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刘浪啃了两口干粮,清点人数时发现少了两个。
刘浪大惊失色,立刻用眼波跟卢绾交流。他眨眨右眼,意思是队伍里人数不对,有人在昨夜逃跑了。
卢绾也眨了两次眼,意思是他刚数过人数,确实跑了两个,怎么办。
刘浪眨眼,我们暂时不要声张,免得引起更大的动乱。
卢绾眨眼,表示同意。
刘浪扫了扫地面上的绳索,跑掉的是走在末端的那两个,不起眼的位置上最容易出事,这两人一定是趁昨夜下着大暴雨,山洞里人群混杂,光线昏暗,等大家熟睡后冒雨跑了。
然而祸不单行,更头疼的事发生了,大家吃完早饭往山下赶路,每个人的表情和步伐和昨天大不相同,脸色更灰暗,脚步也都更沉重。
刘浪感觉自己变成了湘西赶尸队队长,身后这群人很像一堆丧尸,满脸丧气,行动僵硬,与行尸走肉唯一的区别是,他们偶尔开口抱怨几声,骂爹骂娘还骂秦二世的祖宗十八代。
下山没有下雨,但是队伍移动缓慢,走了半天才走到山脚。
刘浪心想,按照这种蜗牛速度挪到咸阳,天下恐怕早就改朝换代了。
中途有要喝水的,有要撒尿的,有淋雨后头昏发热的,原本乖顺服从的义工们变得极度不愿配合。
时近黄昏,一行人来到一片沼泽地,闹事的和抱怨的人越来越多,刘浪心里烦躁,同时也找不到接下来的路,便让大家就地驻扎,休息片刻。
刘浪边点人数边问卢绾:“走了多长时间,多远的路程?”
卢绾说:“一天半的时间,翻越了一座山,下坡是湖泽,暴雨过后地面水坑较多,行路危险。”
刘浪数完人数,又让卢绾数了一遍,他们得到的数字一样,95个。
刘浪一拍大脑门:“他爷爷的!什么时候又跑了三个?”
他思前想后,“只有一种可能,上厕所的三个混小子压根没回来!”
刘浪扶着旁边的树干,差点心肌梗没缓过来。
说好的一百名义工,差一个都不是一百名,差一个人他们都得完蛋。
没等卢绾派人去找,刘浪制止了他,“别找了,丢了就丢了。你现在派人去找也是肉包子打狗。”
卢绾同样紧张,这是一件会掉脑袋的大事:“我们怎么解释?”
刘浪来回踱步,苦思冥想。
陈胜起义的故事像一颗种子,被埋进大家的心中,迅速扎进了最深的地方,渐渐发芽,生枝,枝蔓沿着血脉向上攀爬,直到布满整个大脑。
这些义工脑中所想,不是为了天下大义,也不是为了拥护贤人扶苏和项燕,而是为了他们的自身利益。
凭什么陈胜能举兵反秦,他们却要长途跋涉遭受种种苦难,去了咸阳依然被秦军压迫,凭什么不逃跑呢?
刘浪看穿了他们的小心思。
但是他没有理由责怪逃跑的人。
生在乱世,谁也别说谁自私,大家都想活命,都不愿无辜牺牲。
望着坑坑洼洼的沼泽地,前路充满无穷危险,左右两边各有一条羊肠小道,刘浪犹豫了,不知如何抉择。
继续向西,结局很惨,秦军的大刀往脖子一砍,直接把他送往西天。
不去西边,往回走呢?人生没有回头路,此时回去没办法跟萧何和县令交代,万一县令胆小怕事,把所有罪名扣在刘季一个人身上,到时候刘家所有人都会跟着他陪葬。
刘浪长叹一口气,觉得自己也面临着跟陈胜一样的处境。
反吗?
不反吗?
“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原来这句话的道理如此深刻。”刘浪感叹一声,凝视着无路可走的沼泽地。
“老子解个手。”跟卢绾说了一声,刘浪独自一个人跑到湿地边,刚解开裤腰带,右边小道上忽然有个人影闯进了他的视线。
一个两鬓斑白的老爷爷拄着拐杖正朝他的方向走过来。
刘浪瞄了一眼,上前问道:“老头儿,你从哪里来的?”
老爷爷停下脚步,把手放在耳边问:“啊?你说什么?我不姓李。”
刘浪在他耳边大声说:“老子没问你姓什么,是从前面过来的么?”
老爷爷眯着眼,满脸疑惑:“什么?你大点声,我也不姓钱啊!”
刘浪崩溃:“这老头儿……老子问前面有没有路,能过沼泽的路!”
老爷爷笑着摆摆手:“问我姓不姓陆?不姓陆,不姓陆!”
刘浪:“你大爷!”
老爷爷:“哎。”
刘浪几欲昏倒,头更疼了。
“那你到底姓什么啊?”
老爷爷眯眼笑道:“我姓韩。”
刘浪顿时语塞,没想到这句话老头倒是听得清清楚楚。
无可奈何,只好软下态度,“这位老人家别闹,我是想问问您,要过这片沼泽地该往哪条路走最安全?”
老爷爷露出慈祥的表情,笑呵呵道:“其实左右两边的路都可以走,这要看你过了沼泽欲往何方去啊?”
看来这老头并不是个聋子。
有戏。
刘浪继续说:“去咸阳。”
老爷爷笑答:“去咸阳的路,有且只有一条。”
刘浪心喜,追问:“哪一条?”
老爷爷答:“死路一条。”
刘浪内心一怔,愣在当场。
死路一条?这特么是什么回答!
“喂!老头儿把话说清楚!”
刘浪回过神来,老头早已拄着拐杖和他擦肩而过,消失得无影无踪。
跑回去问了问卢绾,有没有瞧见一个拄拐杖眯眼睛的老头,可是卢绾并没有见过,除了刘季,没有第二人从沼泽的方向经过。
这就奇了。莫不是神仙大哥下凡给他指点迷津吧?
关于神秘老头,刘浪思前想后没什么头绪,但是老头给他指明的那条路却引发了更深层次的思考。
通向咸阳的路确实只有一条。
刘浪足足思考到天黑,连晚饭都没心思吃,最后饿着肚子把大伙儿喊来聚在一起,跟剩下的九十五个人说道:“乡亲们,这次义工只要人数,报了一百号人,不过萧大人没记下你们的名字。”
坐在前排的白胡子老人问:“刘亭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刘浪叹口气,豁出去了。
“老子的意思是,这次义工不记名,中途逃跑,官府也没法查出来,只要大家都保持沉默,不要举报。”
一听此话,大家都很惊讶,中间有几个明事理的壮汉站起身问:“刘亭长的意思该不会叫俺们逃跑吧?”
刘浪语重心长地说:“老子知道你们都不想去咸阳,此刻不走,难道等大家到了咸阳一起掉脑袋么?”
先前死气沉沉的队伍,现在渐渐有了一些明媚的表情。
大家仿佛看到了黑夜中的一线光明,看到了悲惨人生中的一丝希望。
这个决定宣布得太过突然,所有人先是一阵沉默,接着交头接耳,惊讶超过了喜悦,喜悦过后有些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