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池龙是在这场反攻战斗前的一个多月收到九红的回信的。九红的来信似乎没有给他带来太大的感动,他有的只是一种带着一袋行囊去远游,经过长途跋涉,然后到达终点站,卸去包袱后那种一身轻松的感觉。至于九红在信里提到已经为他再生了一个男孩的事,对他似乎触动不大。
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很感激九红的通情达理,和九红分手,恰恰为他追求任雯提供了更为充分的借口和理由。也正是因为这样,有时候,他会毫无理由地长时间把目光投在任雯的身上,年轻的任雯在他的注视下显得局促不安,又躲之不得。陈池龙可不管这些,任雯越是这样,他的目光便越放肆大胆起来。他希望任雯时时刻刻都在自己的身边,要是一时半刻见不到任雯,他的心里就会觉得比什么都难受,他想任雯简直想疯了。一天,他忽然抓住任雯的手说:“我要娶你,我要向你父亲提亲”。任雯尽管早已想到陈池龙迟早会讲这句话,但她仍然感到有点突然。她轻轻挣脱陈池龙握住的手说:“我一点也不好,你为什么要娶我”。陈池龙说:“我就是要你的这个不好,我真的要向你爹提亲”。听了这些,任雯就不再作声了。
确实,陈池龙的这些话不是随便说的,他知道,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必须事先征得任裕昌的同意,否则,一切都将无从谈起。
陈池龙终于选择了一个任雯不在家的日子和任裕昌谈关于他和任雯的事。这倒不是有意要瞒住任雯,而是觉得在任雯面前向任裕昌提起他和她之间的事,实在有点难堪。陈池龙迫切的心情显而易见,他开门见山就说,他曾经有过一次婚姻,但后来散了,他决定要娶任雯。陈池龙在说到他曾经有过的那段婚姻时,说得波澜不惊,说得很平静。他当然不可能说出那段婚姻结束的真正原因,他只说那是一段极不愉快的婚姻,一切都是因为婚前没有感情基础造成的。分手也就成为顺理成章的事。
任裕昌听了陈池龙的话,第一个反应倒不是陈池龙有没有过婚史。首先让他感到吃惊的却是陈池龙的直率和坦然。任裕昌说:“你真的是那么想的?”陈池龙说:“是的,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娶她。这绝对不是我的一时冲动,我已经在心里考虑很长一段时间了。”陈池龙说过这话后,心里有点紧张,他急切地注视着任裕昌的表情变化。任裕昌的表态对他来说,简直太重要了。他情不自禁地想,要是任裕昌不同意,那他该怎么办?他可不能失去任雯。他就像一个正在接受审判的囚犯一样,急不可待地在等待法官最终的判决结果,他甚至在心里考虑了许多种任裕昌可能作出的反应。比如说行,或者不行,或者考虑考虑,或者暂不表态等等。
事实上,陈池龙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的。陈池龙对任雯的痴情任裕昌早就有所觉察,只是不说而已。任裕昌是一个进步地主,他并不觉得那有什么不好,自己的女儿如果能够跟一个新四军的营长联姻,那实在不是一件坏事。任裕昌想到的是,这件事首先得看女儿的态度,如果女儿愿意,他干脆就把这事向陈池龙挑明了;如果女儿没有这个意思,也好让陈池龙尽早断了这个念头,把精力全部用在打鬼子上面。事情的结果是,当任裕昌直截了当地向女儿提出这个问题后,女儿既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女儿很腼腆,过了一会儿才幽幽地说:“爹,这么早你就想把女儿嫁出去了?”任裕昌说:“早嫁晚嫁不都一样,女儿长大了反正都得嫁人。”任雯一边用手绞着垂在胸前的长长的辫子一边说:“我嫁人了,你怎么办?”任裕昌说:“傻孩子,你还能守在爹身边一辈子不成?”
女儿接着就没话了,长时间一言不发。精明的任裕昌却已经从女儿的态度上感到女儿并不反对这件事,这就好办,他想找一个合适的机会跟陈池龙好好谈谈。没想陈池龙已经先找他摊牌了。任裕昌说:“你真的喜欢上任雯了?”陈池龙十分诚恳地说:“是的,我说过,我已经考虑很长一段时间了,我现在心里就想着两件事,一是上战场打鬼子,二是娶任雯,我不能没有任雯。”
陈池龙的最后一句话,让任裕昌听了很感动,又很不舒服。陈池龙能够如此爱自己的女儿那当然是一件好事,但问题是目前国难当头,年轻人不想着如何去打日本鬼子,却在这里大谈男女私情,这算什么?任裕昌明确地告诉陈池龙说,他并不反对陈池龙爱上任雯,但认真说起来眼下还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放下任雯年龄还小不说,眼下最紧要的事是奋勇杀敌,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等到了那一天,他会亲自为他们操办婚事的。
这次谈话实际上给陈池龙吃了一颗定心丸。任裕昌虽然没有马上答应陈池龙向任雯求婚的请求,但态度已经非常明朗化了。陈池龙喜出望外,他心里非常清楚这将意味着什么。过去因为他和九红的婚姻给他带来的所有不愉快,都将随着他和任雯的结合而被击得烟消云散。他的生活日历将翻开崭新的一页。
陈池龙和任裕昌刚刚结束这场谈话,任雯就回来了,任雯从父亲和陈池龙异样的表情中发现在她离开家里之后的这段时间里,父亲和陈池龙之间已经发生了什么事,心里不禁感到一阵慌乱。吃晚饭时,她没有像以前那样坐在陈池龙身边,边吃边替陈池龙夹菜,而是往自己的碗里夹了一点菜就到一边自个吃去了。她甚至连看一眼陈池龙的勇气都没有。吃过晚饭,大家坐了一阵,任裕昌借口说困了,自己先回屋里去了。任裕昌刚走,陈池龙急切地抓住任雯的手,把她的手紧紧的攥在自己的手心里。他激动地对任雯说:“任雯,你知道吗,你爹已经同意了!”任雯明知故问:“我爹同意什么?”陈池龙说:“同意我们的事呀!”任雯说:“你可不要来吓唬我!”陈池龙觉得任雯在说这句话时显得特别的娇嗔可爱。
他一激动就把任雯抱了起来,任雯自从知道事情起,除了自己的父亲外,还从来没被一个男人抱起过,现在突然被陈池龙抱起,觉得非常不习惯,弄得满脸通红。她越是这样,陈池龙就越是觉得她特可爱,索性把她抱得更紧。任雯说,快放下我,你快把我抱得喘不过气来了。陈池龙只当她在说笑,把她的身体越抱越紧,直至任雯真的有点喘不过气来了,陈池龙才不甘不愿地把她放下来。陈池龙痴痴地望着还在一边气喘吁吁的任雯说:“等打跑了日本鬼子,我就娶了你。”任雯笑而不答,过了一会儿,她说:“你还没问我到底同意不同意呢!”任雯这句话说得有点撒娇,样子非常可爱。陈池龙最吃不消的就是女人的这一点,一冲动,他又一次把任雯一整个勾了过来,紧紧地搂在了怀里。任雯“吃吃吃”笑起来,笑得很开心。
这天晚上,他们谈得很晚,谈得很投机。陈池龙告诉任雯,实际上,从他刚刚见到任雯的那一刻起,他就喜欢上了她。任雯说她不信,她究竟好在哪里了,他凭什么要爱她?陈池龙说,你不信也不行,反正他是真心爱她的。
说着笑着,陈池龙有意向任雯问起她对女人贞操问题的看法。任雯也说不出个很鲜明的观点来,而且,她羞于跟陈池龙讨论有关这方面的问题,她只能委婉地告诉陈池龙说,她把女人的贞操看得比较重,那是女人的生命,除非对方是自己的终身依靠和心爱的人,否则,她不会轻易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任何一个男人。这些话任雯不是纯粹为了向陈池龙表白什么,而是在很无意中说出来的。但对于陈池龙,却无疑给了他巨大的心理满足和精神安慰。因为无论任雯用怎样的语气来表达这个问题,都说明她对这个原则性问题有她自己不可动摇的处事准则。正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那是女人的生命。通过这次谈话,陈池龙更加有理由确认任雯的纯洁无暇,而她白玉一般的清白少女之身,却是属于他陈池龙的。一想到这一点,他就会激动得浑身颤栗。他想,他会用他的整个生命去爱护这个女人,拥有这个女人,让她活得无怨无悔。
就在陈池龙正式向任雯提亲的第二天,师里一位领导和团长马超到住有伤病员的老乡家里看望慰问。凭感觉,陈池龙知道自己马上就要离开任家,离开任雯上前线去了。作为一名军人,敌情就是命令,他为自己就要回到战场跟日本鬼子拼个你死我活,激动得又一次热血沸腾。是的,他不可能因为爱任雯而从此离开战场,那不是一个真正的军人,也不是他陈池龙。他考虑更多的则是怎样让部队同意(今后)他和任雯的结合,那才是他最头疼的事。陈池龙本来想有意要把这件事隐瞒下来,不向部队汇报。他知道这种事就是说了也是白说,肯定又要招来一顿批评,部队百分之百不会答应。但问题是,这种事是瞒不住的,部队早晚是要知道的。那时,他就会变得很被动,还不如现在就把事情说个明白。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纸已经包不住火了。再说他和九红已经解除了婚约,部队如果再不能成全他们,那就太没有道理了。
陈池龙的许多想法往往过于天真。部队领导当然不会同意他去追求任雯,并和一个地主的女儿结合。对他不经部队领导同意随随便便休掉九红的事更是大为震惊。大敌当前,山河破碎,民族存亡危在旦夕,作为堂堂一个男子汉,革命军人,心思不放在战场上,却整天在这里闹个人情绪,计较女人有没有处女膜,实在是非常下流可耻的。他们甚至不明白在战场上那么骁勇善战的(一个)陈池龙,内心世界怎么会有那(么)样怪诞的想法呢?真是不可思议!他们于是对陈池龙进行了一次非常严肃认真的谈话。他们告诫陈池龙,他的一些想法和做法是非常危险的,如果任其发展下去,不但他过去在战场上所有的功绩将被一笔勾销,而且要犯大错误,那是大家非常不愿意看到的,他们希望陈池龙好好反省自己,迷途知返,把心思放在打鬼子上面去。
从头到尾对这件事感到委屈的只有陈池龙一个人,他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要说不对,那就是他谈情说爱的时间选得不是时候,除此之外,任何对他的指责都是不恰当的。
尽管陈池龙心里一百个不服气,但部队领导不能同意他与一个地主的女儿结合却已经是不争的事实。部队领导通知陈池龙,前方正有一场恶战在等待着他们,如果他的身体已经恢复健康,就必须无条件立即返回战场,那才是军人的天职。
陈池龙当即表态说,他当然要马上返回战场,只要鬼子一天不消灭,他就不可能离开战场。但这并不等于说他就因此不能休掉九红,去追求任雯。不会的,放弃九红和追求任雯跟任雯结合都是他的个人权利,更何况他并不认为追求任雯有什么错误。任雯是一个地主的女儿不假,但却是一个进步地主的女儿。共产党天天在讲团结一切进步力量共同抗日,现在却连一个进步地主的女儿都不能跟她谈情说爱,本身就是非常可笑的。
这次谈话几乎没有任何结果,双方谁也说服不了谁。部队领导一走,陈池龙立即找任家父女作了表白。他信誓旦旦,表示他不会放弃追求任雯,并且最终跟她结合的权利,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由于任家父女不知道部队领导跟陈池龙说了些什么,现在听陈池龙这样说,简直弄得他们一头雾水。陈池龙说这话的第二天就回部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