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家门口,岳红梅愣住了,门怎么还锁着?她拍了拍门喊道:“谁在家里?”
柳月瑶正在厨房里忙着做饭,听到有人叫门,她洗了手出来问道:“谁呀?”
“还能有谁?是我。”岳红梅气不打一处来,家里有人锁什么门啊?害得她在外边差点没饿死。越想越气,岳红梅张嘴就要骂,突然想起四婶说过的话,她把火气压了压,勉强笑道:“是弟妹吧?我是你大姐,岳红梅。”
“大姐?”柳月瑶暗自好笑,果真世上骗子多,话说自己是那么容易上当的人吗?她懒得和骗子磨牙,扭头回屋做饭去了。
院子里又没了动静,岳红梅糊涂了,什么情况?她用力拍了拍门喊道:“弟妹开门。”拍了好大一会儿,手都拍红了,院子里依旧没有一丝动静。岳红梅的火再也压不住了,她脸色一变,声音瞬间提高了两个八度:“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开门吗?你是没长脑子还是没长耳朵?”
“嗨嗨嗨,”柳月瑶也恼了,“做着饭呢,吵什么吵?见好就收不行吗?不搭理你转身走人就得了,还没完没了了,看我是那么好欺负的吗?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你就不知道马王爷长了几只眼。”她学着岳红梅尖了嗓子喊道:“脑袋让驴踢了?进村前你也不打听打听,你柳大姑奶奶是那么好骗的吗?赶紧快滚,要不然我把你的小胳膊小腿掰折了扔到山沟里喂野狗。”
“哎吆你个小蹄子,还真是有爹生没娘教的东西,几时惯得你这么狂?我明确告诉你,有我在,这个家还轮不到你蹦哒。赶紧的,拿钥匙开门。”
“开你个头。想蹦哒是吧?你就在门外可劲地蹦哒吧,小心别闪了你的老腰。”
第一次碰到和自己对骂的硬茬,岳红梅战斗值爆棚:“小贱货,竟然敢骂我,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想在这个家里耀武扬威,你还不够资格。二两银子买来的货色,你就是我们家的一条狗。让你站着你不能坐着,给你口吃的,你就得给我摇尾巴。想呲牙?捆吧捆吧卖了换粮食。”越骂越激动,岳红梅跳着脚拍着门,唾沫星子四处乱飞。
动静越闹越大,四邻八舍的人都跑过来看热闹:“怎么了这是?”“不知道,像是打架骂街的。”
人越聚越多,岳红梅越发来了劲,索性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拖着长音爹啊娘的哭了起来:“我那早死的爹娘啊,睁开眼睛看看吧,家门不幸,买了个祸害回来。没人性灭纲常,拿你们的闺女不当人。亲爹亲娘,睁睁眼吧,闺女回趟娘家,门都不让进,弟媳妇隔着大门张嘴就骂。我这脸啊,岳家的脸啊,都让这个杀千刀的给丢尽了。”她一声高过一声,越嚎越有劲,越嚎越上瘾。
岳少松兄弟三个卖完豆腐刚从县城里回来,正往家走,大老远看见自己家门前围了一群人,指指点点的。
“坏了,准是月儿出事了。”三个人急忙跑过去,走近了才知道并不是柳月瑶,他们这才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见自家门口坐着个女的,边哭边骂,骂的好像是柳月瑶,岳青杨不干了:“喂,你嘴上留点德,再骂我媳妇可别怪我不客气了。我可不管你男的女的,敢骂我媳妇,我照打不误。”“走开,别胡说八道。”岳少松一把把岳青杨推到一边,他蹲下身去看了一会儿,吃惊地问道:“大姐?你是大姐?”
这时候岳红梅也住了嘴,她看着岳少松,端详了好大一会儿,忽然鼻子一酸,又哭了起来:“少松啊,我那苦命的弟弟哟,我总算是又见到你了。”她扶着岳少松站了起来,痛苦地捶打着自己的心口,泪如泉涌,“大姐想你们啊,想这个家,想咱们小的时候。可是婆婆看得紧,她不让出门。少松啊,大姐心里苦啊。”凭白扯谎是岳红梅的拿手好戏,顺口胡诌是岳红梅与生俱来的本领,红口白牙黑黑白白就让她这么胡搅一通,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想当初成亲三日后回门,郑远把要带的东西都收拾好了,硬是让岳红梅给拦住了:“别去,去也没人招待你,平白无故地拿自家的东西填了穷坑。那是个无底洞,你能有多少东西填?”
年初二媳妇回娘家,郑远问她有什么打算。“打算?”岳红梅一撇嘴一斜眼,“我打算一辈子不和他们来往。”为这事,又招来她婆婆好一通骂,骂郑远没长男人骨头,骂岳红梅是黑了心肝的白眼狼。
虽说事实真相并不是岳红梅哭诉的那样,可是她这一通情感真挚的演出,却赢得了众人的同情,特别是岳少松的,他就知道,他大姐有苦衷。
岳红梅哭累了,抹了一把鼻涕问道:“你们都还好吧?宸枫青杨呢?”岳少松回头把岳宸枫岳青杨推到岳红梅跟前。岳红梅看了又看,心想,幸亏是在自家门口,这要是在外边,她都不敢认了。
她慢腾腾地伸出手去,先去爱抚地摸了摸岳宸枫的脸,岳宸枫厌烦地闪到一边。她尴尬地举着手,又去抚摸岳青杨:“长大了,都长大了。”岳青杨忙扭头掏出钥匙打开门,岳红梅不禁心中暗笑,怪不得小蹄子不开门,原来是没有钥匙,这是防着她再逃跑呢。
外边闹腾了那么久,柳月瑶在院子里也听了个大概。她暗自后悔,如果一开始自己问清楚了,或许就没有这场闹剧了。说到底,是自己有错在先。
“大姐,”柳月瑶陪着笑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没等她把话说完,岳红梅斜了她一眼,鼻子哼着进屋去了。柳月瑶吐了吐舌头,转身回厨房去收拾饭菜。
岳青杨跟着柳月瑶也进了厨房:“媳妇,你别生气。”柳月瑶说道:“我哪有资格生气?我只不过是你们家二两银子买来的一条狗。”
“媳妇,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你想让我怎么说话?你们心里是不是就这么想的?让我站着我就得站着,让我跪着我就得跪着。是不是你们给我口吃的,我还得冲你们摇摇尾巴?”
“这话是不是她说的?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报仇。”岳青杨气红了脸,“管他什么大姐不大姐,骂我媳妇就不行。谁敢让我媳妇受委屈,我就不让谁好过。”
“行了,”柳月瑶把他拉住说道,“这事也怪我,你别再去惹事了,惹你大姐生气,大家都跟着不好过。对了,我来这么久,怎么没听你们说起过还有这么一个大姐?”
“她嫁人的时候我才六岁,早就把这个人给忘了。”
“骗子,忘了还知道自己六岁?”柳月瑶斜了他一眼问道,“十多年她真是一次也没回过家?”
“没有。”
“郑家村也不远,你们就没去找过她?”
“找过,成亲三天她没回门,第四天我们就去了。拖拖拉拉的,等我们到了那里都晌午了。她们家大门紧闭着,我们在外边叫了半天也没人应。后来她婆婆出来了,拿着扫帚边打边骂。我们没办法,只好饿着肚子又回来了。老四体弱,当天晚上就发了烧,一连烧了好几天。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去过郑家村。这房子就是为她盖的,大哥说,有了房子就有了家,有了家,大姐就愿意回来了。怕她找不着家,也没敢选别的地儿,就在咱家原先的废墟上盖的。媳妇你不知道,当时清理废墟有多费劲。我们几个又小,累得都成干了,想想没死在那个时候还真是命大。”
“怪不得,”柳月瑶的心里酸酸的,“这里有大哥的期待。”她问道,“那她怎么又回来了?有事儿?”“说是给爹娘上坟。”“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十多年了才想起来上坟,有问题。”
岳青杨笑了,他轻轻地弹了一下柳月瑶的额头说道:“说谁是夜猫子呢?小人之心,你没听她说有苦衷吗?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放心,有我呢。不过我警告你啊,趁早收起你那些小心思,她也不容易,你别惹她伤心。”
堂屋里,岳少松陪着岳红梅叙家常。
岳少松说道:“郑大满月我们也不知道,按理是应该去的,礼不在多少,得有那份心。”岳红梅说道:“幸亏没去,去了也是跟着伤心。”
郑大满月摆酒席,因为是长子长孙,亲戚们能来的都来了,就连久不出门的郑远的大舅也来了。
宾客云集,岳红梅知道这是她翻身的好机会。
整理好思路,趁着大家还都没入席,她就在众亲戚面前讲起了她没有奶水的原因:“谁家坐月子还不吃个鸡?再说咱家也没穷到那个地步。我不是馋那口吃的,我是觉得吃点好的奶水足,对孩子好,可没想到犯了婆婆的禁忌,进门就掀了桌子。可怜我的孩子,刚出生没几天就只能吃面糊糊。”一边说着,岳红梅抹起了眼泪。
正说得起劲,她婆婆突然闯进来,二话不说,一壶热茶全泼到了她身上,当着众亲戚的面喝令她在堂屋里跪着,三天三夜不许动。
岳红梅自然不干,她撕扯乱了头发大哭大闹:“大家都看到了,这就是我婆婆,当着你们的面就这样对我,你们想想吧,平日里她该多么刻薄,狠毒。”
“放肆,”岳红梅的婆婆大声喊道,“岳氏口出狂言,忤逆不孝,给我打。”听到喊声,郑远的两个弟弟冲进来,对着岳红梅就是一阵拳打脚踢,打完了像拖死狗一样拖到了堂屋里,跪了三天三夜。三天三夜不让吃喝,岳红梅晕倒在地上,被郑远抱回了屋。
“更可气的是,众亲戚们也都指责我,没有一个肯出头为我说句公道话的。”岳红梅痛哭流涕,“那时候你们兄弟几个还都小,大姐只能任人宰割。如果当时你们能为我出头,我也就不用落下这一身的病。除了腰疼就是腿疼,可别碰着个下雨阴天的,只要不见太阳,我这浑身就难受。婆婆不给看孩子,我拖着一身病,带着郑大看郑二,带着郑二喂郑三。这个哭了,那个尿了。还得洗衣,还得做饭,还得打扫卫生,还得到地里拔草、锄地、割麦子。你看看我这手,”岳红梅伸出十个鸡爪给岳少松看,“你看这骨头,累得都变形了,下雨阴天就疼。少松啊,你说你大姐的命咋就这么苦啊?”
“大姐你受苦了。”看到岳红梅哭,岳少松也忍不住跟着哭了起来。
岳红梅成亲三日没回门,二爷二奶等了一上午,都走了,岳少松独自一人跑到村口一直站到晚上。他想,肯定是大姐遇上了什么事耽搁了。他很担心,第二天就带着三个弟弟找了去。当时他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是男子汉,他要为自己的大姐排忧解难。他还想着只要有他在,就不能让大姐受任何的委屈,没想到大姐受的委屈这么大。
他暗骂自己就是个混蛋。
第一个年初二大姐没回来,他痴等,可是第二个年初二大姐没回来,他就开始埋怨了,再后来心中就有了恨,恨大姐的无情,恨大姐的冷漠。万万没想到,这么多年来竟是自己错怪了她。
“对不起,”岳少松说道,“不过大姐放心,现在我们都大了,再也不会让大姐受一点委屈。”
“好,好。”岳红梅满口答应着,就知道自己的弟弟傻。
她叹了口气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婆婆让我跪规矩,我是心有不甘,可一细想,我也有错,我不该当着众亲戚的面揭她的老底,这让她的面子往哪搁?俗话说,没有规矩成不了方圆,人活在世就得讲规矩,要不然媳妇骂婆婆,儿子打爹娘,这世道还不乱了套了?少松你说是不是?”
“是,”岳少松答道,“是得有规矩。”
“少松啊,”岳红梅继续说道,“我看着,你买来的这个媳妇倒也机灵,就是口舌有些毒。”
岳少松忙说道:“这些都是误会。”
“误会?你去问问她,我是不是一开始就告诉了她我是谁?怎么?你不信大姐的话?”“少松不敢。”“少松,媳妇得教。自打她一进门就得把规矩立好了,要不然等她反了天,回过头来就把你踩到脚底下。”“月儿懂事,她不是那样的人。”“怎么?大姐说的话你不听?”“听,少松听大姐的。”“那好,你把她叫进来,我今天要好好教教她怎么给人家当媳妇。”“这个……大姐,饭菜都凉了,咱们先吃饭。”“也行,”岳红梅说道,“吃完饭我再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