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王睿家出来,走不多远,拓跋宏就勒住了坐骑。
时已黄昏,他脸上的柔和亢奋神色尚未褪尽,更又被落日余晖染上一层温暖光晕。他看着李冲,眼睛亮晶晶的,显然有话要说,却拿不准如何开口。
李冲也驻马看向他,微笑问:“.......陛下?”
“嗯,”拓跋宏敛眉微笑起来,“是这样。刚才可儿告诉朕,她回来是因为你给她寄了几封信......”
嗯,那几封甜得发腻的信......让冯可感动又笑话的信,其实李冲也看过。
何止看过,他必然每一封都看过,才从中选了这几封最能触动人的!
这小子竟如此肆无忌惮翻阅他的私信!还瞒着他寄给冯可!拓跋宏也不知是该谢谢他,还是责怪他。
“是。”李冲安然承认,“臣冒犯了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他干脆认错,倒让拓跋宏不好再说,勉强笑笑,便揭了过去。“罢了,你做的好!其实是朕该谢谢你才对。”
“冯姑娘肯回来,天象之事就能有解。陛下心系国事,不和臣一般计较,是臣的福气。”
“思顺!”拓跋宏油然笑开,摇了摇头。“好吧,好吧,朕惦记可儿,全是为了天象之事!你真是了解朕的心思.......也了解皇祖母的心思。”
若非这个死局,冯羽才不会让冯可回来!李冲真是把握机会恰到好处。
“臣不敢。”李冲淡淡笑着停了一瞬,脸上忽然染上些红晕,口气也温柔踌躇了些许,“其实,臣也有事想求陛下,不知能不能如愿。”
“你尽管说!”
“臣希望见彭城公主一面,想请陛下帮忙。”
“沐雪?你要见她?!.......那你直接请她进宫来就是,何必让朕帮忙?”
李冲脸色愈发红了,低下头,轻声嗔怨:“陛下明知故问。”
拓跋宏略一回思便也明白了。
是啊,李冲若和沐雪有来往,必然惊动冯羽,惹来是非无穷。倒是由拓跋宏请妹妹进宫比较妥当。
只是这小子竟要主动见沐雪!
难不成,他终于想起沐雪的好处了?!
兴奋又唏嘘,拓跋宏笑道:“那就让高夫人的侍女去请吧,只说她们姐妹要见见,完了请公主顺便到重华宫一叙......”他压低些声音哂道:“可是思顺,你怎么会突然想起沐雪来了?这些年,你不是一直都对她敬而远之吗?”
李冲闪亮眸子中有一些莫测的微光,依旧敛首,沉吟微笑:“是啊,去年出了趟远门,看清世情冷暖,方知公主对臣的好这么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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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雪不见李冲又已经一年了.......上次见他,还是因为高照容的舅舅贪腐犯科,他需要她出面调停。
这次竟又是打着高照容的旗号把她请进了宫。
又是一年,沐雪看见李冲的一瞬,突然感觉眼前的人和从前有些不同了。
他还是那么单弱苍白,带着清冽醉人的香气,淡然恭谨向她微笑。可笑容里有了些说不出的味道......
似乎是突然对什么事情成竹在胸?
沐雪本就不是有城府的人,并没多想此事,便已全然沉浸在他温柔目光中,忘了苦苦思念的幽怨。
“公主请坐。”李冲向她示意,自己敛手站立在一边。
沐雪回过神,坐在软席上,看他悠然在对面落座煮起茶,竟有些舍不得开口。
要是没事,他才不会想起她!所以似乎一开口谈事情,李冲便离她更远了。
任沐雪痴痴看了自己很久,李冲只专心制茶。直到将第一盏茶恭敬奉给她,他才打破沉默:“公主请。”
小小的瓷杯底部,两人手指无意轻触,沐雪整个人都快跳起来了!
李冲却仍旧微笑,“小心烫。”
接过茶却嗓子哽住喝不下去,沐雪放下杯子。
李冲凝视着她,清亮目光如此温柔顺从。
沐雪被他看得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惶惑羞涩低下头.......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梦寐以求这份温柔多少年,可当真出现了,却又让她诚惶诚恐,无力承受。
他的眸子如此幽深沉静,不可直视,似乎目光稍稍触碰,便要把她的灵魂都吸走。
要是可以,她倒宁可他一直像刚才那样忙他自己的,不要理睬她,任她默默又贪婪的把他看个够!
过了一会儿,李冲方安然道:“有劳公主辛苦一趟,臣感激不尽。”
沐雪鼓起勇气面对他问:“你有事和我说?”
“是。”
“那说吧。”
“臣前几天去太医院,无意间发现太医在为公主府选配药材,里面颇有一些不适于女子服食之物。臣担心若公主一直使用这些东西,会不易受孕。”
沐雪愕住:“就为了这个?!”
骤然生出满腔烦躁失落,她嗤笑一声,草草挥开长袖,“我知道这个方子是怎么回事,不劳你操心。”
“宫中很多得宠女子都会偷偷使用此方,以免遇到子贵母死的悲剧。”李冲深深望着沐雪,不容她躲闪逃避,“可公主不必有此担心,为何您成婚多年也不要孩子?”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沐雪突然有些恼羞成怒,提高了嗓子。
“但愿此事与臣无关。否则,臣会内疚不已。”
沐雪顿住,恨恨瞪他一眼,扭过头去。
他太明白她的心意了!自然能够猜到她婚后不谐的根本。
可是内疚.......他真的会内疚?!
听了这句,沐雪并不感动,只是觉得说不出的讽刺。
她不说话,李冲便也不说话。房间里只剩下水壶被烧灼的突突喷着热气,盖子一跳一跳。
本打算不理睬他,可她如何能和李冲对耗!
这人从来不会着急,而沐雪很快便觉得那一肚子的话如鲠在喉!
倏忽转过身,很认真的凝视他,她决然道:“你猜对了。我便是因为总念着你,才会觉得这桩婚事格外不幸,才不想要孩子。你觉得内疚,那又如何?你能为我做点什么?还不过是说说而已!”
“公主怎知我只是说说而已?”不出意料的轻缓微笑,李冲把沐雪搭在案上的手小心执起。
修长十指合拢,便紧紧锁住她的柔荑,他幽幽望着她,轻声细语,“不要再做伤害自己的傻事,我不止内疚,还会心疼。”
瞬间,沐雪全身感觉都已消失,只能体会到他手心冰凉潮湿的温柔.......几乎让她心跳停止!
“你........”她呐呐的对着他,惊诧莫名。不敢相信,又不舍拒绝。
手在他掌握中,就像一只受伤的鸟儿囚在狭小牢笼。她试着动了动,他便握得更紧了些,吓得她赶紧停下,不再挣扎。
“就像公主这些年心疼我一样。我也会心疼公主。”
“你.......你怎么......”
“怎么会突然对你好?”李冲和婉笑望着她,安然回答,“因为我最近越来越想明白一件事。你和我很有可能是一样的。在这宫里,只有你和我是一样的。我们,只能彼此互相怜惜。其他人根本不会真的爱我们,不会把我们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