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行。”一道懒懒散散的嗓音自不远处响起。
白辰闲庭信步走来，走到纪兰清身边一手搭在她肩上。他脸上笑得不羁，眼里的傲慢直直逼进白麒的眼睛：“因为我得送她回家。”
纪兰清不说话，也不动，安静地覆下睫毛。
白麒凝住眼中精光，那双眼睛里的神色是如此复杂，犹如一口望不到底的枯井，幽深又阴鸷。他紧盯着面前比自己还高出一寸的人，视线死死攫住他，似要掐住他所有的生息。然而对方只是轻佻一笑，眼里只见懒散痞气，以及几丝难以捉摸的不屑。
须臾之间，白麒胸口发出一声沉笑，再看向纪兰清，脸上和煦依旧，他说：“既然有朋友护送，那我就不用替纪小姐担心了。今天唐突之处还望纪小姐不要在意，我先告辞了。”
纪兰清点头道别，看着白麒开车离去。
“走吧，送你。”白辰揽着她正要走，手立即被扒开。
她睨着他：“你不会真要送我回家吧。”
他懒着声道：“说都说了，就顺路送你一程，再说保不准那个姓白的一会儿又回来骚扰你。”
纪兰清不禁笑了：“你不也姓白。”
随即她眼里凌凌一动，说：“而且我怎么觉得，你跟这个白麒是认识的？”
白辰轻笑：“这也让你看出来了。”他一脸不在意，“不仅认识，还是亲戚，他是我二伯的儿子。”
“你离他远点，知道吗。”
“哦。”
纪兰清嘴上应着，心里道，你跟你家亲戚看起来关系也不怎么融洽啊。却也不便多问，想了想说：“你不是说下周回来？今天才周五。”
“我效率高，事情办完就回来了。”
他俯低几分看着她眼睛，轻佻地勾起唇：“你在算着时间等我回来吗？”
“嘁。”她嘲笑了一声，脸转过一边，“我是怕你催我交作业。”
说着话，走到停车场，白辰问：“你家住哪儿？”
“东边，鱼桥路，琉璃巷。”
“走吧。”他说。
“你知道在哪儿？”纪兰清有些意外，那是一片很旧的老城区，别说他们这一辈人知之甚少，就是上一辈人也未必有几个听说过。
“我以前在那一带打过架。”他随口答道。
也是，他对这个城市的地理认知，应该跟平常人是不一样的，纪兰清觉得好笑。
之境剧场位于市中心偏北，距离东边虽然不算远，但是东区旧城一带道路蜿蜒错综，很容易迷路。可是白辰像是自带导航一样，完全驾轻就熟，他说只要他去过一次的地方就绝对不会走错。
机车驶进鱼桥路，再走一段，右边有个小岔口，里面就是琉璃巷了。
“就停在巷口吧，不用进去。”纪兰清说。
他停下，打量这片街区。
这是一条很紧凑的小街，跟所有老社区一样，矮矮的房子，高大的树木，居民楼里各家各户透出温暖的光，四周安静得就像另一个世界。
他问：“你平时都怎么回家？”
“在剧场对面乘巴士。”
“在哪里下车？”
她下巴朝路的尽头扬了扬：“那个路口左拐五六百米有一个站台。”
“这么远？”他微蹙眉头。
“不远，走10多分钟就到了。”
他熄了火，拔出钥匙：“我送你进去。”
“不用。”
白辰望了一眼那条没有路灯的小巷子：“好事做到底，走吧。”不由分说，推着她往里走。
在第六栋楼前停下来，楼门灯应声亮了，淡淡的暖光。
纪兰清说：“我到了，你回去吧。”在这样寂静的小巷里，讲话的声音都变得很轻很轻，羽毛一般拂在他心上。
凝望她在微光中清澈似水的眼睛，他唇角扬起好看的弧度，低声问：“你家是哪一户？”
她转头指给他看：“二楼，这棵桂花树正对的就是我的窗户。”
他点头：“嗯，上去吧。”
看着她进了楼门，白辰转身走了。
却在巷口驻足，回身望着那两扇紧闭的漆黑的窗户，直到片刻之后灯亮起来，这才离去。
一扇窗被轻轻推开，纪兰清朝巷口探出去，什么也没看见，撑在窗台上抬头看了看月色，又把窗关上了。
……
翌日，某顶级俱乐部办了一场雪茄会。
受邀参加的都是当今政商两界各大世族、集团年轻一辈接班人，一群手握未来经济命脉的男女聚在一起，经营并权衡着彼此间微妙的利益关系。
白家作为全国最大的进出口贸易集团，历来是各路人士拉拢的对象，谁都想要搭上白家产业链上的国际贸易资源。而白家现在的掌舵人白启华是一个极其多疑的人，所有的核心资源他从未真正放权给除了亲生儿子白麒之外的人，也从未与任何企业公开达成同盟关系。
因此，当白麒逐渐掌握了越来越多话语权后，人们也开始越来越倾向于向他去靠拢，毕竟白麒离上位已经不远了，而他比他那个谨慎多疑的爹处事要果断一些，当然，手段也要更狠绝一些。
吸烟厅里男女们三五成群，白麒坐在窗边的沙发主位，旁边几个相熟的富二代围坐在一起，各自夹着雪茄，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
“我这支不够辣。”
“烟不辣没关系，你女伴够辣就行了。”此人又对那女伴吩咐道，“过去，给白大少倒酒。”
“白大少可不喜欢这些庸脂俗粉。”
“听说白大少最近看上一个跳舞的，每周都要去给那小美人捧场。”
“还有这回事？”
“是哪家小美人，什么时候介绍给我们认识认识？”
众人来了兴趣，可白麒并不答话，面色阴沉，只是坐在那里，任由烟雾在眼前缭绕。
正在这时不远处一个青年端着酒杯过来，欠了欠身，恭顺地问：“白大少，赏脸喝一杯？”
白麒看也不看他，厉声回绝：“不必了。”
青年尴尬地走了。
众人看向白麒，不知道是什么事把他搞得火气这么重。平时在类似场合有人过来攀谈、敬酒，他都会表面上应付周全，但今天所有想过来搭话的人，都被他阴着脸拒绝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
“白大少今天是怎么了？”
“男人心情不好，不外乎就三件事，钱，权，女人。”
“我们白大少最不缺的就是钱，要说女人嘛，用钱也能搞定。至于权，整个白家，谁有那个本事能威胁到白大少爷的地位？”
“白老三呢？他不是念了个博士。”
“什么博士，还不就花钱买的，他成天除了在外面惹事，什么时候干出过一件像样的事情？”
“白辰那小子就是个游手好闲的废物，别说在白家是个垫底的，就是在你我面前也不值一提。论背景，论能力，他有什么资格跟白大少争？”
白麒起身走出吸烟厅。
安静的走廊尽头，白麒站在大落地窗前，手机拨了个号。
许久，那边传来白辰敷衍的声音：“干嘛？”
“聊聊？”白麒说。
他轻笑：“行啊。”
白麒报了个地址，挂断了。他站立良久，眉心一直紧锁着，面目阴暗。
这些年白辰除了必要的家族活动，鲜少跟白家走动，他们也乐得让他在外面自生自灭，大小事务一件也别参与。可是这两三年，白麒觉得他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那种感觉说不上来，仔细一想，又无迹可寻。
他们对白辰从未掉以轻心过，至少在白麒正式接管家业之前，都不会松懈半分。他们也曾无数次暗中调查他，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白辰从里到外还是那个痞里痞气的模样，成天跟着一群三教九流混吃等死。
白家上下都觉得这个老三形如傀儡，但细想来，从来没有人真的将他掌控住过。他永远飘忽不定，就像一只最狡猾最敏捷的鱼，你看见它在那里，毫无警觉，大摇大摆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无论你下手多快，水还未动，它却早已溜得无影无踪。
白麒隐隐感到，曾经那个轻狂倨傲的少年，如今他眼中日渐深沉的颜色，越发捉摸不透了。
半小时后，白辰步入俱乐部，进门左边是待客区，白麒已经坐在那里了。
待他落座，白麒温和笑道：“喝什么？”
“随便。”他跷起腿，一派闲适。
白麒勾了勾手指，一名服务生上前来替他们倒了两杯酒，又拿了一个大烟灰缸放在桌上，烟灰缸里装了厚厚一堆咖啡渣，是灭烟用的。
“三弟看起来心情不错。”白麒说。
白辰嘴边浮起几分暧昧的笑意：“最近得了个宝贝，如愿以偿，当然心情好。”
“实不相瞒，”白麒说，“这个宝贝，我也非常喜欢。”
白辰不惊不扰：“大哥，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只要是我想要的，我会用尽一切手段得到。”口吻盛气逼人。
白辰低头思索了许久，面露难色：“这就很难办了。”
“怎么，”白麒蓦地凝眸，眼底闪过几丝狠意，“你要跟我争吗？”
白辰毫不回避地与他对视，深不见底的瞳眸明明暗暗，教人看不分明，忽然他笑了：“大哥想要的东西，我怎么会跟你争呢，回头就双手奉上。”
说着，他端起杯子喝了口酒，眉头纠起：“难喝死了。”
顺手把半杯酒倒进了烟灰缸里，金黄色的液体流下，渐渐浸过那堆咖啡渣。
当白辰再抬眼时，眸中已无半点温度，目光锋芒毕现，犹如锐利的冰刺，杀意渐生。
他缓缓道：“可是，如果你想要的是人，那我就不能让你如愿了。”
站起来，高高在上，睥睨之姿，音色平缓却不容置喙：“人是我的，你想都别想。”
白麒一瞬间震住，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白辰，他见过他的轻浮，放肆，狂妄，漠然……却是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这样嗜血的狠戾和冰冷，竟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胆寒。
待反应过来，人已经走了。
同一时间，耀世集团顶楼，有人给陈耀世传来密讯：“芯片还在白家老三手上，白家老大有意向接手。”
与消息一同传来的，还有一段窃听到的音频。
陈耀世戴上耳机。
最后一句是白辰懒洋洋的声音：“大哥想要的东西，我怎么会跟你争呢，回头就双手奉上。”
音频到这里就结束了，因为几秒之后，窃听器就被半杯酒烧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