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黄的路灯下，陈旧的路牌边，站着四个人。
四个手插口袋，鬼鬼祟祟的人。
男人甲、男人乙、男人丙、男人丁。
这四个人的身份是个谜，穿着更不同，其中有洗碗工，有裁缝，有厨师，还有律师。
他们守在这里，只因为他们有一点相同之处。
他们都是刚刚失业的自由人。
现在他们还有一点相同之处——四个人的眼神都很鬼祟，心情都很复杂。
尤其是律师。
每个人都看着他，等着他决定。
他们一向都听他的，这是很难得的事，他当然有极重要的话语权。
每个人口袋里有一把锤子，却没有人拿出来，也没有人敢动过。
深夜，有风吹过，在这凉爽的秋季里，本该是心情最舒畅的时刻。
他们本都是最老实天真的人，为什么偏偏会有这许多心思？
律师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读过书的本不该干这种事，但决定抢劫的人，却偏偏就是他。
世上本就有很多事是这样子的，无法预料的，却偏偏发生了。
律师叹了口气，终于开口：“每个人都有做错事的时候，只要知错能改，就不能算完蛋。”
他虽然尽力在控制自己，声音还是显得很矛盾：“但有些事却是错不得的，只要做错了一次，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什么路？”洗碗工问。
律师从口袋里拿出了小锤子，把它握在手里：“等抢到了两百块，哥几个吃饱了，再去自首。”
律师从胸口衣兜里拿出一张照片，家庭合影上，三个人的笑脸。
三张温馨的笑脸！
“他们本都不该死的，可饥饿杀死了他们。”
厨师也拿出一张照片：“是啊，饥饿夺走了他们的笑容。”
洗碗工咬咬牙：“没有工作，我根本活不下去。”
这次飓风带来的经济大萧条，连这位平时懒做的洗碗工，都不能不承认钱实在无所不能：“但我却想不到你也是这种人。”他看着律师，眼睛里透着一股惊讶。
律师笑了笑：“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裁缝接着他的话：“最恨出卖朋友的人。”
律师眼睛里的光闪了一下，闭上了嘴。
裁缝似笑非笑：“你不会反悔吧？”
律师努了努嘴。
裁缝的话使人沉默，律师的不回答也同样让人沉默，过了一会，他却忽然问：“你认为谁会在快饿死的时候，犯这种致命的错误呢？”
裁缝笑了笑：“但愿你不会。”
律师没有再说一个字，因为他明白裁缝的嘴和剪刀一样，向来不饶人。
果然不饶人：“我不认为你会和我们一起去自首，你和我们不一样。”
“哪一点不一样？”
“你念过几本书！”裁缝缓缓地笑了：“受过教育的律师要干坏事？没有人会相信的，就算有人相信，也让人感到不靠谱。”
“我试图抢过。”律师的表情更沉重：“现在那个被我抢的人，连卫生纸都买不起了，我并没有成功。”
“哦？”
“没有人会在落魄的时候，去欺负更落魄的人。”律师强调。
“这个人是谁？”
“郭勇敢！”
一阵沉默，沉默得令人窒息。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洗碗工：“我并没有听过他，在落魄界很有名吗？”
律师笑了笑：“是曾经有名罢了。”
洗碗工：“什么名？”
律师道：“最伟大的探险家。”
洗碗工耸然动容，嘲笑：“说到有名的探险家，我只认识J先生。”
厨师插了句话：“我也听过J先生。”
裁缝却迷茫了：“什么J先生？”
洗碗工道：“我经常在科技报纸上看到过他。”
裁缝忽然皱了皱眉头，迷茫地看着这三个同伙，发现律师和他的表情一样。
“嘿，尬聊结束了。什么J先生？和郭勇敢又有什么关系？”
惟一还保持镇静的是律师，律师的眉头是皱的，他却只撇了撇小嘴：“一个最落魄的小说家和一个最有名的探险家。”
裁缝立刻反驳他的话：“也许你在编故事，也许在逗我们，也许根本没有什么郭勇敢。”
这些话不太好听，连他自己也觉得不饶人，所以他又加了一句。
“但愿你不会反悔。”
做决定的人通常是最少开口的人。
“我不认为我会那样对你们，可是我知道我们都是身不由己。”律师做了决定：“不管你信不信，我们都要抓紧了，有人来了。”
律师却在看着前方巷口，夜色中走来一个人。
这是一个蓬头垢面的老人，他的衣裳褴褛，看起来十分落魄。
“没有谁会在落魄的时候，欺负更落魄的人。”裁缝强调。
洗碗工赶紧问：“抢不抢？”
律师道：“不抢也不行了。”
这句话一说出口，律师就已冲了出去，谁也不知道他冲过去干什么？
“真抢啊？”裁缝忽然怕了。
律师手提锤子，大叫：“我不是叫你们来捧场的！”
裁缝手提锤子，一边冲过去，一边喃喃：“喂！老头，快把钱都交出来！”
裁缝刚跑过去，老头还在反抗，裁缝跑过去后，老头已吓得瘫软了。
“振作点儿。”裁缝劝老头，“把钱交出来，放你回家！”
厨师附和：“是啊！自觉点儿！两百块！”
“我身上没有钱了。”老头战战兢兢地说。
厨师看了一眼裁缝，走去给老头搜身，只搜出了一副眼镜。
“一副破眼镜？”厨师看着老头，“钱藏在哪啦？”
厨师一心想找出一点钱，可老头偏偏就没有钱。
“没有钱吗？真是该死！”
洗碗工走过去，一把揪起老头，这时，巷口传来一个叫声。
“喂！”不见任何人。
四个人转头去看巷口。
过了一会，又传来一声“喂！”
“放开那个老头！”
律师显然已听清这个声音是谁？
“糟糕，快跑！”律师忽然大叫。
无论谁听到了律师这种惧声后，都难免会觉得奇怪之极，想更弄个清楚。
律师害怕郭勇敢？曾经他是怕的。
那次街头一抢，无疑让他成为郭勇敢的败将，又被一招“乌云盖顶”所搡倒。
——也许就因为他输给了郭勇敢，引起了他的畏惧，才会有这种反应。
每个人心里都没想到这一点，律师抢过郭勇敢却失败了？
律师喃喃自语：“前些时候我抢过郭勇敢，他求我饶了他，郭勇敢的落魄，已达到‘无人’的境界。”
什么叫“无人”的境界？
——他的身边虽有人，可是他的朋友却没有，到处都没有。
——他的孤独已和空气融为一体，他的目标就是生存，只要他的人在，吃喝拉撒，都有他的孤独。
——这种境界几乎已到落魄界的巅峰，几乎已没有人能匹敌。
四个人决定放弃了这笔生意，他们放开了老头，匆匆离开了。
当律师回忆起这件事时，他还在叹息：“我见到郭勇敢时，他已穷得叮当响，他求我放过他，假如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救他，这个人就是他自己！”
忽然一阵沉默，四个人心里都有了结论——
只要不比郭勇敢更落魄，希望就必将踩在自己的脚下。
现在的问题是——
昨晚被郭勇敢救走的那个老头究竟逃到哪里去了？他到底是谁？
此时，已是第二天清晨。十五平米的简陋小屋。
律师忽然站起来，走出去。
裁缝跟在他身后，大声问：“你去哪里？”
律师回答：“我要离开这座城市。”
裁缝问：“这笔生意难道你已不想干？”
律师道：“不是不想干，是干不了。”
裁缝忽然也长叹了一声，喃喃自语：“的确干不了。”
律师立刻点头：“是啊，是啊，是啊……”
他说到第三次“是啊”时，其他两个伙伴就都已走了出去。
“我受过教育，我干不了……”
“心里不安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