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汀和凯文会面的三小时前。
梅耶怎么也想不到,姐姐的死居然会是这样一个让人难以接受的结局。以至于她第一时间赶到了莫妮卡的所在地,铁桶一般的地方居然会出现自戕这样的闹剧,她认为,这里的负责人,哈默尔恩机构以及卡梅洛特的调查组有必要给自己一个解释。
“容克女子爵阁下。”艾米丽·戴维斯已经等待在大门口,这阴森恐怖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和她似乎“相得益彰”。
“艾米丽阁下。”梅耶颔首,她对艾米丽·戴维斯还是很有好感的,特别是得知她有可能不只是阿格莱塔推荐的,而且是她的心腹之后。“我已经不是容克女子爵了,那是陛下因为克里斯汀出生赐予金家族的荣宠,早在那段风波里,我已经失去这个头衔了。”
“哪里,梅耶小姐,你的风姿不会因为一两个头衔的得失而受到影响的。”戴维斯向前微微倾身的同时说道。
“莫妮卡·金到底是......”梅耶没有心情客套,她只想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因而摆摆手,追问到。
“请您跟我来。”戴维斯止住梅耶的话头,看来是想用事实说话。
从暖融冬雪的阳光照映的院落走进让人下意识抖寒颤的房间内部,梅耶很不适应。亚历山大的这类地方其实很人性化,内部的待遇也很好,但是再怎么样,这都不是一个让人享受的地方,它给人的印象摆在那里。绕是梅耶这位经常出入此类地区探望莱昂纳多的彪悍女性也不会习惯。
“就是这里。”戴维斯停住脚步。
梅耶透过单面映像玻璃审视这间单人房,不大不小,几步见方,色调纯白,除了床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
“这......”梅耶可是见过莱昂纳多那足够横着放两台钢琴,卫浴供暖冷风一应俱全,还有个书架连桌供他放电脑的房间的。
“负责人是哈默尔恩本地人吧。”梅耶正发愣的时候,戴维斯在她耳边轻声自言自语。
“嗯,是。”
“那就不奇怪了。”
梅耶转念一想,就明了了戴维斯的意思。哈默尔恩本地人很少有不爱戴伯爵一家的,而狄奥多拉这些年更是从他们的明珠成长为精神支柱,象征和公益领袖。这样一位领主被人以这样难以接受的手段夺取了性命,哈默尔恩人焉能不仇视凶手呢?
“这个长宽,足够移动,不会一上来让人产生压抑感。然而随着居住者的活动,他们的心理会渐渐受到折磨,想要获得更大的活动空间,最终因为那股窒息感想把自己撞死的大有人在。”戴维斯分析到,“但是很遗憾,这里是软包,没有任何自裁手段,所以,生不如死。再加上白色的配色,没有任何娱乐手段,讲真的,莫妮卡·金不简单,居然撑了这么久。”
“这不应该是一种......”梅耶清楚的记得亚历山大禁止这样做。
“是的,是禁止不错,而且已经被废除很久了。”戴维斯双手环胸,靠着玻璃冷静道。“他们把这房间整出来很不容易。”
“这......”梅耶想说些什么,却无话可说。她本质上是个很具有正义感的人,绝对不能容忍这样的行为,但是那个对象是害死她姐姐的人,她只能缄默。
梅耶缄默,艾米丽·戴维斯很体贴的陪着她缄默,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在原地沉默了半天,梅耶才又开口:
“她是怎么死的?”
“钩吻。”
“什么?”听到这个恐怖的名字,梅耶不由得后退了两步。
“钩吻,她是服钩吻嫩芽致死的。”戴维斯答到。
“天啊!”梅耶右手扶额摇摇头,她有些混乱。“她是怎么带进来的,你们不检查吗?”
“我可不是这里的负责人,但是卡梅洛特是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戴维斯回答。
“那么......”
“她是把嫩芽缝在衣服里衬里带进来的。”戴维斯说,“是自裁。”
“你们没有保持对她的关注么?”梅耶知道莫妮卡是会被随时控制的。
“有人二十四小时盯着她,通过电子显示器,但是明显守在显示器边的人发现她吞服钩吻嫩芽的动作,再通知离她这个单间最近的巡视者已经来不及了。”戴维斯回忆到。“我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在给她催吐洗胃了,但是一切都太晚了。”
“她为什么自裁?这是早有预谋的吧,到底......”梅耶眉头都快拧在一起了。
“这就要问她自己了。”戴维斯摊开手,“她的遗书,已经经过检验了,要看吗?”
“还有遗书?”不是全程有人关注么?哪来的机会写遗书?
“所以才说是早有预谋,她的手里紧握着遗书,和钩吻嫩芽一起缝在衣服里衬,所以说这种罪大恶极的人还坚持人权什么的,她已经不能算是人了吧。哎呀,刚刚的话您就当没听过好了,我到底还是个不该把这话说出来的人。”
“给我。”梅耶伸出手。
梅耶接过那张被揉皱以至于面目全非的纸片,触手之后赶到一片潮湿,这是被眼泪打湿的。
“嘶——”梅耶猛然吸气,她的食指被裁纸刀裁过的那一端犁伤。
“没事吧?”戴维斯关怀到。
“没事,一定是新裁不久的纸张,不然哪来这么大威力啊。”梅耶一边回应边抱怨,随即展开那封遗书阅读。
帕克:
我的孙子,我即将要不久于人世,我恐怕不能够继续看着你完成我们的夙愿了。但是别灰心,该是你的终究会是你的,金家族必然因为你而复兴。你拥有我的保证,相信我,相信你的祖母。我的离去是有意义的,我不会白白的死去的!你明白吗?我不会白白的死去的,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夺走我的生命,除了我自己!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像阿尔伯特低头,我不向狄奥多拉低头,我不向梅耶低头,我不向什么都不懂的小公主低头,或者其他任何人!任何人地位的人!是我杀了狄奥多拉,是我M of D夺取了她的生命!我是金家族的夫人,我是第二代阿尔伯特·金的妻子!
我所有的一切都留给你,祝你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梅耶重新把纸张折起,开口:“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怎么她这么狠毒呢?莫妮卡·金,不,莫妮卡·邓肯,她可不配姓金。”
“可能是发自内心的呼喊?”戴维斯说。
“话说署名呢?”
“忙中出错吧,看看这字迹有多潦草。”戴维斯说。“收信人是帕特里克足下,你可以带给他吗?”
“我不愿意也没办法吧。”梅耶答应下来。“你们打算怎么追查?这也太蹊跷了吧。”
戴维斯突然沉默,似乎在斟酌用词:“自戕,结论。”
“你认真的吗?”梅耶陡然变色,“你该不会认为这可以服众吧,这案子有多少疑点你看不出来么?”
“梅耶小姐,我还是很喜欢你的,我们很投缘,所以我告诉你,有人不希望再继续追查下去了。”
“这是不应该的!”梅耶囔囔到。
“这话可真不像从一位从小在贵族圈子里的小姐说出来的话。”
“那么,就这样。”戴维斯俯身行礼,转身离开。
“那你呢?”梅耶的声音从戴维斯背后传来。
“我什么?”戴维斯没有回头。
“你想就这样结束吗?殿下觉得你很仗义。”梅耶的声音带着沉怒,“你不怕被圣迪欧斯·梭罗斯惩罚么?”
“我想圣迪欧斯·索罗斯很忙,他没有时间来理会我。”戴维斯的口气很无奈。“恕我直言,我对他的尊敬很有限。”
“虽然这么说很幼稚,但是你没有原则吗?你难道不应该维护公道主持正义吗?”梅耶也顾不得其他了,如果是平常,她自己都要因为自己这番话发笑。“你不是阿格莱塔的属下吗?你不是帮助殿下的吗?”
“我要纠正三点。第一,我有执念,人脱离执念是无法生存的,即使是乞丐也会以面包为执念;第二,我不是枢机代阁下的属下,我不是任何人的属下,我只相信一样东西,一个存在;第三枢机代阁下是克里斯汀殿下的朋友是因为她是她最初的主君和陛下的女儿,而不是因为她是克里斯汀·彭德拉根。”戴维斯看起来是打算认真和梅耶讨论一下这个问题了。
“那你执念什么,相信什么?权势,金钱,科学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梅耶从来没有说话语速这么快过。“我以为你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卡梅洛特场一半穷凶极恶的坏人都是你送进去的,我是听着你的故事长大的,你就是小女孩们心里的英雄,我养父对你评价很高!”
“感谢阿尔伯特伯爵的厚爱,还有您的。”戴维斯终于转过身来,“我执着于正义。”
“你怎么能这么大言不惭,正义?就在你宣布要对我姐姐的死糊弄过去的时候?”
“正义!”戴维斯提高音调,“她是个狡猾而令人爱恨交织的存在,她让人永远捉摸不透,在你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往往不在。”
“那她什么时候会在?”梅耶追问。
“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她一定会到来,但是热衷于迟到(1)。”戴维斯答道。
“我现在就需要她!”
“你来。”戴维斯二话不会拉过梅耶就走。
“去哪?”梅耶挣扎。
“我们到了。”
莫妮卡·邓肯的身体还没有来得及移动到医院。梅耶不敢相信这具僵硬枯槁居然是那个搞事搞了大半辈子依旧生龙活虎的莫妮卡。面色枯黄发白,头发蓬乱,衣襟上还有施救时催吐留下的痕迹,才过世不会是这个样子,她这样难看,这样不堪的姿态只是因为她生前就是这幅样子。
“我本来不想让你见到这个。”戴维斯说。“看到了么?正义的梅耶小姐,她这幅死状很大程度是被那间房间折磨的,我大大的缩减了事实的可怕。是的,她的待遇和自裁与你无关,但是你面对她遭受的待遇,只因为对象是你姐姐的仇人就缄默,这算是坚持原则吗?算是正义么?这不是双重标准吗?正义是相对而言的,如果你要为之奋斗,以之为执念,那么,你就要习惯一切不正义的事情。”
戴维斯大喘气,然后继续说:“我很少说这么多话,但是你就像我当年一样,让人揪心。我从毕业进入卡梅洛特场,撞上的第一个事情就是赫伯特家族一位小姐私奔,两人被抓回来的路上,那小伙子失手杀了人,最后,他在赫伯特家的操纵下永远失去了自由。”
“这......”梅耶发愣。
“我不能忍,想要做些什么。埃德加·里昂拦住了我,这就是为什么我能站在这里,也是为什么我们不和睦。”
“梅耶小姐。”戴维斯顷刻之间恢复了那副平淡如水的样子,仿方才失态的人不是她。“愿你不用为你的‘正义’付出学费。”
然后,她不再理会梅耶,大步流星的离开。而梅耶,无言以对的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终究是决定先将消息带回去,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