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月眉睡得昏昏沉沉,却被细微的抽泣声吵醒。仔细一听,那声音却是来自枕边,翻身一看,只见阿云把头深深埋进枕头里,肩膀微微颤动。月眉挪过去从后面抱住阿云,她知道阿云有着许多委屈,只是这些日子她把心思全放在了仙姑身上,还没来得及询问。阿云渐渐平静下来,但没有动,两人保持这个姿势默默无言,似乎已浅浅睡去。窗户略微发白时,月眉听到阿云轻轻说:“我要打掉这个孩子,不能再拖了。”
“你要想清楚,你真的不想要?”
“是不能要,虽然姑太没有催我,但是我知道一定要赶紧打掉……”
一阵沉默,月眉把抱住阿云的手紧了紧。
“月眉,你知道吗?他的眼睛会是蓝色的。”
“他?”
“孩子。”
“是吗?这么肯定?”
“他爸爸的眼睛就是蓝色的。”她一下激动起来,翻过身面朝月眉,脸微微发烫,“蓝得像猫的眼睛,就像小时候玩的那种蓝色玻璃球,你见过吗?”
“那是鬼佬的眼睛。”
“可是他不是鬼佬。”阿云俏皮一笑,仿佛已忘记了痛苦。
“阿云……”月眉轻轻叫道,欲言又止。
“只偷偷告诉你一个人,拉钩!”阿云看着月眉好一会儿,向她伸出了小指头。月眉亦伸出了纤细的小指。阿云认真地念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然后附在月眉耳边说出了一切。
月眉并没有惊讶,只说:“我早猜到了。”
“啊?怎么猜到的?”阿云似乎有点扫兴。
“‘打通厅’那天你们那眉目传情的模样,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而且你在广州除了丹姑太那边和我这边,走得比较近的就是燕姨那了……”
“你可千万别告诉春姑太,不然她更要气死了。”
“你放心。对了,你真的要把孩子打掉?”月眉这么一问,又把阿云惹得两眼泪花。“你爱他吗?”月眉用手指抹去她眼角的泪,问。
阿云点点头,又抽泣起来。“别说把这个没爹的孩子生下来会遭人白眼,就连我的性命也难保住,姑太说要给我梳起就是要救我的命。月眉,我不能为了孩子丢下春姑太不管,我还要侍候她下半辈子,月眉,呜呜呜……”她把头埋进月眉臂弯,放声哭起来。
月眉用手轻拍她的背,叹道:“这两天我们把胎儿打掉吧,只要你爱他,孩子要不要已经是次要了,只是要你梳起一辈子不嫁,过于委屈了……”
“如果嫁的不是他,我倒宁愿不嫁!”
“傻瓜,一辈子长着呢,真要孤单一生?”
“春姑太、丹姑太不也这样过着吗……”话刚出口她便停住了,想着两个姑太的孤单寂寞,不禁一阵心酸。
“好了,明日我们再商量,赶紧睡吧,天要亮了。”两人这才互相抱着睡去。
隔日,月眉叫芳姑把春姑太支开,家里只剩月眉和阿云两人。
“你到外面等着,我不想让你看见……”阿云低着头。
月眉明白她的心思,只说了一句“有事一定要叫我!”,就把门轻轻关上出去了。
房间里放了洗澡用的大浴盆,里面盛了大半盆温水,微微冒着暖暖的水汽。阿云在浴盆前静静站着,她看到镜子般的水面映出自己的脸—瘦削的脸蛋,显得两只眼睛又大又圆,用手一撩,水面微微晃动,再平静下来时看到的是约翰的笑脸—他蓝色的眼睛深情地望着她,告诉她不要担心……两滴晶莹的泪一前一后滴入水中,溅起细细水纹,眼前一片空白。她脱掉衣裳泡进浴盆里,天窗洒进一片白光照在她脸上,她没有任何表情。她咬住厚厚的毛巾,看了看右手拿着的那根细长的物体—是一根铁丝,末端弯成可怕的钩子。她皱了皱眉头,把铁丝慢慢放入水中,探入下体……额头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滴入水里,毛巾已被咬穿,两排牙齿死命顶撞在一起,全身瑟瑟抖作一团—“啊!”一声撕裂的叫喊地动山摇,伴随着痛苦的喊声,几缕血水从身下涌出,慢慢扩散开来……
门“啪”地被推开,月眉冲了进来。只见阿云的头歪倒在浴盆边,脸色如死人般煞白,右手垂在盆外,铁丝钩上的血块触目惊心。
“阿云!阿云!”月眉拼命叫她,一时慌了手脚。
过了一会儿,阿云微微睁开眼睛,“我没事,扶我到床上……”
月眉把阿云扶上床,替她擦干身上的水,盖好被子。只是她仍血流不止,把下面垫的厚毛巾全染红了。
“阿云……阿云!”
“月眉,没事,我没事……”阿云对她笑笑,喃喃说道,流下一行清泪,头一歪便晕了过去。
这时躲在邻居家里的春姑太和芳姑进来了。芳姑端上一碗早已熬好的红糖水给阿云灌下,阿云“呼”地吐出一口气,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