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厢热闹得如同炒豆子般炸开了锅,那边厢二楼最东头关闭的厢房里,月眉正忐忑不安地思量着自己该如何出场。这间房是何仙姑特意安排给月眉的,因一心要把她捧成红牌,故与其他阿姑区分开来,让她独占一房,不似那些台脚普通的阿姑要两三人同居一室。从今夜开始,她便是这间房的主人了。
月眉坐在镜子前,芳姑正给她收拾昨天才做好的烟花烫。芳姑三十多岁,一直是何仙姑的贴身侍女。她用刨花胶把月眉前面的头发弄得服服帖帖的,再把后面的鬈发定型好。
“美得胜过新媳妇!”芳姑贴在她耳边对着镜子笑道。
月眉羞涩一笑,脸上的脂粉显得更红艳了,只是心里却轻松不起来。这几年,她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天,确切地说是这一夜。不慌张,不害怕,不逃避,因为知道终究要到来。到了将近的这一刻,她心里只有一丝担心,担心今夜,担心明天,担心以后。只是作为她这般女子,一个即将在红尘里打滚的女子,戏才刚刚开幕。
门“吱啦”一声响,月眉从镜子里看到何仙姑走进来,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左瞧右看,尔后满意一笑。
何仙姑挽着月眉的手一出现在众人面前,便赢得满堂喝彩声。众人的眼珠子滴溜溜地直往她身上转,每个眼神里都有着不同的惊喜与艳羡。月眉三分羞怯七分大方,迎着众人或赞赏或挑剔的眼光,随着何仙姑走过一张张酒桌,最后来到陈伯坤的面前。
“拜见陈老爷!”月眉深深作揖。她抬起头,看到那张肥胖的脸上已是春花绽放。然后又看到他朝身边的人一努嘴,便有人把一个漆着金的盒子递到自己面前,上面绑了根红色的丝带。她伸手接过,解开红丝带,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串珍珠链子,粒粒大如龙眼。
“哗!”众人发出叹声,直说“陈老爷出手够大方!”“月眉好福气!”之语。
“多谢陈老爷!”月眉又作揖。然后端起一杯酒,送到陈伯坤面前。陈伯坤乐呵呵地接过,一饮而尽。掌声四起。稍后,月眉敬众人三杯酒,接着便在大家的调笑声及议论声中由何仙姑带回了房。
“呼!”刚进房间,何仙姑便大吐一口气:戏终于演完了。月眉的表现让她很满意。“真没辜负我对你的苦心。”何仙姑看着月眉那张水灵而俏丽的脸蛋,轻轻一笑。
“都是仙姑教导得好!”月眉淡淡地说。其实她刚才心里一直很害怕,毕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只是她知道自己必须得撑住,天塌下来也得撑住。这也成了她后来人生的信念,以至于任何时候都倒不了台。
“真是块好料子!”何仙姑酸酸地说。何仙姑也搞不清自己此刻心里的滋味,看到月眉有着当年自己的影子,是欣慰,还是自己红花不再而她正当娇艳的嫉妒?或是想到将来她也许也落个如同自己这般悲凉下场的同情?都有吧。女人对女人,不是酸滋味,难不成还有甜滋味?她撇撇嘴,手绢一挥,不再思量。
“好好歇着,等陈老爷过来。”
“仙姑,我,我害怕……”
“别怕,记住我教你的那些……”她看到月眉眼里闪现的恐慌,劝道,“月眉,女人啊,总有这么一天,无论是好人家的,还是烟花巷的。这是你的第一个男人,你要仔细思量,以后的日子是好是坏,就看自己的了,谁也帮不了你。仙姑能做的就这些了。无论你今后是恨我也好骂我也好,我能做的就这些了……”仙姑摸着月眉领口上的那朵梅花,毫无表情,又似喃喃自语。沉默了一会儿,她把手往上移,捏着月眉颈脖后光滑的皮肉,勉强笑笑,然后转身出去了。
芳姑点了烛火,燃了檀香,房里慢慢亮起昏黄而好看的光晕,升起袅袅馨香。似梦非梦,月眉的心倒一下子不那么揪了,九年里耳闻目睹的欢艳片断在脑中慢慢回旋。仙姑说得对,这第一个男人,一定要做得好看。虽然他老了点,没有自己幻想中的那么年轻高大英俊,毕竟也是男人啊。至于那些排场,她没去多想,那只不过是仙姑的一个“安排”,当了红牌,还愁没这些吗?当然,这并不是说她自己愿意或者喜欢做红牌阿姑,没得选择,就如被卖入青楼,当红牌阿姑,亦是她身不由己……
忽然炸开一个响雷,然后倾盆大雨“刷刷”而下。月眉见芳姑已不在屋里,便去关窗。只见夜空漆黑无比,只是偶尔划过的闪电把密集的雨线瞬间照亮,而那大雨滂沱得要把天下崩似的。她还未来得及把窗户关上,便听到身后的门“啪”的一声被用力撞开了,她如受到惊吓的小鹿般猛一回头,目光撞及被灌得醉醺醺的陈伯坤。尽管远远已闻到了他满身恶臭的酒气,她还是定了定神,调整好笑容,准备恭迎上去。只是那早已迷醉的矮胖男人,眯着色色的双眼盯着眼前花容月貌的小女子才三秒便失了身份,一声“心肝宝贝”便扑了上去,然后不顾她的挣扎往床上一压,手忙脚乱地撕扯起衣衫来。她所接受的所有礼仪、所有教导、所有技巧,都成了废纸一堆,对第一个男人的憧憬、对第一次性爱的幻想,全都幻灭于伴着巨雷的那一阵疼痛的叫喊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