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迟坐在一边,静静地听着,当捕捉到“二小姐”三个字时,瞳孔微微缩了一下。
老李头用蒲扇给药锅扇了扇火,又将另一小包药拆开,倒入药锅中,随后,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回来时,他见苏迟的视线落在药锅处,便爽朗地笑了一声,用皲裂的手拿起馒头,一大口一大口地嚼着,“年轻人,你就是他们口中的苏迟吧。”
苏迟先是微微一愣,随后回过头来,点了点头。
“你看的那汤药,就是特意给你熬的,”老李头慈爱地看着他,笑出一口豁牙来,“昨天二小姐特意来交代的。”
苏迟眉头淡淡地皱了皱,他昨晚怎么没听见她出去过。
“诶,这二小姐是个操心的人,”老李头咕噜咕噜喝了半碗粥,继续道,“她昨晚来时都快子时了,本就没什么丫鬟,一个姑娘家家的,也不怕黑。”
苏迟静静地吃着馒头,那馒头甜糯的很,他却莫名地吃出一股酸涩来。
他看着那冒着热气的药锅,周边还氤氲着粘稠的中药味,微微抿了抿唇,声音竟然带着莫名的嘶哑,“她还说了什么?”
“二小姐说熬药时要务必认真些,一副药得好些银子呐,”老李头笑得呛咳一声,又捋了捋背,顺气道,“自从小少爷去了皇宫,二小姐可是头一回对人如此上心。”
苏迟垂下半个眼帘,视线只盯着面前的半个馒头,半晌才问道,“小少爷,也是二小姐带回来的吗?”
听到苏迟提起这茬,老李头得意地捋了捋胡子,干巴巴的手比画着,向他眉飞色舞道,“这事说起来都七八年了,但我仍然是记得清清楚楚。”
“当时二小姐才六岁,领着少爷来认亲,说是她领居家的弟弟,两人跪了一天一夜。”
“老爷出门看的时候,俩人小脸冻德煞白煞白的,回来后都发了高烧,差点没救回来。”
老李头唏嘘一阵,摇了摇头,良久,才欣慰地笑了笑,“好在小少爷争气,也不枉二小姐的一番心血。”
苏迟觉得手中的馒头食之无味,他舔了舔干涩的唇,露出一个无害的笑来,复又道,“二小姐,对小少爷十分上心吧。”
“那是自然,少爷的教书先生可是专门教公主的,也不知她费了多少公夫,才求先生收了他,”老李头啧啧两声,言语中生出一股对二小姐的敬佩来。
“易渊先生收徒弟,学费可是贵的离谱,不知道二小姐在哪凑的银子。”
“不是从府中拿银子吗?”
老李头呵呵笑了两声,目光中饱含世态炎凉,看着遥远的天际,“当时有他一口饭吃就不错了,老爷本想就让他做个下人的。”
一只麻雀落在屋檐上,叫了两声,又像原处飞走了。
苏迟看着它走的方向,淡淡地笑了一声,他也可以飞的很远的。
因为阮娇嘱咐他晚些回来,苏迟便一直待在厨房,帮着老李头看看火,添几把柴,把药喝完之后,才慢慢悠地回去。
阮娇早已沐浴完毕,换了一件浅粉色的襦裙,脸上的妆已尽数褪去,现出一股憔悴的慵懒来。
自从上次阮娇在杏树下看见虫子,已经很久不敢越树荫下一步了,此时,她正支着半个脑袋,闲散地坐在门前的地席上,逗弄着憨憨的二卓。
“二小姐。”
“回来了?”阮娇闻声抬起眸子,淡淡一笑,向旁边挪了挪,声音很是甜糯,“过来坐会吧。”
“等我头发干了,我教你写字。”
苏迟应了一声,走过去。
二卓也是很有眼力见儿,见他走过去,小半个身子迅速挪到了阮娇身上,给他让出个弹丸之地。
二人一狗,就这么齐齐整整地坐在门口,听着微微的风声,看着绿衣盎然的菜畦。
空气中氤氲着一股清新的梨花香,苏迟早已习惯了。
她最是喜欢梨花的香味。
等明年开春的时候,便去哪里移一颗梨树苗吧,苏迟想,就栽在离院门不远的地方。
那样,他一回来,就能闻到这股沁人的甘甜。
这是他第一次,对未来之事有了期待。
他从十岁起便混迹勾栏,整天都在忙碌奔波,却从没有空余的时间,细细看看这春夏的景色。
更多的是伏跪在地,给客人送酒端茶,唯一轻快的时候,便是每年的除夕,他能被分上一块糕点,香甜地睡上一晚。
但第二日,楼中便会继续忙碌起来了。
现在,他无所事事地坐在这儿,想想那些难熬的时光,竟恍惚感觉与这悠闲的生活,隔开了两端光景。
不一会儿,阮娇像是想起了什么,歪过头来,头发如段子般倾泻而下,懒懒道,“你的药也该熬好了,怎么还不送来?”
少女神色淡淡的,一双眸子却闪着灿灿的神彩,像是林中飞舞的蝶,无聊了,便在哪处的小花上小憩一番。
苏迟看得有些发愣,许久才垂下眼帘,温和道,“我刚刚在厨房已经喝过了。”
“我说你怎么回来这么晚,”阮娇伸手去玩弄二卓的狗毛,白嫩的柔夷在阳光下细腻光滑,与胖狗的黝黑形成天与地般的反差。
“给你这个。”她伸出另一只手。
是一块奶糖。
苏迟扫了一眼,抿了抿唇,推脱道,“二小姐,您自己吃吧。”
“你不是喜欢吃甜的吗?”阮娇柳眉微微皱了起来,遗憾道,“这还是昨日去王府,我特意跟沈慕卿抢的,费了我好大功夫。”
阮娇向他投出一束“此糖得之不易”的目光,又将手向前伸了一伸。
“那,给我吧。”
“这才对,”阮娇将糖放在他手心,“很甜的,正好解解中药的苦味。”
苏迟点了点头。
二卓伸出一双哀怨的眼睛,呼哧呼哧地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特意扭动了一下圆鼓鼓的身子。
阮娇哼着小曲,当做没听见。
苏迟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口吃掉了。
二卓悲伤地嗷呜了一声,它越来越想它哥哥了。
要是一卓在,它哪里会落到如此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