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红衣女子从地上起身,不论是在探藤处商议的,还是在原生气处搀扶着要过来的,均止了声音,渐次将目光投了过来。
红衣女似是不知众人关注,径自舒展腰身,还冲身侧一脸怔忪的许欢圣微微颔首。
何阮之醒,是众人万万没有料到的。魔气入体,还是堀山君那等大魔,哪能存活?众人不免想到一处。那便是这女子极有可能是魔道。
络腮胡率先扛着他那九环大刀冲到何阮跟前。
“妖女,我就知道你定然与魔道是一伙的。”
何阮看他一眼,眉头微皱,也不言语,只一挥手,登时地上藤蔓灯花大亮。
众人心中一惊,纷纷聚至络腮胡身侧。华笙从众人间走到前头,先向何阮行一礼,道:“何阮姑娘。”
谁知何阮闻言,眉皱更深,目光游移一圈,落往张顾钧处。
张顾钧见何阮看向自己,又见双方剑拔弩张,气一沉,大步走到何阮身侧,恰与许欢圣一左一右。反倒是许欢圣终于回过神,赶忙从何阮处走回众道友之内。
何阮眼睁睁见张顾钧走过来,杏目微张,见他于自己身侧站定,直视前方,慷慨对峙于众人,一副不动如山之驾势,终于眼一闭,长舒一气,待转向道门众人,又换上那副冷淡模样,只“嗯”一声,权作回应。
华笙见她冷淡,便又开口:“不知姑娘可知此处出路。”
何阮黑手掩口,打个呵欠,才道:“此处无路。”
此言一出,道门众人皆哗然。
络腮胡扬刀而立:“妖女、你今日定要将此事说个清楚!”
何阮面上还衬着半边黑纹,眼光往络腮胡处扫了两下,也没说话,只挽了个手花,用藤蔓在身后头拉起一驾高座,叮铃铃走着坐上去,身子一歪,倚在了那藤花大座上。
张顾钧还杵在原处,见她起手便化出仙丽高座,显然神通非常,并不似自己以为的那般虚弱,倒显得自己有些不自量力,不免生出几分尴尬。
华笙见何阮虽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却没对他们动手,又想起成炔原先为她作保,便止住了身后众人的动作,意欲继续交涉。
“那不知何阮姑娘,为何说此处无路呢?”
那何阮倚着藤座,手下摸出一朵灯花,摘了蒂儿,入口轻啜,似未有闻。
华笙见她如此做派,正欲开口再问,却见她眼光一抬,便以为她要回话,谁知她眼光扫过自己,却是看向张生,接着又挽了一手法诀,造出一个一般无二的大座。
张顾钧见何阮盯着自己,众道门人也盯着自己,摸摸鼻头,轻咳两声,束手踱步至那新座,正襟坐了下来。
何阮又递给他一朵新摘的灯花。
张顾钧道谢接过,也同她一般饮起蜜来。嘴里是甜了,心里却忐忑不安。他一边啜花一边思索,片刻后放了花儿,轻声一句,“阮阮,真是许久未见了。”
何阮闻言动作一滞,终于扔开花朵,叹一口气,才道:“是有许久了。”
她这便是承认了。
张顾钧闻言又惊又喜。虽说一直唤她何阮,自己却不能肯定她是否真是儿时所识的那位旧友。如今她一承认,却又令他疑窦丛生,不免思索起旧事来。
母亲与何叔母均是阳泉乡人,二人自小一道长大,私交甚密。后来何叔母嫁到了外乡,二人也未曾断了联系。只可惜时运不济,何叔母嫁过去不到三年,夫家便遭了横祸,只余下她与不足一岁的幼女。
听说夫家对她多有苛待,丧夫不久,她便携幼女回了娘家。听母亲说,何叔母刚回家时不得双亲善见,非要将她赶回夫家。何叔母不愿,便独自带着女儿生活。世间本对寡妇多有成见,何况她又带着幼女,不得娘家相济,其时很是艰难。何叔母也是性烈如刚,后来索性自立了门户,还为幼女取了自姓,称作何阮,小名阮阮。
母亲怜惜友人,多与她走动,还与她和何家中作调停。好在何家二老虽守旧,也是一心爱女,与何叔母不久也恢复往来。
何叔母的父亲年轻时是乡里的教书先生,老了便设了一家蒙堂。何阮虽是女儿,却很得何老先生喜爱。他那时在何家启蒙,不知某日起便见何先生总会带着一个小女孩儿,“阮阮、阮阮”地叫。
后来何阮稍大一些,便也同他们学到一处。大概也是从何阮开始,何老先生开始招女生了,何阮的表妹适龄时也进了学堂启蒙。
他比何阮长三岁,因母亲的嘱咐在学堂便与多与何阮往来。后来年岁渐长,男女有别,往来减少。自从去省城读书,最近一次听母亲说起何阮的消息,还是说她在省城谋了份绣师的差事,收入颇为丰厚,还出资为何宅修葺了一番。
但这消息距今,却已有三年之久。
只是三年,却能让人习得神仙之能吗?
张顾钧一番回忆,恍惚间再看何阮,一身红衣立于藤花之座,明明与一众道修对峙,却风轻云淡,不以为意,已经摸下不知第几朵灯花采蜜。
“你这一身……本领,是何时?”张顾钧不知如何措辞妥当。
“唔……”何阮叼着花儿,眼看着张顾钧,还未回答。便见他又问:“对了,你可知道你母亲已经失踪多日了?”
何阮见他一脸急切,便吐了花儿,道:“我便是为此而来。”
此言一出,张顾钧心头一热,眼中却是泛了泪光,一时万千感慨不知从何言说。
“你……我……”我与你一样也是为母亲而来。
只是还未待他言语,何阮脸色突然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