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曾恻的家不远处有一座高山,当地人称之为弃石山。之所以将这座山叫做弃石山,是因为这座山上寸草不生,完全是由乱世堆积而成,且上山的路很险峻,连蛇虫鼠蚁都不愿意上这座山,就更别说是人了。
“您为什么要把无字决藏在这里?”跟在曾恻后面的凌羽问道,这上山的路确实很不好走,还没有上到一半,她就已经感觉到腿有些酸痛了。
曾恻因为年纪大,再加上也好久没有爬过这么陡的山了,喘着粗气说道:“等会……等会你们就知道了。”
跟在最后面的席风大声说道:“先生,你是想把无字决放在这没有人会来的乱石堆里,以好做隐藏吧。”
“我把无字决放在这弃石山的原因,可不光是因为这里荒无人烟。”他一边说一边扶着一块岩石爬了上去。
凌羽和席风跟在后面,也继续费劲的往上爬。
太阳已经到了正上方,晒得他们有些发晕,他们大概又爬了两个小时才达到了山顶处。
“到了。”爬上山顶的曾恻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将手中的木棍扔到一旁。
席风紧跟其后也爬了上去,然后伸出手一把将凌羽从下面拽了上来。山上的雾霭很大,即使此时是正午时分,刚才那般刺眼的阳光却丝毫透不进来,加上没有任何植被,整个山顶都是灰沉沉的。面前全部被雾霭所遮住,什么东西都看不到。席风往前走的时候,脚底下还被碎石绊了一下。
“小姐,这就是我把无字决藏在这里的原因。”曾恻一脸严肃,挥手指着雾霭中看不清楚的地方。
她一步一步向前走,那看不清的前方,让她感到一股莫名的伤痛。
忽然一阵风,吹散了前面的雾霭,显露在她面前的是两座石砌的墓碑,右侧刻着“尊主司空玄之墓”,左侧刻着“尊主夫人迟氏之墓”。
心脏被什么东西猛烈的一阵撞击,就像那日亲眼看到母亲倒在血泊中的时候,撕心裂肺的疼痛顷刻间传至全身。她扑在墓碑上,滚烫的泪水滴在坟上,这感觉好亲切,就像爹爹和娘抱着她的时候一样。
“爹,娘,女儿终于又见到你们了。”
当年的她太小了,根本没法保住爹娘的遗体,现在看到爹娘有了个清静的地方休息,她也就放心了。
她跪在地上,转过身去向曾恻一拜:“曾叔叔,多谢您保护了我爹娘的遗体,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小姐,你可别这样!这是我该做的事情。”曾恻急忙上前将她的双手托起。
“当年我回到倾恒,搜遍了整个宫城才找到了尊主和夫人的遗体,这个地方一般很难被其他的人注意到,所以我把他们葬在这里,让尊主和夫人死后也可以团聚。现在,我终于带着您见到了他们两位,也算是了却了尊主和夫人最后的心愿了。”
“爹,娘,女儿不孝!”她哽咽地说道,然后重重的磕了十个响头,额头处沾满了泥土渗出一点血来。
“小姐,你所找的无字决就埋在尊主的前面,在这里默默的放了十二年,这下终于可以完完整整的交到你手上了。”
凌羽擦了擦眼泪,伸手将墓碑前的土挖开,将黑色的小盒子拿出来,打开里面放着一本巴掌大小的黄皮书,封面写着“无字决”三个字,她随意的翻了几页,上面写满了练功的心法口诀。她记得荆叔叔说过,决剑和无字决可以在短日内迅速提升人的内力和武功,现在两样东西都在她手里面,她能够为父母报仇的机会就更多了一分。
“爹,娘,女儿一定会杀了龙丘易,为你们报仇!”她手中紧紧攥着无字决,这上面都是用爹和娘的血凝成的,包含着他们司空一家的怨恨和愤怒,她一定会好好运用它,将它融在自己的身体里,变成一把锋利无比的武器。
曾恻看到她眼中的愤怒吓了一跳,他难以想象,这个年纪的孩子究竟是经历过了怎样的折磨,才能有这么强烈的杀气。
“小姐,尊主并不想让你为他报仇!”
他很清楚,尊主不会希望小姐带着仇恨活得这般痛苦。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凌羽一愣。
“尊主让我护送无字决离开的时候,最后一句嘱咐我的话是:如果你能活下来也不要告诉羽儿真相,让她做一个平凡的人,平凡的长大,平凡的生活。我之所以隐姓埋名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让这件事情永远的沉寂下去,虽说我并不知道你还活着,但即使我知道,也打算什么都不说,让你做一个没有仇恨的平凡人,完成尊主最后的心愿。”
平凡的人?凌羽冷笑,看过了娘的死,承受了所有的苦难之后的她,怎么可能平凡?
这些年来,她所忍受的痛苦和折磨,没有人会理解。即使那天的她,背负着所有的仇恨,作为幸存者活了下来,可她依旧没能过上平凡人的生活,而是成为了一个残酷无情的杀手,继续着走在生死线上的生活。
要么死亡,要么杀人,这便是她学会的生存法则。对于她而言,命运早就替她做好了选择,她难以逃脱。她的一生已经注定不可能平凡,她是被如岩浆般烧灼的血腥浇灌着长大的,也只能够在这样的血腥中继续生活。
“我不管爹想要我成为什么样的人,我一定要杀了龙丘易,为他和娘报仇!”她一字一字地咬出口。
曾恻一脸担心地看着她:“小姐,凶手……也不一定就是龙丘易,当年的事情至今都是一件惊世奇案,没有人破解,你怎么就能这样确定他就是凶手?要是误杀了人,那可就麻烦了。”
“我很确信,他就是罪魁祸首。”她说着,从身上掏出那封书信递给曾恻,“这是他写给严遇之的信,上面说的很清楚。”
旁边的席风一愣,凌羽什么时候有了这样一封书信他竟然毫不知情。看着她现在的神情,满是愤怒和仇恨,他感到害怕,因为这样的她像是要拒他远去,他以为他已经拆掉了她所有的伪装,还原了最真实的她,可没想到,她却连这样的事情也没有告诉自己。
“不管你怎么说,我一定会报仇。”凌羽起身便走,曾恻对她的阻止让她感到有些不快,即使曾恻说这是爹的意思,但是她仍然决定要坚持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或者说,她是为了赎罪,为了当年幼小的躲在密室眼睁睁看着娘被杀死却什么都做不了的自己赎罪。
“席风!”
席风刚要跟着凌羽,却突然被曾恻叫住。
“我有些话想要跟你单独说。”
“什么?”席风疑惑道。
“小姐现在已经完全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我的话她根本听不进去,但是她这样做很危险。”
“我知道,无论有什么危险,她都不会是一个人去面对。”
曾恻点了点头:“我是个算命的,所以我从你的眼睛里就看得出你的真心,你把她看的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你会不惜一切的去避免她受到伤害。”
席风笑了笑:“你说的没错。”
“可是事情并没有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
“什么意思?”
“我也确实怀疑龙丘易和司空家的灭门惨案脱不了干系,可是我觉得有些疑点。”
“你发现了什么?”
“尊主的武功堪称绝世,也绝对不会轻易中了别人的奸计,一般的人近他的身都难,更别说是杀了他。而我在尊主的遗体上却发现了两种不同的致命伤,是由两种不同的兵器用不同的手法所伤,绝非一人所使,但却都是内力极其深厚的人造成的。”
“你是说杀死尊主的是两个人?”
“没错,毕竟天下几乎没有谁能一个人胜得了尊主,而若是两个高手联手就有可能了。所以策划这起血案的人,恐怕并非是一个人所为。”
“那凶手除了龙丘易还有谁?”
曾恻摇了摇头:“不知道,但如果小姐冒然杀了龙丘易,当年的真相也就无从知晓了。”
“你是想让我阻止她报仇?”席风听出了曾恻的意思。
“嗯,我想现在只有你能劝得了她。她太过执着,而这种执着,可能会救了她,也可能会害了她。别人根本劝不了她,但你不同,你对于她而言,是特别的人,或许她会听你的。”
席风想了想,点点头:“好,我会尽力劝她的。”
虽然席风陪着她来到襄崎,一直帮着她,但其实他心里一直不希望她报仇。他担心的并不是她做不到,而是怕现在已经被冲昏了头脑的她会做一些傻事。她不惧怕死亡,但以前的她起码有必须活下去的理由,可如今的她,在仇恨面前,说不定会以报仇作为所有的终结。以前的她所受的苦,所经历的痛他已经错过了,如今,只要他在她的身边,他就决不允许别人伤害她,也决不允许她伤害自己。他好不容易让她从琉璃宫里摆脱出来,他不能够在让她陷入报仇的泥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