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敌人才算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连忙掉转枪口接连朝河里打了许多的子弹。但是,刘香兰他们看到砂川河河面上除了一泻千里的河水外,根本就看不到任雯的身影。刘香兰和她的伙伴们不禁失声痛哭,大声喊着任雯的名字。喊声却早已被哗哗作响的河水声给淹没了。任雯这一去便没有了任何的消息。女兵们确信,在那种情况下,任雯不可能死里逃生,她必死无疑了。
刘香兰替陈池龙分析说,要不是陈池龙,任雯不可能会走极端的。因为至少她们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能够证明那些敌人会糟蹋她们。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这是一。第二,任雯连做梦都在盼着能够跟陈池龙见面的那一天,非到万不得已,她不可能想到死,死是她无奈的选择。她曾经多次对刘香兰说,在选择死还是保住贞操的关键时刻,她宁愿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取自己的操守。否则,即使让她活下来,她也无颜活在世上,更无颜去面见陈池龙。可见,任雯的选择完全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操守,完全是为了陈池龙的。
刘香兰说完,泪如泉涌。一会儿,她稳住自己的情绪,对陈池龙说:“任雯所做的一切确确实实都是为了你。就是到死的那一刻,她也是为你而死的,她实在是太爱你了。你难道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很幸福?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你就太对不起她了。任雯也死得太不值得了!”又说,“其实,话又说回来,要是知道有今天,当初她还不如跟任雯一起去了,现在就不会是一个战俘,背着一个永远也洗不掉的大黑锅了。现在看来,任雯当初的选择也许是对的。任雯死得很悲壮,谁都在替任雯的死感到惋惜和痛心。至少,在抗美援朝的功劳簿上,有着任雯的英名。任雯将名垂千古。反过来,要是任雯没有走出那关键性的一步,而是跟她一样沦为一名战俘,那么,像任雯那样一个有着地主身份的家庭背景的女孩来说,任雯所要面临的精神压力就更大了。”
刘香兰边说边看着陈池龙的反应。她发现她在说任雯的事情时,陈池龙的面部表情始终因为痛苦而变形着。他还不停地大口大口地吸着烟,目光呆呆地盯着什么,很久都没有改变那种姿势。看他那种样子,刘香兰心里害怕极了。她非常后悔自己不该跟他说那么多关于任雯的事,但话已经说出来,想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几天后,一身疲惫的陈池龙回到了闽中。
一回到县政府,看到大家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议论着什么,看到他走来,便都赶紧散开去,不用问,他就知道大家在谈论什么了。看他们那神神秘秘的样子,好像他此行的地方不是东北,而是下海投敌去了一趟台湾回来似的。
要是过去,像类似的情况,他一定会把他们骂得狗血喷头。但现在,他没有那份心情。他的心情糟糕透了,沮丧极了。他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东北之行,让陈池龙感到极其意外和深深的失望。他想不到他和任雯相互苦苦等待会是那样一种结局。他为此痛苦不堪。任雯至死不屈的操守更是令他感动不已。相比之下,九红在他的眼里,就更加变得一文不值了。越是这样想,他就越是怀念起任雯来。
东北之行,让陈池龙消沉了好一些日子。一整个头脑就是想任雯的事。一会儿想任雯一定没死,她死里逃生,被人救起来了;一会儿又想任雯一定死了,否则,朝鲜战争都结束这么久了,她早就应该到闽中来了。翻来覆去,想东想西,最终也没想出个名堂来。
事实上,到现在为止,陈池龙对任雯还没完全彻底地失望。当刘香兰告诉说任雯跳进砂川河的那一刻,他就有一种侥幸的心理,心里想着:任雯不可能说走就走了。她一定会被朝鲜的哪位阿妈妮或是大爷大叔给救起来,然后就隐居在她或他的家里养伤,调理身子。总有一天,她会来到他的身边,而他也一定会找到她的。这种坚定的信念成了支撑他生活和工作的巨大动力。否则,他想他会垮下去的。
东北回来后,陈池龙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古怪,他更爱发火了。通讯员小李自然又成了他的出气筒。有时,他会因芝麻大的一点小事破口大骂通讯员,指责通讯员什么事都没给他办好。通讯员起初总觉得自己很委屈,他想不出自己错在哪儿了。后来也看出陈池龙发火的原因并不在于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而在于他本身的心情不好,也就不把它当一回事,硬着头皮让陈池龙骂了。
而作为陈池龙,其实也并不是连一点道理都不讲,他已经觉出自己有些事确实很不讲道理,但他就是克制不住自己,事情做过之后又很后悔。一天,他当着通讯员的面说。小李,这些日子我心情不好,爱乱发脾气,你可别怪我呀!通讯员没想到一个县长会跟自己这样讲话,感动得不得了。忙说:“陈县长说到哪儿去了,都是我的工作没做好惹县长生气的,今后我好好改进就是了。”陈池龙说:“明明是我不对,要你承认什么错误?别学那些虚虚伪伪的东西,听了让人心里不爽快!”
有时候,陈池龙会突然想起乡下的两个孩子,不知道他们生活过得怎么样?陈池龙一直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他们。因为不管怎么说,两个孩子都没有错。陈池龙也曾经想过把两个孩子接到城里来,然后供他们吃住,培养他们读书,后来又想这样不妥,他知道两个孩子是九红的命根子。他们走了,九红也就失去了精神支柱。想让两个孩子来城里读书的事就一直没办。但每个月让通讯员给他们捎去的钱却是雷打不动的。陈池龙告诉通讯员就从他的工资里拿,一个月也别给忘掉。要是给忘了,到时打他的屁股。
除此之外,每隔一些日子,陈池龙会让通讯员买一些学生用具之类的捎到乡下给两个孩子。他觉得只有这样,他心里才会好受一些,才对两个孩子有所交待。
陈池龙最讨厌的是乡下动不动也给他捎些吃的、土特产来,像花生呀,柿子呀,笋干呀等等。陈池龙心里想,你九红到底想干什么,是不是想把我的心买回来,让我回到你的身边吗?别臭美了你!于是,统统把送来的东西一样一样地让通讯员给送回去。并要通讯员把他的话也给捎过去:要是再送东西来,可别怪我陈池龙不客气了!这样弄了几回,乡下那边就不再往城里送东西了。通讯员对陈池龙的做法觉得实在不理解,不就是一点土特产吗?不就是人家的一点心意吗?为什么要计较得那样认真。他问陈池龙为什么?陈池龙说不为什么,反正一看见她送来的东西就心烦。
楼下传来很响的吵闹声。陈池龙听着,很久没说话。好一会才说,其实有时认真想想她真的也没什么不对,她不过也是一个受害者。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总觉得她应当承担这个责任。陈池龙看通讯员听得半懂半不懂,把话题刹住说:“记住!以后一次也别在我面前提起她,不要惹我心里不愉快!”
几天后,地委一个急电打到县里,要陈池龙和县委王书记带县里副处级以上领导干部赶去地委开会。陈池龙一听说又是开会,忙推说要下乡去。县委王书记却说:“不行!不行!地委点名我们两个人一定要去,你不敢不去。”陈池龙骂着:“什么会那么重要?是不是又要把我树为什么反面典型啦?”王书记说:“我也不清楚,反正去了就知道了。”
这事还真让陈池龙说对了。但不是批评陈池龙一个人,而是一棒子打下去,不管轻重大家都挨了。
地委这回招的不单单是闽中县的领导,而是把整个地区9个县的主要领导统统招了去。原因是平潭县的一个副县长恋上一个城里的未婚姑娘,把家里的原配杀了,血流成河,差点酿成命案,还好抢救及时,总算把命保住了,但成了植物人。那位副县长因此被判15年徒刑,打进了大牢。地委招大家开会,目的是为了举一反三,让大家不要翻身忘本,当现代的陈世美。会议开了整整一个下午,地委书记周映丁,行署专员马超轮流在会上作了长篇发言,着重强调了问题的严重性,危害性以及革命胜利后,共产党人必须面对权力、金钱、美女等等诱惑和考验的严峻性。
会后是分组讨论发言。马超参加了闽中县这个组。自从南下回地方工作后,陈池龙和马超见面的机会就少了。马超要陈池龙先发言。陈池龙说:“要我说,那个副县长该枪毙,而不是判他坐大牢,让他拣了便宜。”马超说:“这话怎讲?”陈池龙说:“还怎讲?你不要人家就不要人家嘛!把人家给休了不就得了,干嘛还要杀人家?这样的人难道还不该枪毙吗?”大家都听出陈池龙的意思来了,都笑。马超说:“所以你休掉她却不杀她?要我说,实际上你这样做比那个副县长手段更毒!”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下午六点,会议结束后,地委特意留9个县的县长书记们吃晚饭。陈池龙心情不好,本想一开完会就走人了事。地委却通知一个人也不能提前走,这顿饭非吃不可。到了地委机关食堂,陈池龙才看出来地委领导的用意,地委领导原来是让大家吃忆苦思甜饭。一个人一碗薯条饭,一碗野菜汤就摆在大家面前,你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陈池龙穷苦出身,过去吃惯了那些东西。坐下来只几分钟两碗东西就已经到肚里去了。等吃完抬起头擦嘴的时候,才发现周映丁正眯眯笑着坐在他的面前。周映丁好像已经忘记了上次的不愉快,周映丁说:“滋味不错吧?”陈池龙故意说:“好吃呀!如果行的话,给我再来一碗。”周映丁说:“不说笑了,我想找你谈谈。”陈池龙知道周映丁一谈准没好事,心里已经有了几分反感。嘴上说:“谈什么呢?还是那个老话题?”周映丁笑了一下,没说。
这时,机关食堂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就剩下周映丁和陈池龙两个人。周映丁这才说:“前些日子你是不是去东北了?”陈池龙心里一怔,搞不清楚消息怎么那么快就传到周映丁那里去了。说:“去了。”周映丁想不到陈池龙会回答得那样干脆,反而没话说了。过了一会儿,周映丁说:“其实有些话不用我多说,晋江县副县长的事对你应该有所触动,再往下走,对你来说真的是很危险的。你为什么就不能回乡下把原配接到县城好好过日子呢?一个处女对你来说难道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本来,这些日子陈池龙的心情就特别不好,周映丁这句话明显刺痛了他,算是火上浇油了。周映丁从来没有看到陈池龙那样生气过。只见陈池龙脸色非常难看,两眼如炬,直直地瞪着周映丁,简直就像要把周映丁吃了似的,让周映丁看了心里都有点发怵。还好,陈池龙最终还是克制住自己,没让自己爆发出来,但他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他告诉周映丁,为什么老是想改变他的选择呢?明明是人家吃过的苹果,为什么非得强迫他去吃呢?他为什么就不可以再选择一个别人从来没有吃过的苹果吃呢?撇开什么思想不思想不谈,他就是作为一个普通的男人,他也有这个权利。地委有什么权利要来管他个人的事呢?
陈池龙当面顶撞地委书记,当然让周映丁受不了。没过几天,地委专门印发一份文件下发到各个县、基层,虽然表面上是针对平潭县副县长的。但文件里也提到了有些人正在步平潭县副县长的后尘,一步一步走向腐朽堕落的边缘,早晚有一天会滑向资产阶级深渊的。文件虽然没有点名,但明白人一看就知道那是有所指的,点的人就是陈池龙。陈池龙不是傻瓜,当然也看出了地委的用意。这时,他刚好听人说周映丁的原配,他的同乡陈秀珍前些日子生病死了,眼下周映丁夜夜不归,天天跟地区宾馆里的一个小服务员泡在一起。不由得一脸的鄙夷,骂着:“操他奶奶的,贼喊捉贼哪!扯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