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也用茶盖拨弄着水中漂浮的茶叶,微微地将脸倾向从杯中徐徐而出的热气,感受因这丝丝缕缕的暖意带来的一瞬间的舒洽。半晌才道:“茶,泡的还不错。”
启明讪讪地一笑,道:“能合上你的口味,倒也是可以了。”他语气一顿,复又道:“若说来不是你将我推荐给皇上,我现在大概还不知在那里游荡呢。”
牧也道:“还是你自己有本事,若不然……
启明正待她向下说去,忽觉得她禁了声,抬头看时,却见她一双眸子正看向微掩着的百叶窗,眸光清透,仿似在等待着什么。侧耳顺着她的方向听去,隐隐地似有脚步从雪中踏来。须臾着几步,才听到叩门声。他正欲起身开门,却听牧也扬声道:“推吧,门没锁。”
当先踏进的是一双黑色锦面的短靴,靴面是上好的料子,做功更是精致。隐隐凸显的竹影之像竟是由针线绣在其上的。因为长时间的磨损,那上的边角已经起了丝丝绒绒的毛边,一身黑色的袍子腰间系着玄色的带子。带中却是别着朵白色的小花,一双眉眼仍含着稚气,却因着长久的战场厮杀而流露着不合于年龄的坚毅。
他一拱手,嬉皮笑脸的道:“阿姐,吉祥。
牧也本想着他不免难过而心中悲痛,如今见是这般嬉笑的模样心中更是为他担心。一面给他倒了杯暖茶,一面问道:“你从哪里过来的?”
牧裕接过她手中的茶杯,极自然地坐到对侧的椅中,道:“本是和二哥到户部查账的。出来时便开始断断续续的落了雪花,二哥急急的打马出宫去了,说是有些事情要到天下楼去办。我一个人也没什么事情,便溜达到这儿来了。可想着你们都在。”他抬起手松了松发冠,嬉笑着骂道:“这鬼天还真是合了那鬼衙门,里面一群皮笑肉不笑的东西。看老子明个不给他们扒层皮。”
牧也笑笑没有言语。却听启明冷哼一声,道:“别看那是太子的部属,其间却是有不少人都受过宜王大大小小的恩惠。你这边想着如何剥了他们的皮,他们那边还想着如何能赶你走呢。都是一群的大爷。”话至末了,他忍不住骂上了一句。
“管他们呢,反正若真是又轻又好的差事,又哪能轮的到咱们呢。”牧裕不禁嗤笑道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朝野若中真是宁静的毫无波澜又怎能满足那些人心中的欲求呢。”
一语末了,忽听那边墙下有人长叹之声夹杂着寒夜里的风,竟是自高耸的内宫墙过去了。三人皆是清清楚楚的听见,那凄凄惨惨的调子不免是扰了心神。
牧裕推门向外,厉声叱问:“谁在那边。”连问几声,四下里都是静悄悄的,无人答应。
牧也此时亦是起身,紧跟着至了门口,道:“听着倒像是个老宫婆的声音,这边四下里虽空荡,但从墙下无人的房子穿过,就能到内宫里的西门。那儿常有守夜的婆子,说不巧就是从那儿过来的。
正说着,又有风声骤起,席卷而过。恍惚间,似有门扇开阖之声。抬眼看那月色,也是淡淡的,不似方前明亮,更觉得阴气森森,周遭的氛围也是更显惨淡。牧裕到底是年龄小,虽还撑得住,但心中难免有些惊畏,也不再似方才那般的谈笑自如了。
又坐了一会儿,只听一道凄厉之声倏然而出,划破宵空。牧裕猛地起身推门便出。却被牧也一把拉住,急声道:“你马上趁乱出宫,如若不可,也要找地方藏身,没有明确的消息不要出来。”
牧裕眼眸一转,顿时明白了她的用意,微一点头,闪身就淹没在了黑暗之中。
牧也转头向启明,道:“我也要回湖心小墅,留在你这儿,让人瞧这不合适。”
[内宫,西苑]
待启明领着侍卫穿过景延门到达内宫时,内宫守卫的火把已是将那儿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启明瞥了眼躺在地上已是气绝了的老宫婆和那被压制的身子抖如筛糠的宫女,偏头向内宫领队问道:“怎么回事?”
那领队微皱着眉,道:“也不太清楚呢,只是听到高声惊叫便领着人过来了。”
正说着,却听一太监尖声喊道:“皇后娘娘到。”
在场的一众人忙跪地接驾。
皇后萧珣并没有乘轿,只是由宫灯引着,从夜幕中踏来。她的目光扫过在场的诸人,飒飒顿起的寒风下,她的目光更显的森寒冷,仍是雍容毓和的声音道:“都起来吧……启大总领,来和本宫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启明拱手一礼,低垂着眸眼恭敬的回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卑职也是刚刚到的现场,对此事了解的还有诸多不通顺的地方,就此向娘娘回话,恐扰了娘娘的思路。”
萧皇后眸光一转,瞧向那瘫坐在地的宫女,道:“那就让她来说吧。”
小宫女猛地挣脱了侍卫的束缚,就势跌滚到萧皇后的脚前,她极力地想克制住身体本能的颤抖,却仍是哭滴滴的半晌也吐不出一个字来。旁侧的领队见状厉声喝道:“快说,皇后娘你那个问你话呢。”
那宫女听到他的呵斥身子猛地一抖,倏下离便不断蜷缩着身子,直至将头深深地埋在双膝之间。
萧皇后阻止了一旁侍卫的动作,缓缓地蹲下身子,温声道:“别怕,我在这儿呢,没人敢对你怎么样……来……过来……到我这里来……告诉我都发现了什么。”她的声音很柔,就似可以溢出来的那般;她的笑容很温,就似包容了这世间所有存在着的暖意。她缓缓地伸出手,轻轻的抚过那宫女的发,眸眼之间,含着温情看着她。
也许是对此的感知让她放下了心中的恐惧,宫女怯怯地抬起溢着泪水的双眸,却又在一瞬间里快速的低下了去,她终究还是拾起了不住颤抖的声音,与不成句的讲述着她所知道的事实。
原来老宫婆是她的姑母,近来因参与西角门处的赌局,欠了不少钱。就指使她到主子那儿偷了支金钗。小宫女抽嗒嗒的哭着,说她的姑母明明是答应好的,三日就会还回来。现今已然过了日期,金钗仍是没有踪影,又不巧这事让主子身侧的大丫鬟知道了,便说要将她卖了去抵这金钗的价钱。
萧皇后用帕子帮她拭去眼角不断涌出的泪水,温声道:“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个宫里做事?”
那宫女恍然之间抬起了眼眸,又很快低了下去,含着眼泪道:“奴婢如烟,是惠娘娘宫里的。”她向前动了动膝盖,一把拉住萧皇后的衣袖道:“皇后娘娘,奴婢知您是菩萨心肠,您一定不会对奴婢不管的,您一定要救救奴婢。”
萧皇后身侧的朝花不禁问道:“我记得你是惠娘娘娘家的家生子奴才,她又怎能会卖掉你呢?”
不想这话一出,却惹得如烟哭的更凶了:“姐姐有所不知,前些日子里惠娘娘派奴婢到五里温泉给少翊殿下送换洗的衣物,奴婢不小心拿错了里衣,让若梦姐姐知晓,后来事情未成,她们便怨我办事不力,惠娘娘更是因奴婢和桃笙言语了几句,心中相疑。如今便是借着个由头要将奴婢赶出宫去……”
她言语中的含糊使萧皇后的眸眼敏感的一眨,道:“你不要怕。”她将手揽住她的背,轻轻地拍着,温声道:“那你和本宫说说,她们要做什么事情。说出来,本宫好能帮帮你。”她看了看如烟犹豫的神情,无不可惜的道:“那看样子本宫是无法帮到你了。”说罢,作势撤回了双手。
如烟猛地回过神来,一把抓住她的手,一双大大的眼中写满了对失去的恐惧,很快地,她就敛下了那双灵动的眸,低低的声音道:“娘娘准备好的里衣是熏有焕花散的,那东西本来无香,若是于水相遇就会使接触者精神振奋,达到……”
还未待她说完,萧皇后便霍的站起身,斥道:“来人,将这口无遮拦胡说八道的奴才给本宫抓起来。”如烟不由得提高了声音,为自己做着辩解道:“奴婢没有瞎说,您可以派人去查,西侧宫的储物夹里便有大量的私藏……”
萧皇后没有在理会她的喊叫,挥挥手令人将她带走,转而向朝花吩咐下令彻查六宫的事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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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笙正帮牧也收拾起居之处,却听有船桨划水靠岸的声音,说实在的她一向是不能明白在京都这样十月九寒的地方建一处湖泊的意义,大概这就是属于权贵之人的稀奇心做的怪吧。每每想到这,她就这样和自己说道。
紧接着,门外就响起了脚步窜动的声音,忙开门去看,竟是贵妃苏氏身侧的李宫婆和小阿桢身侧的乳母周氏,领着几个小宫女一并过来。
桃笙微微福身,笑道:“这么晚了两位婆婆是要到哪里去?”
周氏道:“都到这湖心岛上了,姑娘说还能到哪里去呢。”
一旁的李宫婆听她这样言语,只得拉起桃笙的手赔笑道:“不过是宫里丢了东西,娘娘怕侮告了谁,又怕他轻易的拖了身。因而派我们过来看看……也不必打扰少翊殿下,我们这边看看就来。”
桃笙笑道:“苏娘娘可真是辛苦,除却主管的西六宫,竟连着我们这样偏僻的地方也得使娘娘劳心,实在是咱们做奴才的不是。若婆婆有心,还劳烦您帮我向娘娘告个罪。”
李宫婆笑道:“这些个事情娘娘心中都是明白的,着我们过来也就是看看,以防有什么给少翊殿下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姑娘实在不必担忧……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也请姑娘给个方便,让我们进去看看,也就好回去交差。”
桃笙想着她们是一定要进去查查的,也就没再阻拦,侧身一让,请道:“两位婆婆这边走。”
待众人行至厅堂,摇曳的烛火仍是未熄,沿窗下的两侧一溜儿边的放着的都是打开的大大小小的箱子,就连着衾袱衣包,也是尽数打开展在了架上。而牧也坐于当中的椅上,正是缓缓的端着茶杯品着清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