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章和范康已经离开这个房间整整一天了,在这春风楼里,我的一日三餐均由青蝶送上来,闲得无聊她也为我弹两首小曲听听,不过大多数的时间都是由我一人呆着。我也偶尔开开窗户,冲着对面民宅上的两名角人丢点水果之类的。那两人每次只是接住,我也没见他们吃过,他们估计是怕我在里面下毒吧。
青蝶将酒杯递给我,看着窗对面的两名角人,说道:“秦公子您真不可思议,寻常人畏之如虎的角人,您不但能和他们寻常对话,还这般挑衅他们。”
我接过酒杯说道:“在我看来,你们和角人没什么多大区别,他们无非就就是多长了一对角罢了,而且,我这不叫挑衅,而是叫关心。”
青蝶捂着嘴笑道:“秦公子您这么抛水果给他们,像是给猴抛吃食,寻常人哪里看的出来这是关心,分明都当作了挑衅。”
“我也想当面把水果送给他们,”我耸了耸肩说道,“奈何外面的那两人是不会放我离开的。”
“那秦公子何不将水果分与那两位将军呢?”青蝶歪头问道,“分给他们和分给对面的角人有什么不一样吗?”
我举起食指在青蝶勉强晃了晃,说道:“还真不一样,你想啊,那对面民宅上的两位角人兄弟穿着那么重的铠甲站在房顶上风吹日晒地看着我,多辛苦,可不像我门口的这二位,有你们伺候着吃喝,最重要的是他们就只能盯着我这一扇窗户,要多枯燥有多枯燥,至于我门口那二位,他们就只用守着我的房门,这眼睛还能看着你们这一群小仙女,有这眼福了我还关心他们做什么。”
青蝶噗嗤一下被我逗笑了,可能她觉得自己的笑声有些大了,连忙捂住嘴紧张地看着房门。
我将喝完的酒杯放在她的手上,说道:“你放心好了,他们大人有大量,是不会在意我这纨绔子弟的疯言疯语的。”
青蝶偷笑着说道:“敢在角人面前卖疯的纨绔子弟,秦公子您还是第一人呢。”
“喝酒喝酒,反正有人买单,咱俩能喝多少喝多少!”我牵着青蝶到桌前,给她斟满酒。
镇抚使府
武鸿义满身大汗地将刀丢给候在一旁的仆从,结果他们递来的毛巾擦着汗。武鸿义坐在太师椅上,喝了一口热茶,缓缓吐出一口气。
“人老了,练这么一会儿刀就累了。”武鸿义擦了擦汗说道。
“父亲大人刀法霹雳,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减当年英勇。”在一旁站着的武宣蒙恭敬地说道。
武鸿义笑骂道:“十年前我和你拼刀我能让你一只手,现在要你让我一只手咯,这不叫老了叫什么。”
武宣蒙笑嘻嘻地回道:“父亲大人英勇依旧,只是孩儿这进步了不小,承蒙父亲夸奖。”
武鸿义苦笑着将毛巾丢给武宣蒙,说道:“你呀,想着法夸自己的时候就聪明了。”
武宣蒙笑着接过毛巾,随后脸色一变,一脸严肃地问道:“那秦昊当天华日之下竟然将我军将士当猴戏耍,从那春风楼上频频丢水果下来,现在城中百姓都议论纷纷,父亲大人,就算不能杀了那秦昊,把他换一个地方关着总比现在强啊。”
武鸿义反倒是露出了欣赏地笑容说道:“武国建国百余年了,这帝都是日夜笙箫,歌舞升平,我离开帝都时只是觉得那些二郎都只知道整日玩乐,完全没了血性,这秦昊,倒是令我改观啊。”
“父亲大人,我们军人都被城中百姓取笑成猴了,您怎么还在夸奖那秦昊啊。”武宣蒙现在感觉自己父亲自从见过那秦昊,就把秦昊像成了儿子。提到秦昊就是夸奖,现在自己倒是有成了外人的感觉。
武鸿义似笑非笑地看着武宣蒙,说道:“那你怎么评价秦昊?”
武宣蒙正色道:“此人顽劣疯癫,将我武国将士视作猴子,以至于现在城中对我将士的均为视作玩笑,此等人留在城中必是祸害。”
“你的意思总之就是杀了他对吧。”武鸿义缓缓道。
“是!”武宣蒙点头说道。
“那你觉得现在杀了他如何?”武鸿义饶有兴趣地说道,“杀了他,你觉得能扬我军威吗?”
武宣蒙欢喜地说道:“父亲您这是同意了?那我立马去把他宰了。”
“胡闹!”武鸿义用力一拍桌子,说道,“你若是现在去春风楼把他杀了,那城中百姓怎么想?秦昊不过就是给了我们将士几个水果,又没犯什么法,而且,你身为一个将军跑过去杀人,你是当衙门不存在是吧!那贺章立马上奏参你一个无视法度。”
“把报信的杀了不就好了。”武宣蒙嘟囔着。
“你怎么知道是谁报信?难不成还把来往商旅都杀个一干二净?如果报信的不走官道,他们翻山越岭你又怎么办?”武鸿义低声说道,“这折子到了帝都,陛下一看你这么行事,如果旁人还煽风点火,把你杀人阻拦消息的事情吹一吹,陛下会怎么认为,你这是在阻塞言路,陛下可以判你一个欺君之罪。我们武家,就算是完了。”
武宣蒙听着武鸿义的话,脸色是越来越白,头上也冒出豆大的冷汗。
“陛下虽说是需要我们,非我们不可。”武鸿义眯着眼说道,“你要知道,为官为将,要懂得进退,万不得已,绝不能杀人。”
“多谢父亲教诲,孩儿记住了。”武宣蒙跪下,低着头恭敬地说道。
武鸿义叹了口气,说道:“上次就想让你相同这件事,这次给你点明了,你想问题就不要再这么简单了。”
“是!”武宣蒙跪着磕了一个头。
“起来吧,”武鸿义叫道,“这件事你就不要插手了,你就和刘知定一起去吧,你太小看贺章那两个老狐狸了,这件事我一个人应付就行了,你今天就去虎啸营,城中的事,你就不要过问了。”
“是!孩儿告退。”武宣蒙再磕了一头便站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秦公子,这一手,秒啊。”武鸿义捋着胡须,目光看着远方。
太守府
范康一路小跑着到了贺章的书房。
“贺大人,贺大人,好消息啊,”范康也顾不上敲门,直接就推门而入了。
贺章看着喜形于色的范康,皱着眉头问:“怎么了?什么好消息?”
范康笑着说道:“那武宣蒙被武鸿义赶出府,灰溜溜地出城住虎啸营去了。”
“这怎么回事?”贺章问道。
“这说来还是秦公子的手段,”范康回道,“这秦公子可真厉害,他竟然把角人当猴耍,自己站在春风楼上给那些角人丢水果,这来来往往的百姓都说这角人竟然成猴了。您也不想想,这武宣蒙是什么脾气啊,他那火爆脾气怎么可能忍,他就跑到武鸿义的府上,说要去把秦公子砍了,结果他就被武鸿义轰出府邸,说让他去虎啸营好好反省。”
“秦公子果然有手段了,就这么简简单单一个举动,就把武宣蒙给支开了,”贺章听范康讲的眉飞色舞,自己也是满脸笑意,“秦公子真厉害,这手段,高,真高。”
“贺大人,”范康凑近轻声说道,“秦公子已经帮我们把武宣蒙给支开了,现在武鸿义又将大部分的角人派到春风楼盯着秦公子,您说,这武鸿义……”
贺章眼露凶光,收起笑容,思索片刻后,说道:“的确,武鸿义现在身边的确没什么防备力量了,可即便如此,他府中还有那么多亲兵,只要他不出来,我们依旧很难杀他。”
“要不,我们找人去请武鸿义?”范康问道。
贺章摇了摇头,说道:“武鸿义身份显赫,要找一个能请动南境镇抚使的人物那可不容易,覃镇,除了我们,其他人请他都可以不做理睬。”
“不如干脆就我们请他?”范康提议道。
贺章苦笑着说道:“范知府,你这是被武宣蒙离开的喜讯冲昏头脑了吧,我们去请武鸿义,他出事了,是个人都知道是我们做的,到时候武宣蒙带着虎啸营杀回来,我俩还不得脑袋搬家。”
范康点了点头,说道:“确实,我刚刚被武宣蒙的喜讯冲昏头了。”
“清醒过来就好,”贺章拍了拍范康的肩膀,说道,“我们俩就算死,也要死的有价值,我们两个人换一个武鸿义不值得,到时候陛下肯定为了安抚武宣蒙,还是会把南境的兵权交给武宣蒙,这是苏相最不愿见到的事情。”
“那我们只有等了,”范康叹了口气说道,“武鸿义一日不出府,我们就一日没有机会。”
“不一定。”贺章奸笑道,“我们可以请武鸿义。”
“可贺大人您刚刚不是说不能请吗?”范康一脸疑惑地问道。
贺章摇了摇头,说道:“是我们请,但不是请到我府上,而是请到春风楼。”
“您的意思是将他带到春风楼杀他吗?”范康问道,“可这春风楼现在是被武鸿义的角人把手,这些角人比武鸿义府中的亲卫还要难对付,我们要在春风楼杀他,这不是难上加难吗?”
贺章又摇了摇头,说道:“在春风楼杀他比在大街上杀他反而还要简单许多。”
范康皱着眉头问道:“下官不解,请范大人赐教。”
贺章得意地坐在椅子上,清了清嗓子,说道:“如果我们派雇来的那些尼罗国人当街冲杀武鸿义,把握自然是大,可这么多尼罗国人的武器追查起来,难免会露出蛛丝马迹。可如果我们把武鸿义约到春风楼再杀他,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看着范康不解的样子,贺章继续得意地说道:“春风楼有谁?秦公子啊,这秦公子从昨天开始就被请到哪春风楼中不曾外出,而且周围是角人密布,看起来是在做保护,可对来往行人不做盘查,只是不准进春风楼。这明眼人都知道秦公子是被软禁在春风楼里了。”
“是,我知道,昨下午我也派人出去散播言论,现在城中大多数人都知道此事了。”范康点头说道,“可那又如何?不过只能证明秦公子与武鸿义不和罢了。”
“没错,”贺章点头说道,“这武鸿义与秦公子不和,可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你觉得,那些百姓对他们不和的原因,会不会感兴趣?”
“这……这百姓关心他们的关系,和我们杀武鸿义,没什么关系吧?”范康苦笑道,“下官才疏学浅,还请贺大人不吝赐教。”
贺章见范康这苦恼的样子,也得意够了,便说道:“百姓最关心什么?关心的是饭后谈资,现在这武鸿义闭门不出,我们就用这谈资把他引出来。”
“可这谈资就是武鸿义和秦公子不和,还能有什么?”范康苦笑着说道,“难不成我们还编一个出来不成?”
“没错,编一个,”贺章露出奸笑,说道,“那武鸿义虽已在这南境呆了十余载,可到底还是帝都来的人,你想想,这秦公子也是从帝都而来,这算算年月……”
“贺大人您这是想把秦公子变成武鸿义的私生子?”范康惊呼道。
“你想想,百姓那些会怎么看?作为南境镇抚使竟然早早的就等候在城门口,这秦公子被拦在覃镇外便出手解救,随后就安顿在了春风楼里,还将春风楼里所有住客都赶走了,”贺章得意地笑着,说道,“你说说,老百姓会怎么认为?他们心中早就有这种想法了,只是没人替他们证实罢了。”
范康睁大眼睛,鼓掌说道:“贺大人此计秒啊!”
贺章摆了摆手,说道:“其实百姓就是图一个谈资,我们只需要对武鸿义和秦公子在那春风楼里的谈话稍加文墨,就说秦公子与武鸿义第一次见面甚是不愉快,所以才在这之后闭门不出。”
“对于武鸿义这一生清廉的人来说,私生子这种丑闻就是他人生阅历中的一团污渍,断然是他不能接受的,到时候他必然要出来做澄清,我们就顺势请他去春风楼一聚,就说是为了帮他澄清这些谣言,你说,到时候他会不出门吗?他不出门,不就坐实了秦公子是他私生子的事情了吗?”贺章说道,“武鸿义啊武鸿义,谁让你昨天大摇大摆地把秦公子接进来?你还想把他当鱼饵钓我们,这下,我看着秦公子是变成了石头,砸你自己的脚啊!”
“可把武鸿义请到春风楼之后怎么杀他呢?”范康问道。
贺章收起笑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缓缓道:“在这么高的楼上,吵起架来,不慎打翻烛火,要跑可不容易啊。”
“而那时我们两人已经告退,房间只留着他们二人,他们二人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一概不知,”范康说道,“可这样,秦公子不也留在里面了吗?这秦公子……”
贺章斜眼瞥了一眼范康,淡淡地说道:“要成大事,心不狠可不行,你忘记苏相的教导了?”
范康愣了愣,点点头,坚定地说道:“是,我明白了。”
“父子二人一起葬身火海,还有佳人相伴,这谈资,够这些老百姓谈个十年半载了。”贺章笑着说道,“行吧,想了一会儿事有些乏了,这秦公子和武大人的苦情事就有劳你费费脑子了。”
“下官告退。”范康行了一礼,缓缓退出房间。
就在这个下午,住在春风楼的秦公子是南境镇抚使武鸿义的私生子这一传闻传遍了覃镇的街角巷陌,成了覃镇百姓这么多年听过的最劲爆的消息。一时间春风楼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所有的覃镇的百姓都想渐渐这传闻中的私生子长什么样子。
“这从帝都来的秦公子我见过,长得甚是英俊,这眉宇之间的英气确实和武大人一样。”一名书生模样的人在旁边说道,“当时我就在他后边进城,看他和武大人站在一起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对对对!我也见过,那秦公子甚是好看!”一名挑着扁担的小贩说道,“我也见过左将军,现在想想,他们二人长得真的是像啊!我当时见着秦公子还在嘀咕着他们是不是亲兄弟呢。”
“秦公子那飘然的样子不像左将军,秦公子这书生模样分明和武司长一样才对嘛。”一名店小二跑出来凑热闹说道。
“对对对!武司长!”挑扁担的小贩点头道。
……
我站在春风楼上,看着下面是被围得水泄不通,许多人是指着我在那兴奋地跳起来了,还有几个人指着指着我还打起来了。
“这比昨天还还热闹啊,我这知名度一天比一天高啊。”我苦笑着说道,“这覃镇人这么喜欢看被软禁的人吗?”
“秦公子您瞒得我好辛苦啊”青蝶在我一旁幽怨地说道,“啊,不,我不应该叫您秦公子了,我应该叫您武公子。”
“我怎么救姓武了?”我一脸疑惑地问道。
青蝶说道:“您不是镇抚使大人的私生子吗?要不然为什么镇抚使大人听说您要来就包下了整座春风楼呢?而且镇抚使大人昨天不也问了您您姓什么吗?您一说姓秦镇抚使大人都不开心了。”
听着青蝶说我成了武鸿义的私生子我也是脑子一懵,可等我缓过来想了想,这说法,怕是从昨天那二人的嘴里说出来的。青蝶她们昨天早上还见证了我和武鸿义的会面,当时我和武鸿义都说到隐晦,没想到,现在反而成了作证。还好她们都出不去,要不这谣言怕真要成真的了。
“不愧是文人啊,”我感叹道,“这故事编的真好,有声有色的。”
“秦公子?”青蝶关切地凑上来问道。
“青蝶,你相信我,我真不是他的私生子。”我认真地看着青蝶。
青蝶被我盯着,双颊绯红。
我无奈地说道:“真不是,你看我和那老头长得像吗?”
青蝶抬起头,看着我,支吾地说道:“这……”
我见青蝶这反应,叹了口气,说道:“得,这下让那老头子白占我便宜。”
虽说是这么说的,但武鸿义绝不会为自己平白无故多了一个儿子而沾沾自喜,此刻,没吐血就算是好的了。我看着窗外,想着武鸿义,心中对他有了一份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