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我们很快就到了叶城。我停止了遐想,破烂爷爷也停止了讲述。
下了车,我们就按照破烂爷爷纸上的地址开始寻找。我用手机定位,很快就找到了那里。但是很不幸,没有找到她女儿。
那张纸上所记的地址,应该是很久以前,她女儿写信告诉他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可想而知,她女儿应该是早就不在那里住了。现在里面住的,是一户新的人家。破烂爷爷很失望,以为再也找不到他女儿了。
我跟小男孩还是想帮帮他,于是就问遍了旁边所有的人家,终于找到了一户认识他女儿的人,告诉我们她女儿的新地址。于是,我们又满怀欣喜地朝新地址出发。可是,又落空了,里面住的,还不是他女儿。破烂爷爷看着里面的那户人家,已经绝望了。
“不好意思,稍等一会儿先生,您有没有原来这户人家的联系方式?”我拦住关门的先生,还是想打听破烂爷爷女儿的下落。
“哦,这个我没有,我是通过中介买的房子。如果你们想找原业主,我劝你们还是去找中介。我这里有中介的电话,你们等会儿。”
“好的。”我回答。
不一会儿,他拿出来一张名片给我。
“这是中介的电话,你们可以问问他,或许他会告诉你们。”
“好的,谢谢,太感谢了!”
“不客气。”他关上了门。
我开始给中介打电话,说了好一会儿,那个中介才想起来这套房子原来的主人是谁,还好他还有电话号码,就给了我。我打了电话过去。
“喂,您好,请问是若兰吗?”我问。
“哦,我是他丈夫,您是?”
“哦,您好,我是她爸爸的一位朋友,是这样的,他爸爸得了重病,在临死之前想见他女儿一面,他爸爸现在已经到叶城了,就是找不到你们,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个电话号码,所以,想请问能让他见见他女儿吗?”
“这个,可是若兰是个孤儿呀,她爸妈不是早死了吗?”
“哦,不是的,其实是他们吵架了,很多年不来往,若兰生气才那么说的。要不然,您可以问问若兰,她会说实话的。当您看到若兰见到她爸爸的时候,您就会明白一切。”
“那好吧,我们家现在在香榭街60号院,你们可以过来,若兰去买菜了,她会晚点回来。”
“好的,太感谢您了,我们现在就过去,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
我挂了电话,查了查香榭街,还是挺近的,很快就能过去。我打了个车,因为我感觉破烂爷爷应该等不急了,他想快点见到女儿。
下了车,破烂爷爷有些踟蹰。
“怎么了,破烂爷爷?”我问。
“我……我……”
“您怎么啦?紧张啦?”
“破烂爷爷,您别紧张,您千里迢迢赶过来,不就是为了见您女儿一面吗?再紧张也得见啊。”小男孩说。
“对,破烂爷爷,往前走,只管去就不紧张了。”我说。
“哎,好。”
破烂爷爷还是一阵颤抖着跟着我们往前走。
到了门口,我看着破烂爷爷,按响了门铃。
“谁呀?来了。”
一开门,破烂爷爷就紧张到了极点。看他惊恐的眼神,对面站着的,应该就是她女儿。
“你——爸!”她女儿含着眼泪,说不出话来。过了很久,她才反应过来,“你,你们——你们快进来,快进来。”
“哎。”我应承着,破烂爷爷也说不出话来,还是我硬拉着他,他才走得动。
“若兰,是我对不起你呀!我——我对不起你呀!”破烂爷爷刚进屋,就道起歉来。
“爸,您别说了,别说了,是我对不起您!您别说了,以前的,都过去了,别提了,啊,我——我给你们倒杯茶。”
“哎。”破烂爷爷就默不作声了。
“你们怎么找到这儿来的?”若兰问。
“我们问了好些人家,最后打听到这儿,哦,还是这位年轻人帮我找到这儿的。”破烂爷爷指着我说。
“谢谢,谢谢您!”若兰说。
“谢什么,一点儿小忙而已,举手之劳。小男孩也出了不少力气,还是他让我去看破烂爷爷的,要不然,破烂爷爷也到不了这儿。”我说。
“谢谢,谢谢你。”若兰又对小男孩说。
“嘿嘿,不用谢。”小男孩腼腆地笑了。
“若兰?我刚才出去找你去了,我就是想跟你说,有人说你爸要过来看你,我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因为你说过你是孤儿,所以我出去找你回来,没想到,你比我先回来了——”他一进门,看到我们在,愣了一下,“没想到你们也已经到了。”
进来的,应该就是若兰的老公。
“我介绍一下,这是我老公,他叫叶明。”若兰对我们说。
我们互相问了好。
“叶明,其实我之前是骗你的,我不想,我那时候不想见到我爸爸,所以才这么说的,对不起,其实我一直是有爸爸的。”
“没事儿,现在不就好了吗?爸来了,见到不就好了吗?”叶明说着,就对着破烂爷爷叫了一声“爸。”
“哎!”破烂爷爷听了,又落下了眼泪。
“若兰,难得爸来了,我再去买点好菜,来,你先带着小宝,等我回来做,啊。”叶明说着,把怀里的孩子交给若兰,转身出去了。
“好。”若兰接过孩子。
“这是你们的孩子?”我看破烂爷爷不说话,只好替他说。
“嗯。”若兰回答。
破烂爷爷看着孩子,两眼放光,可是又很拘谨,不敢跟孩子逗乐。
“多大了?”我问。
“六个月。”
若兰说着,把孩子放在小推车里,接着,就是一阵沉默。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小男孩看着若兰的孩子笑,若兰的孩子也看着小男孩笑。孩子的世界可真好啊,不是哭就是笑,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没有纷纷扰扰,没有尔虞我诈,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你叫什么名字啊?”我转过头问小男孩。
“啊,”他猛地回过神来,“我叫石头。”
“石头?谁给你取的这名字?”
“我妈,她说我老实的就像个石头一样,就给我取这名字了。”
“你一开始没有名字吗?”
“没有,我一开始没有名字,都是他们瞎喊的,我爸爸不识字……”小男孩低下头说。
“没关系,石头这名字也挺好的。石头坚毅、忍耐,有性格,不屈服,是这世上最沉得住气的。”
“真的?”小男孩睁大了眼睛。
“真的。”我回答。
小男孩脸上露出了笑容。
我又转头问若兰:“你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啊?”
“哦,叫阿飞。”
“阿飞,嗯,好名字,希望他将来飞得更好。”
若兰好像知道了,我明白她为什么给她的孩子取这名字。是因为她一直没有从她爸爸的阴影里走出来,没有好好地飞翔,没有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所以她希望她的儿子可以好好地去飞翔,去寻找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你们,之前不认识?”若兰是指我和小男孩。
“是的,我是在路上遇到小男孩,他说破烂爷爷不行了,也就是你爸爸,希望我去帮帮他,我就去看看,帮助他多活几天,让他完成自己的心愿,就是来看看你。”
若兰听了,说不出话来,好像千言万语哽噎在喉咙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爸!”若兰突然跪倒在她爸爸面前。
“若兰,快起来,快起来,你这是干什么?”破烂爷爷说。
“是我对不起您,是我对不起您!”
“没什么对不起的,应该是我对不起你,都是我,一直都听不进去你说的话,只想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教育你,从来不在乎你到底想要什么。是我错了,是我错了,你快起来,你快起来。”
“快起来吧,若兰,别跪着,你爸他不怪你。”我说。
“快起来吧,若兰阿姨。”石头也跟着说。
若兰才停止了哭泣,站了起来,坐在椅子上。
“其实我一直都想回去看您,可是我又怕回去跟您吵架,反而更让您伤心,我也更难过,所以就一直没回去。”
“我知道,我知道。那时候都怪我呀,你每次回家我都骂你,每次回家我都骂你,让你在家里没法儿待,我一开始不知道,后来看到邻居家骂孩子,我就跟他说,你不能老是骂孩子,你骂多了,他就不回来了。我那时候才猛然惊醒,我这不是在说我自己吗?怎么到别人家的孩子身上我就能看得一清二楚,到了我自己的孩子身上,我就看不清了呢?我这是被猪油蒙了眼睛啊。后来我就跟邻居家的孩子聊天,发现他的想法都挺好的,我就想起了你以前说过的话,都是好点子、好主意啊,可我就是不认同,听不进去。要是那时候按照你的想法做,兴许咱们家早就已经过上了好日子了,不用再过这种穷日子了。唉,人老了,就容易固执,觉得孩子的想法都幼稚,不成熟,做不起来,可从来没想过,时代不同了,孩子们的想法,也许更适应时代啊。回想起来,我小时候总是不被父母理解,长大后就想着,以后一定要理解自己的孩子,可是等到真的有了孩子,就变得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就变得,越来越自我,越来越固执,我真是,唉,父母们都有病啊!”
“爸,您别这么说。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我一次都没有回去看您。”
“唉,都过去了,过去的事,我们不提了,好不好?”
“嗯,好。”若兰又转过头对阿飞说:“阿飞,叫爷爷,阿飞,叫爷爷。”
阿飞模糊不清地叫了一声“爷爷。”
“哎,乖孙子。”破烂爷爷又左顾右盼地找东西,“你看,我这也没准备个什么礼物给孩子,净想着过来了,什么也没有。哦,对了,我这还有点儿钱,对了,对了,来,给乖孙子。”
破烂爷爷说着,拿出了口袋里一卷红红的钞票。
“爸,您哪能给他这么多钱呢?”
“哎,这钱是将来给乖孙子用的,也是给你的,你可以替他收着,反正我也用不着。”
“爸,您一辈子也没几个钱,这些钱就留着您买点儿好吃的。”
“唉,爸来就是要把这些钱交给你的,爸用不着了,爸都快要死了,还要这些钱干什么?”
若兰听了,止不住地流眼泪。
“若兰,你就收下,收下了,你爸心里就高兴。再说了,这些钱你也可以用来给你爸买点好吃的呀。”我说。
“对,对,还是这位年轻人说的对。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光想着来,也没问你的名字。”破烂爷爷说。
“我叫明剑。”
“哦,明剑,还是明剑说的对。爸家里还有钱,够用的,啊,你别担心。”
“爸,您就住这儿吧。您是想在这儿住几天,还是想回家住?”
我明白,若兰是想在最后的时间里,好好陪陪她爸。
“我是也想在这儿住几天,不过家里还有东西要收拾,我就不住了,来看看你就行了,哈哈。”
若兰红着眼睛。
“爸,我跟您一块儿回去,我们全家一起回去,我和我老公,还有您孙子,咱们一起回去。”
破烂爷爷听了,瞬间说不出话来。
“哎,好,好。”
破烂爷爷流下泪来,他的心愿,终于得到了满足。
若兰老公开门回来了。
“我买了鸡鸭鱼肉,样样都有,这下可以好好吃一顿了。”
“好,我来做吧,你陪爸说会儿话。”若兰说。
“要不,还是我来做吧,你很久没见爸爸了。”叶明说。
“我来做,你做不好,等会儿,你陪爸喝几杯。”若兰又小声说,“你这个当女婿的,得陪着岳父,他会高兴点。”
叶明看着若兰,“哦,好的。”
叶明过来坐在破烂爷爷对面,立刻又站了起来。
“我忘了,我这儿还有点好茶,给爸沏上。您看,我也不抽烟,家里也没有烟,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不抽烟好,不抽烟好,要不然,对小孩儿也不好。”破烂爷爷说,他一直看叶明,仿佛在观察这个女婿可靠不可靠。
我在一旁配合着说些破烂爷爷不会说的话,避免他尴尬。过了很久,若兰把饭做好了。她一个人做那么多菜,确实是不容易。我想帮忙,可是他们又不让,还是叶明,一边陪着破烂爷爷说话,一边帮着摘菜,看起来,是个好男人。
我潜意识当中,感觉到这是他们这么多年吃过的最奢侈的饭了。看他们家中的陈设,应该是非常拮据。看来,若兰这些年也过得不好。
吃过饭,他们就收拾着一起回到温城,到破烂爷爷住的地方。我跟着他们,一路充满了遐想:人人总是挣扎着离开出生之地,可是到最后还是不能避免回来。那当初的离开到底有什么意义呢?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