从市集出来,我原本想去武鸿义府上一趟,但马上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自己才接手了赵钊这个人物,如果这时候去武鸿义府上,难免不会让贺章他们多想。
其实比起武鸿义的府邸,我更想去虎啸营看看。我好奇的不是他们迅速的行动,而是他们那群人昨晚淋雨站岗有没有人感冒。
不过想法归想法,虎啸营过几天就能去看了,现在去说不准就直接被留在那里当千夫长。
我还是好好珍惜一下自己的自由时间吧。
“五天啊,”我抬头望天,叹了口气,“五天后就要去虎啸营了。”
不过,为什么是五天?
我并不认为是武鸿义好心给我再放几天假,莫非,他还要再处理什么事吗?
“只能见招拆招了。”我耸耸肩,走上会回春风楼的路。
回到春风楼楼下,眼前的一幕让我挑眉驻足——
春风楼面前围了百来号人,但丝毫不显得混乱,这些人都非常自觉地排成两列,不喧闹,不插队,而且大家都只是低头窃窃私语。
这幅场景不免勾起人的好奇心,一些路人好奇地凑过去听了听,随后就自觉地跟在后面排队。
我抬头看了看二楼,青蝶已经没有在那里弹琵琶了。
那造成眼前这景象的,就只有可能是那二人了。
我朝着春风楼大门走去。
“诶诶诶!干什么呢!”排在队尾的一个穿着锦衣的小胖子拉住我,有些不乐意地说道,“排队知道吗?”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人头攒动的队首,抱拳问道:“不知,你们这是在干嘛啊?”
小胖子轻笑一声,指了指春风楼的露台,挑眉说道:“兄弟,你可知道这里是哪里?”
我装作不知,问道“还请兄台赐教。”
“看你这口音模样,应是外地人吧,”小胖子见我愿意听他说,挺起胸膛,脸上带着笑意,说道:“那我就和你说道说道,这是春风楼,覃镇第一青楼。”
“哦,”我连连点头,问道,“这大白天你们就逛青楼啊?覃镇风俗不一样啊。”
小胖子白了我一眼,皱着眉头,轻啧一声,说道:“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货,第一青楼!”
“啊,”我点点头,不解地问道,“第一青楼,所以呢?”
“不是,你这人逛没逛过青楼啊?”小胖子很鄙夷地看着我,说道,“你见哪家青楼大中午的开业?”
“没开业你们在干嘛呢?”我问道。
“你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吗?”小胖子收回手,理了理衣襟,脸上浮现幸福的笑容。
他缓缓说道:“刚刚春风楼的花魁——青蝶姑娘,她出来弹琵琶了,哎哟,那叫一个好听的哟。”
“哦,”我见他这有些娇柔做作的样子,略微后退一步,问道,“那你们是来听曲儿的?”
小胖子啧一声,没好气的说道:“听曲儿去戏园子啊,到青楼听什么曲儿。”
我问道:“那你们这是在干嘛?”
“看来你是这几日才到覃镇的,”小胖子白了我一眼,说道,“你是有所不知啊,这春风楼已经被一个姓秦的帝都子弟霸占了好些日了。”
“哦,帝都人,”我点头说道,“这么有钱,第一青楼包了好几日。”
小胖子叹息道:“听说是武镇抚使给他包的,他一分钱没掏。”
我认真地点头说道:“那这人厉害啊,白吃白喝还白住。”
“那可不,”小胖子一脸嫉妒愤恨的样子,说道,“若是平常人,哪怕是帝都来的子弟包了春风楼,我们都能将他赶出去,奈何这是武大人包的。”
小胖子说道此处,有些抽鼻子,很是惋惜地说道:“唉,我都好些日子没听见青蝶姑娘弹曲儿了。”
“得得得,”我看着他一脸感动地快哭的样子连忙摆手问道,“所以你们这还是为了听曲儿?”
“花魁的曲儿你想听就听啊,”小胖子擦了擦鼻涕,白我一眼,“青蝶姑娘今日怕不会再出来弹琵琶了。”
我抬头看了看天空万里无云,问道:“那你们就是在这晒太阳了?”
小胖子摇摇头,说道:“晒太阳那里不是晒啊,来这肯定是因为别的啊!”
小胖子很是神秘地轻声说道:“我听说春风楼门口支了一个摊子卖药,所以才留在这。”
“哦,卖药啊,”我摇头,一副失去兴趣的样子,作势转身要走,“早说卖药不就好了,浪费我时间。”
小胖子一把拉住我,皱着眉头说道:“你这人怎么能听见是卖药的就走了呢!别走啊!”
“别激动别激动,”我站回他面前,将他手扯开,问道,“莫非这药还有什么玄妙之处?”
小胖子轻咳一声,凑到我耳边,轻声问道:“兄弟,你晚上是不是有时候会心有余而力不足呢?感觉还没怎么运动就使不上劲,浑身冒冷汗。”
这话,我怎么觉得我在哪里听过类似的?
我咳嗽一声,摇头说道:“不,没有。我并没有你说的这些症状。”
小胖子唏嘘道:“大家都是男人,都懂,都懂,你不好这口你怎么回来这里逛呢?”
我指了指身后来往的行人,问道:“你觉得他们也是逛青楼的?”
“不用遮掩,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小胖子拍着我肩膀,说道,“他们那些穷人怎么会有钱逛青楼呢。”
我环视一圈,确实,在这排队的衣着确实和路上来往的布衣不同,不是锦缎就是丝袍,都是有钱人的样子。
我不与小胖子争辩,问道:“所以,你们就是来买药补身体的?”
“怎么可能单单买药啊,”小胖子轻轻摇头说道,“你也不看看这是哪里,这是春风楼。”
“哦?在春风楼买药有讲究?”我饶有兴趣问道。
“那可不,”小胖子笑着踮起脚,指着春风楼门口,回道,“你看见没,春风楼门口那两名角人。”
我点点头,说道:“嗯,看到了。”
“你想啊,”小胖子站稳,说道,“这角人是干嘛的?他们是守卫春风楼的!如果有人在春风楼门口做买卖,你说他们会允许吗?”
我思索片刻,说道:“照理说,不允许。”
“诶,对嘛,”小胖子满足地笑了,仿佛是对自己的指点很满意,他继续说道,“这些角人都不驱赶他们,说明了什么?”
“说明他们是和帝都那位公子一伙儿的?”我询问道。
“不不不,兄弟,你想的太简单了,”小胖子露出神秘的一笑,说道,“他们不可能是和那公子一伙的。”
“啊?”小胖子说出这话把我弄糊涂了不是和我一伙的?那是和谁一伙的?
我连忙问道:“兄台稿件,你觉得他们不是和帝都那公子一伙的,那会和谁一伙的?”
“自然是青蝶姑娘的手下了。”小胖子得意地笑道。
“啊?”我实在不知这人是怎么想的,怎么就和青蝶扯在一起了。
小胖子轻啧一声,说道:“你想想,为什么青蝶姑娘要中午出来卖艺啊。”
“为什么?”我眨着眼睛,一脸不解地问道。
小胖子连忙说道:“那当然是趁着那帝都子弟还没醒的时候出来卖艺啊!”
“啊?”我越来越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小胖子皱着眉毛,满脸愤愤不平地说道,“你想,有青蝶姑娘如此佳人作伴,那帝都人怎么可能舍得放青蝶离开。如果不是那帝都人还在睡觉,青蝶姑娘怎么会有机会脱身为我们演奏一曲!”
我张着嘴巴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
“想必那帝都人一定是这几天纵欲过度,所以现在都起不了床!”小胖子咬牙切齿地说道。
“嗯,我说……”我刚开口,就被他打断。
“你想,若是那帝都人待青蝶不薄,青蝶怎会出来卖艺,”小胖子说着说着眼角泛起了泪花,“你是不知道,青蝶姑娘刚刚弹的琵琶,那是多么的催人泪下啊,是多么的惨绝人寰啊,那凄凄惨惨的琵琶声,仿佛就在诉说着她这几日的不公!”
嗯?不公?怎么我越听越糊涂了!
那小胖子自己讲到兴头上了,看都不看我,抽着鼻子继续说道:“青蝶姑娘的身板是多么较弱啊,我刚刚看见青蝶,她都又清瘦几分了,估计这几天都没吃饱饭。你说这帝都人可不可恶!居然让青蝶吃不饱饭!”
“不,我们不是说卖药的吗?”我尴尬地打断道,“怎么说起帝都的秦公子了?。”
小胖子猛吸一口气,用衣袖擦擦眼角,平静下来,说道:“不好意思,我刚刚太激动了。”
我尴尬一笑,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来。
“对,我们说的卖药的事情,”小胖子点点头,说道,“可这卖药和青蝶分不开啊。”
小胖子挤眉弄眼说道:“你想,青蝶姑娘为什么吃不饱饭?是不是那帝都人没有好好打赏青蝶姑娘!”
“这……”我实在没想到这人是这么想的,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他说的也没错,我这身无分文的在覃镇晃悠了这么久,确实没打赏过春风楼的姑娘们,更别说青蝶了。
“不是武大人包了春风楼吗?”我尴尬地说道,“饭,应该是吃得上的吧。”
“武大人什么身份!”小胖子撅着嘴,满脸的无可奈何,说道,“他包了春风楼难不成还真给钱吗!”
“啊?”我苦笑着问道,“还能不给钱的吗?”
“你想啊,武大人是谁!是南境镇抚使啊!”小胖子皱眉说道,“南境镇抚使就算要给钱,你说春风楼敢收吗?”
“所以?”我满脸的尴尬。
“所以,青蝶姑娘出来弹琵琶是向我们求救来了,”小胖子一脸感伤,说道,“定是春风楼里都揭不开锅了,所以她身为花魁才会在露台上卖艺。”
我轻咳一声,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想了一会儿,开口问道:“那,那些卖药的呢?怎么就和青蝶连上了?”
小胖子叹一口气,说道:“你想,若青蝶姑娘弹奏一曲我们就把银子丢上去,这像什么,这和那些寻常在街头卖艺卖艺的有什么不一样?”
“而且,”小胖子补充道,“我们这么一群人丢银子上去,不是特别像在打发叫花子吗!就算是丢银票,这皱皱巴巴的,青蝶还要一张张费心费力理开,多麻烦!”
我脑海中略微一想,确实,像打发叫花子,而且一不小心还可能把青蝶误伤了。丢银票,我不知道我应该怎么评价这小胖子的想法,太,神奇?
“青蝶姑娘可是花魁,春风楼的头牌,大庭广众给我们奏曲儿已是自降身段,怎么可能还接受我们银子的侮辱呢?”小胖子惋惜地说道,“所以,这才派两个卖药人到门口卖药。”
“嗯……”听这人这么说,我开始反思自己让青蝶出来弹琵琶是个错误之举。
但转念一想,如果我让桑贾伊和赵钊在门口卖药,青蝶不出来,恐怕这个故事版本还要更夸张。
“那个帝都人真不是个东西!”小胖子愤恨地跺脚骂道,“你说是不是!”
我环视一周,所有人都满眼愤怒地看着我。
“对!真不是个东西!”我点头应和到,“整日只知道吃喝玩乐,不,不知道照顾青蝶姑娘,这个男人太废物了!简直太不是个玩意了!怎么会有这种人!”
当着别人的面骂自己,这种感觉,怎么说呢,我当时就不该走过来。现在心中是一顿的懊悔啊!
“这位兄弟,你说的真不错!”小胖子拍了拍我肩膀,看着我,说道:“那你说,作为一个男人,看着青蝶姑娘受苦,我们是不是应该施以援手。”
“对,没错,”我点头说道,“不过,怎么做?”
“买药啊,”小胖子指了指队伍,说道,“你别插队,乱插队会让别人以为青蝶姑娘的追求者都是粗鄙之人。”
“你确定那个药有用?”我问道。
“你觉得青蝶姑娘会骗人吗?”小胖子瞪着我,周围人也瞪着我。
我轻咳一声,说道:“不,不会。”
如果这群人知道我就是住在春风楼里的那个帝都人,会不会当场把我暴打一顿啊?
之后我与这小胖子一边闲聊一边排队,终于知道他姓杜,叫杜尚,是覃镇一位名盐商的独生子,以往最爱的就是来春风楼花重金博青蝶开门一见。
听他说自己砸在青蝶身上的银子都够盖两座春风楼的时候,我对这位杜兄的痴情叹服不已,难怪能自己想象出那么多有的没的剧情。不过,他排在后边,前边买药的人怎么想的?
这让我很奇怪!
没一会儿,轮到我们俩买药了。
“你要买多少啊?”赵钊埋头正在记账,桑贾伊在他身后忙着包药,两人都没抬头。
“这药还剩多少?”杜尚问道。
“桑,你看看还有多少!”赵钊依旧没抬头,把账本翻来覆去地一顿折腾,看样子是在算账。
桑数好数目,背对着我们,喊道:“不多了,还剩十贴!”
杜尚将钱袋取下来,说道:“我全要了。”
“哦!这位公子真是一位爽……”赵钊满脸笑意的抬起头,然后看见了我,“你你你……”
杜尚以为在说他,神气的说道:“说吧,多少钱,我全要了!”
“你……”赵钊指着我。
我对着赵钊努努嘴,说道:“这位公子要药呢,卖药啊。”
赵钊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杜尚,轻咳一声,又变成管账先生模样,沉声说道:“白银五十两。”
“啊?”杜尚皱着眉,低声说道,“这么便宜?”
“嗯?”我和赵钊都皱眉不理解地看着杜尚。
“一百两如何?”杜尚试探地问道,“不,二百两!”
“这……”赵钊估计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还有人加价买东西的,一时间竟语塞了。
我拍拍杜尚的肩膀,出面解围道:“杜公子,五十两不少了,够了。”
杜尚摆摆手,说道:“给青蝶姑娘用的,怎么都不够。”
“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劝道,“五十两买十贴药,真的已经是天价了。”
“秦公子你不必说了,我心意已定,”杜尚大手一挥,将一张二百两的银票放在赵钊面前,说道,“行了,快拿药吧。”
“药来了!”桑贾伊提着药,心情颇好地转过身,然后看见了我,愣在原地。
“给我吧,”杜尚把药从桑贾伊手上接过,说道,“秦公子,今日相见,聊得甚欢,但在青蝶姑娘面前挣表现的机会我可不能让给你!”
杜尚那了一贴药,递给我,说道:“当时我把你拉着没让你走,让你空手而归也不大好,来,送你一副!”
“不不不,不用不用。”我推脱道。
“拿着吧拿着吧。”杜尚非要塞给我。
“秦兄,你,回来了。”桑贾伊说道,“药,我们,卖完了。”
杜尚停下,看着我,又看看桑贾伊,问道:“你们认识啊?”
我点点头,说道:“我住这里。”
“你怎么会住这里呢?”杜尚笑着说道,随即,脸上笑容消失,怒视着我,“你不可能就是那个帝都来的那个姓秦的吧!”
我轻咳一声,说道:“不幸言中。”
“诶!”杜尚指着我。
但我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大声开口道:“大家都散了吧!今天药卖完了!明天再来啊!”
说完我就拉着桑贾伊和赵钊往春风楼里走。
杜尚想要追赶,无奈被门口角人拦下,在门口破口大骂好一阵后,提着他的十贴药悻悻离去。
“秦兄,就那么一会儿功夫,药就卖完了!”桑贾伊兴奋地把一叠银票和一箩筐的银子放在我面前。
“我倒是没想到你们会卖这么快。”我苦笑道。
“那还是要多亏赵公子,”桑贾伊嘿嘿笑着,把赵钊推到我面前,说道:“赵公子编了个故事,所以我们卖的快。”
“别告诉我是春风楼揭不开锅了青蝶只好出来卖艺的故事。”我瞪着赵钊。
赵钊一脸疑惑地问道:“你不是才回来吗?你怎么知道的?”
搞了半天!罪魁祸首在这里!
“我……”我无语了,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和赵钊说。
“这买卖不错,”赵钊认真地说道,“这才一个中午,就卖了一千多两银子,如果有货的话,能卖更多。”
“我那还有货,”桑贾伊说道,“我一会儿就去取。”
桑贾伊看看我,轻声问道:“秦兄,你看行不?”
我叹了口气,说道:“让门口角人去吧。”
“哈哈!”桑贾伊和赵钊两人拍手庆贺。
“一个是王子,一个是举人,”我摇头叹息,“怎么都跟没见过钱似的。”
赵钊满脸得意地说道:“凭自己双手挣来的钱,为什么不能高兴?”
“唉,你们开心就好。”我叹了一口气,独自走上楼,任由这两人在楼下数钱。
接下来的几天,我没让青蝶再出面了,但这并不妨碍赵钊讲故事。他把我描绘成十恶不赦的大罪人,把青蝶囚禁在房间里,现在是发动大家一起买药给青蝶凑赎身钱。
还别说,真有大批大批人吃这一套,每过一天,楼下的人头都会多那么一大圈,乌泱泱的挤在楼下,但他们却不起争执,很是有序的排队。
每次我开窗看着楼下人对我的谩骂,我都默默闭上眼把窗户关好。
青蝶每次都在我身边捂嘴偷笑,笑着说这是第一次见我如此愁眉苦脸,脸比那天在城门口还难看。
赵钊啊,赵钊!不愧是贺章他们派过来的人,损我,还真有一手!
当然,楼下这么多人并不全是青蝶的追求者,有大部分是听说那药确有奇效,于是过来买,短短几天,就有了不少回头客。
至于杜尚,他这几天倒是天天来买药,但没再出高价了,是多少就给多少,只不过每次会对开窗看楼下的我吐一口唾沫。
对杜尚的态度我倒是无所谓,毕竟自己骗了他,他对我心怀怨念我也理解。
对了,还有小栾,小栾的情况不怎么好,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好几天了,没出过房门,若不是看着每次送去的饭食是吃干净了的,我都准备破门而入了。
对小栾的心结,青蝶也尝试过沟通,但没办法,秦二不回来,小栾的心结看来就解不开。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在欢闹和沉默中过去了。
四天后,日落黄昏时,一名身穿黑铠的士兵拿着一个卷轴在我房内。
“秦大人,这是你的委任状。”士兵双手将卷轴递给我。
“该来的,总归是要来。”我将卷轴接过,打开窗子,看着太阳落下山,最后的一抹余晖也被黑暗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