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不知夕死,今不知明枯。无根又无叶,不密亦不疏。非日升不得见,非月落不得出。研之不能成香,编之不能成赋。绽于苦海,开于荒芜,苦水为饮,黄沙为缚。无色无颜,且妖且艳,形如幽兰,神似合欢。无风而自动,飘摇不可知。
顾辉听说便自己出去了,只叫女孩子们先在里头坐着,等叫她们时再出去。若兰便有些坐不住,对临君道:“我昨日睡得不好,现下身上乏得很,求姐姐许我去睡一会子吧。”临君忙拽着她笑道:“难道就你一个人睡晚了吗?现下就来和我托懒。”顾夫人便将若兰搂过来对临君道:“你当是谁都跟你一样的不分黑天白日吗?”又吩咐若兰说:“你只管睡去吧,不必管她。”若兰听了便答应了一声就走了,经过前厅窗子的时候犹忍不住偷偷瞧了一眼,只看到顾辉在案上坐着,其他人一概挡住了,也只好低着头走了。
这里临君正拿着盆子里的兰草往鱼缸里钓鱼,听见她父亲叫她便答应着出去了,却只看见穆清在那里站着,便问道:“怀安呢?”正好怀安从外头进来了,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袍,系着青缎披风,手里还抱着一个半肘长的红木漆盒子,见了临君便笑道:“可见着你了,昨儿哥哥好歹出一次宫也不叫上我,不然我昨儿就来了。”穆清听了不免摇头笑道:“感情我昨儿是专程来找临君玩的吗?自然是有正事才许我出来的,就像今日父皇怎么才许你出来的呢?”顾辉见几个孩子一聚早也找他夫人去了,临君几个便从正厅里出来到了花园子里头。穆清指着怀安抱着的那个盒子笑道:“我巴望了几日见不着的宝贝今儿可能见着了?”怀安便将那漆盒子放到石桌上,打开一瞧,原来是拇指粗细的一根木棍,只有筷子长短,倒是雕了许多花纹样式。临君见了不由得拿起来细看一番,却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物什,穆清便道:“到底也精致小巧,只是不知道究竟做什么用的。”怀安便将那木棍拿到手里,扭动了一个暗扭,便将大棍子里套的小棍子统统甩了出来,由粗到细一共十二节,每节都是筷子长短,末后的一节就只有一根针的粗细。怀安道:“前些时候在库里拾掇东西,忽然就看见这么一个精巧物件,也不知是哪一年番邦朝贡的时候进献的玩意儿。我想着你是最喜欢没事的时候往池子里插一根鱼竿的,便向母后说了,母后听了巴不得的,又叫我寻了许多东西给你送过来,可我想到底还是这个更好些。”临君拿了那鱼杆在手里,喜欢的舍不得放下。穆清趴在怀安肩上笑的不停,只道:“我兄弟两个到想到一处去了,只不过我的这个东西到底比你的好些。”说着就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四方的小盒子打开,里头卧着一捧晶莹剔透的丝线。临君忍不住笑道:“你两个是把我当做渔翁了不成?一个送鱼竿,一个送鱼线。”穆清道:“上月碰见了赵平津,他正和一个外商买这挂鱼线,我乘他不注意抢先买下了,他气得追了我两条街。”临君便知道是赵太尉家的公子,也不在意,只问道:“我却看不出这样比那样好哪些?”还未等穆清说话,怀安便笑道:“可不是比我的金贵些?为了和赵公子抢这个,连那一匹赤红的汗血马都赔给人家了,若不是我要问他借来骑还不知道有这么桩新鲜事呢!”穆清听了便道:“你说我?也不知是谁阖宫上下的要找一个檀木盒子,大了不行小了不行,宽了不行窄了不行,还要有花儿的纹的,不轻不重的,到今儿我才晓得原来也只是装一根鱼竿子用的。”说着三个人都笑了起来,临君倚在一株桃花树下道:“好好好,赶明儿连我池子里的鱼都不敢胡乱给它吃东西了,得玉粒金莼的喂着,也养成个不食烟火的仙物,否则怕配不上你们这金杆玉线的!”
正说笑着,卢木忽然来了,临君见了忙回身找人,却只见连茗蹲在草地上捉蚂蚱,便故意喊连茗道:“连茗啊,从月哪儿去了?快叫她来,今儿赶巧就叫卢木将她带了去吧!”连茗会意也大声回应道:“从月在家里熨衣裳呢,我这就喊她来!”说着作势就跑,羞得卢木脸上一阵红似一阵,只好作揖道:“临君小姐快别开小人的玩笑了。”穆清和怀安两个早已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穆清只道:“卢木,我会为你做主的。”说得卢木更是无地自容,只好强撑着说道:“穆娘娘刚召了太医进宫,殿下您还不回去看看。”穆清听了连忙问道:“听说是怎么着了吗?”一边急急地同临君怀安打了招呼就走了。临君不免也忧心起来,因问怀安道:“你怎么不去看看?”怀安笑道:“穆娘娘不喜欢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去了倒平白招的她生气。”临君便点了点头,又说:“那你回了宫知道消息了好歹告诉我一声,穆娘娘待我是极好的。”怀安答应了,却笑着问她:“你只知道穆娘娘,我母后也成日里念叨你呢,你何时也该进宫瞧一瞧她去。”临君听了抿着嘴笑了起来,忙说:“我母亲也说想念皇后娘娘,等过些日子必要去的。”又想了想,反问道:“我母亲只说皇后娘娘成日里压着你念书,我却不晓得到底是念的什么书,叫你念得入了迷,几个月都见不着影子。我但凡要是想进去就进去的,也不用日日盼着你们俩出来找我玩儿了。”怀安听说也笑了起来,道:“正是这话呢,你是不能想进去就进去的,难道我们是想出来就出来的吗?我母后是成天将我锁在宫里头,念书倒是次要的,头一件是怕我出来磕了碰了,倘或脑子一昏走丢了也是有的。”说得临君忍不住笑了起来。怀安忙说道:“你先别笑,差一点闹忘了,原有正事找你的。十日后因有番邦的使团进京,要先遣一批当地的商人、戏团来熟络关系,报上说三日后就该到了的。我想到那时候必定是人人在家都坐不住的,连父皇都看我哥儿两个这几日办事辛苦放了我们出来玩一天。你原爱玩儿,世伯和夫人也不能带你去,叫你一个人带几个丫头去他们也定不放心的,所以意思是叫你和世伯、夫人都说,到了那日我和哥哥亲自来接你去,他们也放心,你也有的玩儿。”临君听了高兴得恨不得跳起来,拽着怀安的袖子笑道:“你是不知道,我成日里被我娘锁在这相府里头,成天不是研香就是绣花,那池子里的鱼都快被我钓遍了,这回可终于能叫我出这笼子了!”怀安瞧着她一副巴不得立刻就出去的样子不由得笑道:“你可仔细着,同世伯和夫人说的时候可不能高兴得这样子,免得他们瞧了不放心,等到了外头,有多少你玩儿不得的?还得你慢慢地和他们磨着。”临君立刻头点得拨浪鼓似的,忽然又想起来不能将若兰一个人扔着,便问怀安道:“既这样,我多带一个人你许不许呢?”怀安道:“若是丫头们大可不必带,你到时候是不能穿裙子的,我叫人一会儿送一套我的衣服过来你穿,若带了丫头们多有不方便的,也不能叫她们都穿男装不是?”临君道:“不是带丫头们,从月自然有卢木带她出去,连茗、小螺两个自己就混出去了,我管不上她们。是有秦家前些日子来做客的一位小姐,我和她很玩得来,总不能我溜出去玩叫她一个人在府里闷着吧?”怀安一听便知道是秦照仁的女儿,心里虽有些不大畅快,因为临君说和她玩得好也不忍相拒的,只好草草答应了。
到了天晕霞的时候便有小太监来催回宫,顾辉也不敢留饭,忙将怀安送了出去。临君便在她父亲这里吃了晚饭,又强忍着将要同怀安他们一道出去玩的事说了,顾辉听了有两位皇子陪同倒也没有什么不妥,也不能总将女儿困在府里,嘱咐了一番也就答应了。临君便欢天喜地地从她父亲那里出来,又到她母亲那里,刚巧若兰陪顾夫人也吃完了饭,便将这事又同她们说。顾夫人倒也答应了,只是若兰却仍旧扭扭捏捏的拿不定主意,顾夫人便安慰她道:“你只管同你姐姐一道去就是了,那两位殿下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不是什么吃人的妖怪,再不行,你只同你姐姐玩,不理他们也就罢了。”如此说了几番,若兰方点了点头应下了。于是姊妹两个就从顾夫人那里回来,仍旧说说笑笑的。瞧见从月时临君还不忘说今日卢木来怎样怎样的,又叫从月气得抱着被子跑去夫人那里睡觉了。
到了夜深的时候临君睡得正沉,忽然听见若兰在梦里哼哼地哭,嘴里仍念念着不停。临君听了吓得连忙将她喊起来,问她梦里哭什么。若兰也忽然吓醒了,只问:“我可说梦话了不曾?”临君道:“你先只管叫娘,后来又叫爹,说不要叫你做什么之类的,也听不清。”若兰听了便叹了口气说:“梦着我娘了,又梦着我爹待她不好。”临君便帮她擦了脸上的泪水,轻声道:“是我不好,白日里招的你伤心了。”若兰便笑了笑,道:“这也不是一两回了,从我娘不在了以后,我便时常做这梦的。”又趴在枕头上对临君说:“姐姐,不然我明日还搬出你房里睡吧,免得半夜又吓着你。”临君笑道:“没有的话,那你半夜哭伤心了不是更没人哄了吗?只管放宽心的在这里住着,你叫我一声姐姐,我的娘自然也就是你的娘,想娘了就往夫人那里多走走。倘若一二时做了伤心的梦我也为你宽慰着,等养好了心病自然就不梦哭了。”若兰便答应着,又往临君怀里靠着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