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前尘似梦
怀中的女子动了动身子,睁开朦胧的眸子,印入眼帘的是男子刚毅的下巴,带着些许青色胡渣,束起的长发扫到她的鼻尖,有些瘙痒。
萧清风低眸看去,正好看见她纯净的眸子怔怔盯着自己看,不由有些尴尬,想来,现在自己的样子,不是很整洁。
晓言没有说什么,只是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自己想下来。
带着疑惑的眸光打量着四周的景象,她的心里不由升出些许不安。这里的景物,她是极其陌生的。这里是哪里?他不是说带她回去么?
光秃的树木,隐约着可以看到几座农屋掩在其中,袅袅炊烟升起,远远的传来悠扬的笛声。
她转过身子,一手抱着肚子,恳求的看着他,缓缓启唇道:“……回去!”
娇柔的女音撞击着他的耳膜,他的身子一震,掌心一片冰凉,不可置信着看着她。她竟然开口说话了?为了他,她开口说话了!
“我……回去!”
他心下一疼,转过头,不忍去看她的样子,滑腻的掌心拉住她的手,用力将她向前带。
“不要!回去……回去!”
她站在原地不动,声音也带着明显的哭音,一遍又一边的恳求他。
“回去!”
回去?他的唇带着苦笑,手用力扯着她的手臂,回去,让她回到他的身边吗?
她秀丽的双眉颦起,并不喊疼,手臂被人使劲拉扯着,身子一个不平衡,斜斜向地面倒去。
白皙的手滑出他冰凉的掌心,背后传来明显的吃痛声,再也迈不开脚步向前走,他只得停在原地,强忍着不转头去看她。
“求你,回去!”
修长的身影全身沐浴着阳光,只是为何他却觉得冷如冰窖!他要如何放手,让她回去?让自己最爱的人,回到别人身边?他要如何做,才能让自己不去理会她的哭泣,他要如何做,才能逼迫自己不去心疼她,带她离开……
“求你!我要回去……无痕,我要回去……”
“你知道不知道,是燕无痕要我去清幽殿救你。你又知不知道,他这样做,是想让我带你离开?”
低沉的嗓音,缓缓注入她的耳膜,她怔住,她张着唇,吸着气,泪眼的模糊着看背对着自己的男子。
青色的长袍有些黯沉,阳光照耀着上面的银丝图案,分外好看。腰间的玉佩摇晃着,剔透的光芒折射到她的眼眸中,她有些恍惚。
真的好熟悉呢!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逝,那个带着漫不经心笑容的男子占据她全部的思绪。
“求你……回去……孩子,我要回去!”
她要回去见他,告诉他,她的肚子里有他的孩子!她要回去,一遍一遍唤他无痕!她要回去,和他永远在一起……
风吹的长袍猎猎作响,耳畔的长发被风扬起,身体的温度,一点一点被流失。
半晌之后,他听见说冰凉如水的嗓音,轻轻道:“好,我带你回去!”
永远学不会如何拒绝她,永远学不会不心疼她,永远学不会不去想她,永远学不会不去爱她……
让她回去,回到她爱的人身边,让她回去,回到孩子的爹身边。是呵,娘与爹,本来就是天生一对,本来就该在一起……
只是他要如何说服自己,他们本来就应该在一起?他要如何说服自己,他们是天生一对……
不忍告诉她燕无痕爱的不是她,不忍打碎她的梦,只能一遍一遍的怨自己,为何后来先遇见她的人,不是他?
是呵,为何不是他?
威武的石狮带着狰狞的霸气,怒瞪着眼前的街道。门口整齐着站着两排护卫,面无表情注视着前方,大红的朱漆大门向两边敞开,顺着蔓延的青石板,隐约可以看到掩在松柏后富丽堂皇的殿宇。
殿顶铺满青翠的琉璃瓦,并用同样的青绿颜色点缀边沿,四周尽是飞檐卷翘之姿,在阳光下波光粼粼,闪烁着耀眼的金光,晃的睁不开眼睛。
精致的亭台楼阁带着江南一带温婉的气息,假山池沼映衬着花草树木,配合的天衣无缝,精妙绝伦。
冗长的走廊上偶尔有仆人婢女快步行过,大半的身子隐在阴影里,还有一小半沐浴在阳光之下。
这便是三王府的景象了,忙碌而带着平和。
静谧幽长的街巷,突然一位青衣男子抱着一白衣女子,翩然落在巷头。
“到了。”萧清风放晓蓝下来,略微抬眸,残阳似血,四周都罩上一层薄薄的朱红之光,眼前的女子发黑似墨,面如莲花,映衬着这如血的夕阳,圣洁而又美好。
萧清风心思有一瞬间的恍惚,不过须臾,已恢复成一幅波澜不惊的神情,眉眼皆是淡淡然。
“你进去罢!他们记得你的容貌,定不会为难你……”停顿,他仔细看着她的容颜,薄唇,终于勾了一丝弧度,温和的嗓音轻轻道:“照顾好自己,知道么?如果,不想呆在三王府,你可以来清风阁找我。”
晓蓝转过身子,踮起脚尖,远远朝着那一排威武的护卫队看去,青郁的松柏劲挺笔直,红的墙,绿的瓦,在阳关下,皆是一片金光闪烁。
她朝萧清风点了点头,拔腿就向门口跑去。
洁白的裙裾在空中划出绝美的涟漪,轻扬的发丝散着淡淡的清香,氤氲在他的鼻尖,他的眉眼有少许舒展。
与他一样的木兰花香,浅淡,醉人。
“就这样放她离开了?萧神医可真是好大度啊!”
幽静的长巷突然传来一声饶有兴致的揶揄,伴随着一阵银铃般的叮咚声响,萧清风没有丝毫意外,只是淡淡道:“好戏看够了,回去罢!”
粗壮的榕树,枯败的枝桠上坐着一位红衣少女,明眸皓齿,巧笑嫣然。手腕处脚腕处皆带着一串银色饰品,上面缀满流珠,轻轻晃动,清脆悦耳。
“喂,你竟然知道我在跟踪你,那你为什么不出声!”美眸一横,流露出一丝不满。红衣少女轻巧着跃到他的面前,流珠碰撞,在夕阳下,一片五光十色。
“既然你要跟,我就算出声,你也不会听,反而扰了你的兴致!”
平淡的嗓音,不喜也不悲,只是透出浓浓的倦意。红衣女子恼羞成怒,引以为傲的轻功被人发现,人家居然存着不想打扰了她兴致的念头,让她继续跟……怒瞪着萧清风,她的声音略微上扬,娇蛮道:“你现在就是扰了本小姐的兴致!”
“那清风抱歉了!”
“你真是气死我了……”红衣女子气的一跺脚,美眸流转间,说不出的灵动可人。似乎记起什么,她捂着嘴巴,凑到萧清风身边,努力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道:“本小姐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这个无知庸医计较!”随即,打量了下四周,确定无人之后,贼兮兮的问道:“萧木头,莫非你就是为了这个小美人非要和本小姐退婚?不过话说来,既然你喜欢她,为什么要放她离开?”
萧清风抬眸认真的看着眼前的红衣女子,半晌眸光低下去,只是轻声道一句:“我只能放她离开呵!”
“什么?喜欢就要抢过来啊,哪有拱手让人之说?!说你是木头,你还真是木头!”红衣女子恨铁不成钢的叹息,回过神去,发现萧清风已离她几丈开外,不由大声嚷道:“臭木头,说你几句,你就不乐意了!喂,你别走这么快啊,等等我啊!喂,你要是再走这么快,你信不信本小姐毒死你的清风阁……”
火红的影子一蹦一跳跟上青色袍子,明媚的裙裾在夕阳下宛若一朵娇媚的血莲,绽放出绝美的身姿。
悦耳的银铃声响久久在幽静的巷子回荡,天边那一片血色云彩光泽渐渐黯淡下去,夕阳正在慢慢下落。
晓蓝一手护着肚子,一手提着裙裾,飞快地向燕无痕的房间跑去。
门口的护卫看到她有一瞬间的疑惑,却还是没有说任何话放她通行,路上的婢女看到她一幅眼珠都要掉下来的惊讶表情,她也来不及理会。
“莫不是闹鬼了?我明明看见小姐和王爷进房并未出来呢!”
“大白天还闹鬼?!尽胡说,估计小姐出去你没看见呢!”
蹁跹的身影穿过复杂的长廊,张扬的裙裾宛如她的心情一般,喜悦而兴奋。
就要见到他呢!那个如神祗般出色的男子,低吟浅笑,千般风华。她的心脏跳动的越来越快,眉梢尽是甜蜜。
犹记得,那一晚,他在她耳边呵气如兰,缓缓道:“小哑巴,我好喜欢你呢!”
小哑巴,我好喜欢你呢!她捂住胸口,眉眼弯弯,眸光处,波光明媚。
紧闭的房门,偶尔有窸窣的声响从房间传来,她深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想像着他看到自己,招手唤她小哑巴的情景,嘴角泄露出明显的笑意。
抬手,修长细嫩的手掌紧贴冰凉的朱漆房门,吱呀一声,缓缓应声而开。
女子的衣裳胡乱在房间散开一地,带着馥郁馨香的熏香烧的格外热烈,充斥在鼻尖,噼里啪啦的声响传入耳膜,慢慢转变成身体被利器刺穿的声音。
她站在门口,手掌来不及收回,轰的一声,大脑的思绪似乎被某些东西炸的七零八落,全身一瞬间僵硬,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暧昧的喘息声骤歇,女子的惊呼声分外刺耳,白嫩的藕臂划过她的眼,急忙揽住丝被挡住胸前春光。
“放肆!哪个不要命的东西胆敢打扰本王?!”
带着浓浓不悦的嗓音穿过妙曼的白沙,整个背部裸露的男子,头猛然转向门口,那双有着厚重****的眸子怒视着突然闯进的人影,却在看清是她之后,僵在了原地。
那是一张她分外熟悉的脸,线条分明,俊朗迷人,灿若星辰的眸子,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她,那一颗若隐若现的泪痣,闪着极致的魅惑。
发丝纠缠着发丝,呼吸席卷着呼吸,他的眼眸中是深切的爱意,缠绵悱恻,骨节分明的大掌与那个女子,十指紧扣。
白沙轻轻扬起,飘渺而梦幻,那一头,他与那个女子不找寸缕,肌肤相亲,这一头,她含泪凝望,惨惨戚戚。
她的表情没有一丝改变,又或者是来不及有一丝改变,红唇依旧是勾着醉人的浅笑,秋水明眸静静的注视着房间凌乱的床褥。
片刻之后,她突然一声笑出声来,眨了眨眸子,泪珠扑簌砸在地面,她颤抖着嗓子,哽咽道:“无痕……我……回家了……”
努力做出轻松的微笑,飞快地擦拭溢满泪水的眼眶,装作看不见他与另一个女子相拥,她继续道:“无痕……我有孩……”
“滚出去!”
未完的话全部被他怒气冲冲的话语打断,他以一种保护的姿势,将那个女子紧紧揽在胸前,她哑着唇,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全身的血液冰冻着,刀割一般的剧痛传来,最爱的男子,与别人相拥,他忘了告诉她,要怎么笑,才可以装作无所谓,他忘了告诉她,要怎么说,才可以假装不难过……
曾记得,那样一个夜凉如水的晚上,她也是以同样的姿势躺在他的身侧,享尽他的千般宠爱。他在她的耳边一遍一遍的唤道:晓蓝,我好爱你呢!
他好爱她呢!为什么还要将另一个女子抱在胸怀?他好爱她呢,为什么可以为了另一个女子,凶她骂她?
向她保证永远不会欺负她的男子,为何要一遍一遍欺负她?
她冰凉的手紧紧捂住肚子,另一只手用力抓住墙壁,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腹中传来剧烈的绞痛,一波一波,姣好的容颜血色褪尽,她依旧死死盯着床上那一双相拥的人影。
若爱只是镜花水月,为何曾经她如此真实的感受到,他是真的爱她?若爱不是镜花水月,为何现在这个男子弃她不顾,让她身心剧痛?
“立刻给本王滚出去!”
凌厉的掌势迎面呼啸而来,白沙缓缓卷起,他怀中的那个女子羞怯着朝门口望去,脸颊布满红晕,大门“啪”的被用力关上,隔绝了她全部的视线。
那是一个眉眼如画的女子,唇红齿白,风华绝代。那是一张她终身不能忘怀的脸,一颦一笑,皆是与她一模一样。
她呆立在原地,整个人如傻了般,一动不动。
脑子传来剧烈的疼痛,一抹明亮的白光闪过,点亮了那深藏的过去,往事如流水般在她脑中一一划过,带着难以忍受的疼,在她心头残忍的划下一刀一刀的伤疤。
空气中传来腥甜的血迹,大腿根部缓缓有温热的液体流出,她僵硬的低下头看去,裙角一片猩红的血迹,印衬着这如雪的洁白,恐怖骇人。
她的身子如飘零的落叶一般慢慢的倒下去,双眸再无眷念的紧紧闭上,朦胧中,似有人大声喊了一句:救命啊,出人命了!
胸口如刀绞一般,那样痛,抑制住呼吸,只想就此睡过去,再也不愿醒过来。全身被撕裂般,骨架散成一堆,血淋淋的是她的心,还是她的情?亦或是这来之太晚的认知?
昏沉沉,冰凉的掌心被人紧紧握住,她心底生出一股厌烦,却无力推开。
“王爷,这位女子肚里的孩子,老夫并无十分把握保住,您看这……”
“孩子?!”停顿片刻,那个嗓音淡淡道:“保不住便是她的命了!”
她的眸角湿漉成灾,心里寒凉一片,剧烈的挣扎了一下,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