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傅元善那只胖乎乎的手,捏着带有口水的荔枝近在咫尺时,苏迟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撑坐着起身,向后退了一大步。
结果,苏迟被一只翘起的二郎腿浑不在意地一绊,踉跄了两下,坐在了什么东西上。
他心里一惊,是那只翘二郎腿主人的另一只脚。
“诶呦——”
一个娇俏的女声高高地响起,穿墙破洞,整个醉仙楼都为之一震。
“你没长眼睛是吧!”
声音比刚刚那句高了八度半。
阮娇的俏嗓,像是黑夜里的一只长笛,即使周遭嘈杂不堪,此时所有人的目光,也都齐刷刷地,无一不落在她的身上。
阮娇吃痛地咧着嘴角,弯弯的柳叶眉几乎倒竖,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眼尾上勾,隐隐约约地带着水雾,仿佛潋潋秋水,即使是在发火,都带着一股十足的媚气。
醉仙楼里的客人眼睛瞪得一个比一个圆,一个男人,竟长了如此一双醉意非常,朦胧迷离的桃花眼?
还有如此娇嗔勾人的嗓音?
挠的人心里直痒痒。
众人嘴角一抽,这分明是个价真货实的女娃娃…
“给姑奶…本公子下去!”阮娇反应迅速,故意粗着嗓子又喊了一句,双手叉腰,一身火气地看着她身下的人。
这是哪里来的登徒子?竟然敢一屁股坐在她的脚上!
疼死姑奶奶了!
以她二半吊子的两年学医生涯来判断,八成是脚踝错位了。
反正…是伤得不轻。
要不是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阮娇定能爆出一箩筐的粗口。
沈慕卿正在阮娇旁边看着柳莺莺的独舞,被她“嗷”的一嚎,九个魂瞬间丢了两对半,待他看清状况后,眉头一拧,一只脚冲着苏迟飞了过去。
本以为能把苏迟踹到地上,不曾想换来阮娇一声更惨烈的嚎叫声。
比鬼哭狼嚎还要悲惨。
“疼死了!”
沈慕卿一惊,他明明是往前踹的,这人怎么会…
坐得…更瓷实了?
此时,一双满脸横肉的脸,满是歉意,从阮娇的另一边不知是哭还是笑地探过来,占据了沈慕卿的大半个瞳孔。
原来,当傅元善看清苏迟屁股下垫着的人是沈慕卿的朋友后,生怕自己被连坐,一时情急,也一只脚踹在了苏迟身上。
结果,两个相反的力互相抵消,两个向下的力让阮娇彻底绝望了。
阮娇心里一万匹马呼啸而过,今天自己怕是踩了狗屎吧…
沈慕卿和傅元善在短暂的眼神交汇后,双双抽回了脚。
“姑…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苏迟跪在阮娇的面前,温润的嗓音连连求饶,清澈的眸子低垂着,晦暗不明。
他感觉压着了什么东西后,立马双手撑地,打算鲤鱼打挺般地起身,不料双肩被两只脚一起压了下来。
撑地的胳膊丝毫使不上劲,苏迟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堆在了阮娇的一双脚上。
阮娇连哭爹喊娘叫大爷的心都有了,这个缠脚的时代快坑死她了…
力一定的情况下,脚越小,受力面积越小,压强越大啊…
“你!”阮娇的一双纤纤玉手,从苏迟的头指到脚,眼尾带着红晕的桃花眼,也随之逡巡了一遍,最后双双定在他的额头,一声娇喝,“你!我看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本姑娘可是英国公府的二小姐,好歹也是个郡主,光天化日的,你竟然敢坐姑奶奶!
苏迟的眸子垂得更低,低顺着眉眼,视线仅限于眼前毛茸茸的地毯。
“诶呦…”阮娇两只手抱着自己损失惨重的右脚,倒吸了一口凉气,咬着后槽牙,“苏妈妈呢!让她给本公子狠狠地罚!让他做最脏最累的活!我不开口,谁都不准饶他!”
苏迟一惊。
“让他做最脏最累的活!我若不开口,谁都不准饶他!”
这句话,苏迟四年前听过。
当时,十岁的他在陵川死里逃生,辗转漂泊后沦落到临安的醉仙楼,老鸨让他去盯着一个刚被卖进来的小姑娘。
那姑娘哭哭啼啼,大半天都没给他个正脸,还趁着他吃饭的空当跑了出去。
苏迟立马去寻人,可他连女孩的样貌都没看全,只记得她穿了一件水蓝色的裙子,结果阴差阳错地抓错了。
被他抓错的人,正是阮娇。
阮娇可是比之前哭哭啼啼的女孩难搞多了,十来岁的女孩生了一双楚楚含情的桃花眼,眉毛一扬,狠狠地咬了他一口不说,还把老鸨狠狠臭骂了一顿。
当时她一脚踩着凳子,插腰数落完老鸨后,依旧不依不饶,叫嚣着,“让他做最脏最累的活!我若不开口,谁都不准饶他!”
她到现在也没开口,所以他到现在…还只是跪着给客人端茶送水的龟奴。
苏迟的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手心。
她,怕是早将自己忘了吧。
他飞快地抬了一下眼角,眼前这人眼型状似桃花,琼鼻樱唇,与四年前咄咄逼人的小姑娘合在一块,奇迹般地在他的面前重合了起来。
乍然间串起了两段光景。
“诶呦,这是怎么回事啊?”苏妈妈老远就听见阮娇狼嚎般的动静,扭着腰肢,急匆匆地粘了过来。
苏妈妈先是厌恶地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苏迟,又扫了一脸吃痛的阮娇,眉峰烈烈的沈慕卿,干瞪着小眼的傅元善,立马明白了事情的因果缘由。
完了,苏迟这是惹了不能惹的人了。
她一甩香帕,露出一副哭穷的神态来,为难地看向沈慕卿,“小王爷,这龟奴不长眼,冲撞了您的朋友,您怎么罚都随您,只求您饶了醉仙楼啊!”
沈慕卿可是声名赫赫的小阎王,谁敢触了他的眉头,保准吃不了兜着走。
沈慕卿偏头看了看一头冷汗的阮娇,一脚踹在苏迟的胸脯上,“你找死!”
苏迟被踹的老远,脸色煞白,单手捂着胸口。
他只是一个贱奴而已。
连奴籍都没有,死了也没人追究。
“沈慕卿——”阮娇吸了口凉气,咬着后槽牙看他,“先叫大夫!”
帐肯定得好好算,可本姑娘快被疼死了…
沈慕卿这才反应出事情的轻重缓急来,吩咐苏妈妈,“赶紧去找大夫啊!”
苏妈妈忙不迭地点头,用香帕抹着额上的冷汗照办去了。
沈慕卿又恶狠狠地瞪了苏迟一眼。
“小王爷,要不您把这人交给我,”傅元善用余光瞥了一眼缩在角落里的苏迟,讨好般地谄媚道,“我教训人的法子多着呢。”
“随你,”沈慕卿漫不经心地甩下一句,跑到阮娇身边,想看看她的伤势。
女子的脚是不能给人随意看的,尤其是在醉仙楼的这种公众场合,苏慕卿急得直跳脚,一手搂过她的腿弯,一手搂过她的肩,“我抱你去休息。”
“别别别!”阮娇疼得吱哇乱叫,“我伤到脚踝了,你先给我找个冰袋来。”
沈慕卿一滞,摸着后脑勺,“什么兵袋?”
阮娇强行压住要暴走的冲动,“就是冰块和面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