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的年纪,却有着相同的童真,柳宝根和柳紫瑶跟着岳少松东看看西瞧瞧,满眼都是新鲜物,早就把三叔婶的嘱咐抛到了九霄云外。两个人一会儿争着抢着抱一抱水桶粗的柱子,一会儿又戳一下细软透亮的窗纱,敲一下高大的八仙桌,坐一坐舒适的圈椅。看到小莲床头的各色丝线,柳紫瑶爱不释手。岳少松说道:“喜欢就拿着吧。”柳紫瑶红着小脸摇了摇头:“主人不在,不能乱拿人家的东西。”
秋葵刚好绣完一个荷包,她装了一块碎银子送给柳紫瑶。荷包上绣着一朵富贵牡丹,一只金色的小蜜蜂停在嫩黄的花蕊上。柳紫瑶轻轻地戳了一下,又赶紧把手收回来,小心翼翼的,生怕她这一戳小蜜蜂就会飞了一样。她拿着荷包问岳少松:“我能要吗?”岳少松说道:“拿着吧,谢谢秋葵嫂子。”柳紫瑶甜甜的笑了,她拿出里边的银子还给秋葵:“谢谢秋葵嫂子,我很喜欢这个荷包。”
眼看着柳紫瑶有了心爱的礼物,柳宝根在旁边看着急得直跺脚,转了有好大一会儿了,没有一样是他从心里喜欢的。岳少松笑笑,领着他们到了厨房。看到厨房里的糕点,柳宝根急得嚷嚷了起来:“我要吃我要吃。”岳少松端过盘子给他,他抓了满满两手,直在柳紫瑶眼前晃:“我也有好东西,比你的还多。”
从厨房里出来,岳少松又领着他们到西院看二丫她们织布。任平安被抓,都以为二丫会又哭又闹,没想到她跟没事儿似的,依旧在织布机前忙活着。
堂屋里,三叔婶迟疑着:“月儿,三婶这次来是想麻烦你一件事。”“关于周老板吗?”“啊?”三叔婶怔愣了一下,其实她也猜到了,柳月瑶应该早知道了,她尴尬地笑了笑。
柳月瑶说道:“周老板是为你才留在县城的。”三叔婶低了头:“我知道,是我害了他。我来的时候去了雁归楼,当我看到那三个字的时候,我就知道,他等得很辛苦。这要是在以前,我会毫不犹豫的就跟他去了,黄泉路上,一个人太孤单。可是我不能,英俊紫瑶不能没有娘,就是你三叔,傻乎乎的,也不能没有人照顾。我也不怕你笑话,刚才我站在雁归楼门前的时候,真想一头撞开那门,进去静等着官差来抓我。可是摸着那新贴的封条,我又放弃了。月儿,三婶求你个事,你能不能想办法让我见他一面?今生无缘,我想和他约来世。”“三婶你说,你是说新贴的封条?”“啊?”三叔婶愣住了,原本她也没在意是不是新贴的,被柳月瑶一问,倒有些不确定了,“浆糊也没干,一摸黏糊糊的,粘了我一手,应该是新贴上的吧?怎么,有问题吗?”“没有,我只是随便问问。”
吃过午饭,柳月瑶本打算让三叔婶她们住几天的,三叔婶觉得打扰的太多,不合适,执意要回去。柳月瑶也没有强留,就派黄满一赶着马车送他们回家。临走时看到车上装满了吃的喝的,三叔婶夺红了脸,好说歹说就是不要。一看到手的东西又没了,柳宝根急了,硬是抱着两盒点心不撒手,三叔婶就让他带着了。
出了岳家庄,三叔婶让黄满一把他们送到县城,他们自己走回去。黄满一说道:“路越转越远了。”再加上柳宝根也不愿意,他生平第一次坐马车,就想着坐的时间越长越好。他一只手抱着点心,一只手紧抓着车厢板,在车里乱晃:“送回家送回家。”柳紫瑶也想坐马车,她虽不闹腾,可是眼里满是哀求,三叔婶心软了,答应让黄满一把他们送到了柳家庄。
不出她所料,刚进柳家庄就引来了一群人的围观。大家七嘴八舌地问东问西,三叔婶只当没听见。三叔可不管那一套,他嘿嘿笑着,给大家显摆他的点心:“月儿给的,给我吃,不给你们。”后来,经不住一帮小孩子“他三叔他三叔”的叫,柳宝根一高兴,就分了一盒。小孩子嘴馋,吃完了还要,柳宝根紧紧地抱着剩下的另一盒,打死也不分了。
送走了三叔婶,柳月瑶又飞上了屋顶。坐在屋顶上往西能看见岳家老宅,她怀念在岳家老宅的点点滴滴。每每心里有事,她总会喜欢一个人坐在屋顶上。只要看见老宅,她的心里就会平静很多。现在看来,卢县令和黄大善人晚上的藏身地应该就是雁归楼了。可是还有一件事她想不通,卢县令每天早上是怎么进的县衙?难道除了前后门还有别的通道?
王林上来找她,她把三叔婶说的话告诉了他。王林骂道:“这个老狐狸,亏他想得出来。”“是咱们疏忽了。既然是藏身,守卫肯定少不了,咱俩去你觉得有几成把握?”“想要人不知鬼不觉,很难。这样吧,让黄满一他们跟着,必要时让他们设法引开官兵,咱们趁虚而入。”“黄满一?算了吧,万一有个好歹的,我没法向他们的父母交代。”王林笑了:“这你就错了,不给他们锻炼的机会,你都没法向他们交代。再说只是让他们把官兵引开,又没让他们真打。”“那就听你的。咱们先探探虚实,如果官兵人数超过咱们的预期,就另外再想办法。”
正说着,听见院子里有人在喊月儿,王林说道:“是岳青杨。”
岳青杨刚从县城回来。他在一个小酒馆里打听到,雁归楼开业的前一天,黄大善人和胡强一起在小酒馆里吃过饭。他们俩叽叽咕咕聊了很长时间,最后黄大善人交给胡强一样东西,鬼鬼祟祟的,胡强拿过来塞进了怀里。当时他们点的一个溜大肠刚做好,店小二正给他们上菜。黄大善人给完东西就走了,菜也没吃一口。岳青杨问店小二:“听见他们说什么了吗?”店小二摇摇头:“客人很多,我忙里忙外的,没注意。再说客人们说什么,我也不好细听。”“你看清黄大善人给胡强的是什么东西了吗?”“一个小纸包,至于包的是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岳青杨觉得那里边应该是毒药,可是他想不通,胡强为什么要给自己下毒?该不是他真的不想活了吧?临死拉个垫背的?他和黄大善人之间有什么瓜葛?报恩?还是有什么把柄落在黄大善人手里?或者说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利益交换?这里边有卢县令什么事?如果要是黄大善人给的,按理说卢县令的嫌疑该排除。既然没有他的事,他为什么要躲?一团乱麻,岳青杨怎么扯也扯不明白。
“月儿。”他一边叫着柳月瑶,一边推开了她的门。屋里没人,转身刚想往外走,不经意间瞥见炕头有双男式鞋,他忍不住好奇,拿起来端详着。一只已经做好了,厚厚的鞋底,白布沿边,藏青色缎子鞋面。针脚细密,匀称,看来是用了心的。再仔细看时,脚弯处用同色线绣了一个小小的花瓶,边上还绣着一柄小小的如意。另一只鞋还没有做好,脚后跟还没有缝上,不过脚弯处的花瓶和如意已经绣好了。岳青杨拿着鞋,不由得心底泛酸,不是不起意做鞋吗?这么好的布料,会是给抗锄头的人做的吗?
柳月瑶进来,见岳青杨站着发呆,她叫道:“三哥。”一连叫了好几声,岳青杨才回过神来:“月儿,”他说道,“胡强的药很有可能是黄大善人给的。”他把打听来的消息从头至尾说了一遍,柳月瑶说道:“原以为他有可能参与,没想到竟然是罪魁祸首。三哥,这几天黄大善人和卢县令很有可能藏在雁归楼,我准备今天晚上会会他们。”一边说着,她拿过岳青杨手里的鞋放进柜子里。岳青杨看着,一根针扎进了他的心底。
出乎意料,雁归楼里里外外竟然没看到一个衙役。柳月瑶吩咐黄满一他们在外边守着,和王林进了雁归楼。三楼客房里,黄大善人正沉浸在美梦里。突然看到柳月瑶和王林,他吓了一跳。“怎……怎么回事?”
柳月瑶问道:“黄大善人,雁归楼住着可舒坦?”“舒……舒坦。”黄大善人一边紧张地看着柳月瑶,一边在脑海里搜寻着对策。
突然柳月瑶变了脸:“我看你是活腻歪了,竟然敢下毒害死胡强,然后栽赃嫁祸给周老板?”“没……没有的事。”黄大善人矢口否认。王林嘿嘿一笑:“黄大善人,一个耳朵可还习惯?要不要给你找找平衡?”“不要。”黄大善人腿一软,跪到了地上。
原来卢县令一早就盯上了雁归楼,只等雁归楼收拾妥当,再把它弄到手。
这一天,卢县令找来黄大善人,商量着把雁归楼弄到手后,让他出面打理。不是他自己不会经营,是他要避嫌。可是怎么才能搞到手呢?当然,硬抢是不行的。花钱买?更不行。
“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智取了。”卢县令对黄大善人说道,“想办法制造点乱子,雁归楼充公。”
可是怎么制造乱子呢?俩人商量来商量去,觉得最好的办法是有人中毒。饮食业嘛,食物里出了问题,当然是不可饶恕的大问题。
办法有了,黄大善人就开始着手实施,首先他去买了毒药。还真让岳青杨猜对了,为了保证不露出马脚,他跑了好几十里路,到别的县里去买的。
其次就是人选了,总不能他黄大善人自己中毒吧?即便是他的家人,痕迹也太过明显了。
事有凑巧,那天他碰到胡强,一下子来了主意。顶着一脸诚挚的微笑,黄大善人把胡强请进小酒馆里,叫了一桌子好菜。
胡强问道:“黄大善人这是干什么?”黄大善人谄媚道:“胡兄弟发了大财,可别忘了我黄某人。”“这话说的,还发大财,你当那银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可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黄大善人往前靠了靠,鬼鬼祟祟地说道,“你听说卢县令卢老爷要换总甲的事了吗?”“没听说,这事是真的?”胡强一下来了兴趣,总甲,那油水可就大了,比收保护费不知强了多少倍。“黄大善人,”胡强问道,“卢老爷有合适的人选吗?”
黄大善人说道:“我听说卢老爷看中了赵武。”“他?他不是金盆洗手专门卖书吗?怎么,这活他也抢?”胡强的火一下子就上来了,怎么什么好事都是他赵武的?不行,这次说什么也不能便宜了他。
“怎么?你真想干?”黄大善人说道,“你要是真想干,赶紧去找卢老爷。如果你不好意思说,黄某人倒也能和卢老爷说上几句话,我可以为你代劳,不过有了好处可别忘了我。”“那是自然。”胡强连连抱拳,“有劳黄大善人了。”
“我说,”黄大善人看了看四周,悄声说道,“你不会让我空手去吧?”“看我,糊涂了。”胡强像是刚明白过来似的,忙从怀里掏出来几两碎银子。
黄大善人直摇头:“你打发要饭的呢?”胡强为难了:“这可是我的全部家当。要不你说,多少才合适?”黄大善人说道:“一个总甲,一年赚一个铺子没问题。你不可能想干一年就散伙吧?最少也得三年五年。三五个铺子到手,怎么,你连一个也不舍得?”“可是我现在没有铺子。”“没有就盘一个。”
胡强笑了:“黄大善人你太抬举我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身上说道,“你要是能搜出个铺子钱来我跟你姓。”“那……”黄大善人为难了,“实在不行,就来个空手套白狼?”“怎么套?”“这么着吧,咱们演场戏。不过要套就套个大的,”黄大善人沉思片刻说道,“你看雁归楼怎么样?”“只要卢老爷满意,我无所谓。”“那就这么定了。”
第二天,黄大善人把毒药给了胡强。本来黄大善人想的,让胡强把毒药放在粥里,到时候他一喝,就会上吐下泻,然后他再出来煽煽风点点火,往县衙里一告,雁归楼就是他和卢县令的了。后来一想,只是上吐下泻不一定能达到目的。无毒不丈夫,他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药量加大了两倍。当然,这些他没有告诉胡强,他只说可能有些难受。难受而已,能换来总甲干干,值了,胡强装着毒药进了雁归楼。
胡强一死,卢县令把黄大善人好一通骂,一时之间让他上哪再找一个合适的总甲?
本来抓了周正他们,当堂就要审理的,打铁趁热嘛,拖久了,他怕事情有变。可是看到岳少松岳宸枫,他没敢再审下去。退了堂,他让卢三去打听,这才知道雁归楼岳家也有份。
“不好。”他找到黄大善人,“弄不好,咱们的脑袋要掉。”黄大善人也吓坏了,他问卢县令:“这可怎么办?”“躲,先躲起来再说。”于是,他们就躲进了雁归楼。不过卢县令老奸巨猾,只住了一晚就搬回了县衙。
“不对,”柳月瑶说道,“我的人一直在县衙门口盯着,卢县令是怎么回去的?”黄大善人说道:“县衙后墙有个狗洞。”“狗洞?哈哈哈。”一想到卢县令钻狗洞,柳月瑶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还真是没心没肺,”王林悄声问道,“下一步你想怎么办?”“好办。你,带上黄大善人,跟我去县衙。咱们把卢县令抓了,把他们送到州衙,我就不信要不了他们的狗命。”王林说道:“民告官,挨板子的事你顶着?”柳月瑶笑道:“这事我可不和你抢,你是男子汉,当然得你顶着。”
第二天,柳月瑶把黄大善人扔到了县衙大堂上。单凭黄大善人几句话,治不了卢县令的罪。再说卢县令也没让黄大善人毒死胡强,真要到了州衙,也奈何不了他。
看到黄大善人,卢县令气得鼻子都歪了,他明确告诉过他,县衙和他家都被翻了,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偏不信,非要在雁归楼里住着,说要再享几天福。行了吧?幸亏他留了一手,以黄子澄的名义给自己写了一封书信。
咚,卢县令把惊堂木一拍,晃了晃手中的信,怒斥道:“昨天刚接到黄子澄黄大人的来信,信中千叮咛万嘱咐,让本县照顾好你,没想到你竟然干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来。你说,你让本县如何向黄大人交代?照顾?你让本县如何照顾你?”
话里有话,黄大善人听出来了,这是卢县令要救自己。可是事情也有他的份,他怎么救?黄大善人明白了,这件事必须自己都扛下,或者是翻供。对,翻供是最好的办法。“小人冤枉啊。”话一出口,柳月瑶飞起一脚踢了过去:“你是活腻了吗?”
“住手,”卢县令呵斥道,“这是在县衙大堂。”柳月瑶冷笑道:“我管你在哪儿,惹烦了姑奶奶我一刀要了他的小命。怎么?做过的事想不认账?”柳月瑶一使眼色,王林把刀贴在了黄大善人的耳朵上。黄大善人身子一软,瘫坐在了地上:“我说,我都说。”他把毒死胡强的经过又说了一遍,不过关于卢县令,他只字未提。卢县令暗中笑了笑,命他画好押,把他押到了大牢,又当堂释放了周正任平安他们。
不久之后黄大善人被判了秋后问斩。当判决书下来的那一刻,黄大善人才知道是上了卢县令的当,在大牢里破口大骂,只可惜,一切都晚了。不过这是后话,暂且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