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笼罩的良秀市,秋意正浓,冰冷的雨水反复冲唰着灰白色的柏油马路,零星几个行人底着头,急步在雨幕中穿行,雨水带着寒意将他们冻了个透心凉。
一处破败的胡同中,一个女子裸着身子仰躺在积满雨水的地上奄奄一息。
身下狰狞腥红的液体正借着雨水的流势蜿蜒的向巷子深处漫延,
女子混身冻得僵硬,吃力抬起一只苍白的手,半响才摸到了自己被暴雨冲的冰冷的小腹,那里的小生命早已随着身下的血雾烟消云散。
她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湿哒哒凌乱的发丝下,半边脸上清晰的五个指印抽动了两下。
两只无神又空洞的眼晴僵硬的转动了两下,透过灰蒙蒙的雨幕瞪着天空,任由雨水滴落在眼中,却是一眨不眨,
“咔啦啦!”
一道闪电将天空撕裂,像是沉闷雨声中的嘶吼,闪电照亮了顾忧的青紫的身子,尤其是小腹上的一片酱紫色,触目惊心。
渐冷的身子终是不痛了,破碎的心也不再跳动,她终于不用担心被娘逼着嫁给傻子,也不用在乎相爱数年的杨建伟另娶他人。
一片浓浓的黑云凝聚在顾忧尸身上空,像是她深深的怨恨,雨水似是更急了一些,像是想洗净她这一世的悲怨一般。
深秋的雨水没有一丝怜惜的带走她仅存的体温,空洞的双眼终是淌下两行血泪。
往事从她灰蒙蒙的眼前旋转着飘向夜空,逐渐离她远去,如果有下辈子,她宁愿孤独终老,也不要让这一世的苦痛重演……她好恨啊!!
…
卧良村的鸡刚刚叫了头遍,太阳从绕村的大山根下露出半个脑袋,顾忧抱着露着旧棉絮的被子蜷缩在炕上,突然屁股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炕上躺尸,咋不睡死你个吃白食的,赶紧起来把地里草除了去!除不完晌午别想吃饭!”
顾忧一激灵从炕上翻了起来,肩膀上又是被什么东西抽了一下,生痛生痛的,
“死丫头,俺说话你听不着是不是!赶紧起来!”
使劲眨了两下眼睛,顾忧才看清眼前的人,那人好像是娘,手里还抄着个笤帚疙瘩,
“娘!你咋又打小忧!”
一个高大的身影一掀门帘进了屋,伸手压过李领凤手里的笤帚疙瘩往地上一扔,
是大哥!顾忧心里咯噔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她不是应该已经……死了嘛!
“走,小忧,跟哥下地,哥跟你一块除草!”
恍惚中顾忧跟顾连喜出了门,天边才微微泛了白,依稀看得到眼前的景物,熟悉的乡间土路,树枝子扎成的篱笆,
一探头还能瞅见对面老孙头家黄泥院墙里停着那辆崭新的自行车,
自行车!顾忧眨了眨眼,隔壁田大喜家牛棚里的老母牛哞哞叫着,舔着刚出生没两天的小牛犊,
顾忧皱了皱眉,满心都是疑惑!
“小忧,别怪咱娘,爹死的早,娘一人拉扯咱俩不容易。”
顾连喜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紧接着一个圆滚滚热乎乎的东西塞到了顾忧的手里。
“鸡蛋!”
顾忧猛的一愣,思绪一下飘回到几年前的一天,也是这样的场景,也是这样跟在大哥身后走着……难道说……她瞪大了眼珠子紧盯着手里的鸡蛋。
思绪越来越清晰,几年前顾忧偷偷给了杨建伟个鸡蛋,却挨了娘的一顿毒打,想到这顾忧的心剧烈的抽痛了几下,几下把鸡蛋剥开囫囵个的塞进了嘴里。
“慢慢吃别噎着!”
顾连喜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头。
“嗯!”
鸡蛋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香气满满,眼泪也随着这香气在顾忧大大的杏仁眼中氤氲了泪花。
“小忧,你是不是打算去镇上打工供建伟上学?”
这话像一根尖刺般在顾忧的心头狠狠剜了一下,一口鸡蛋噎在了喉咙里,往昔的记忆瞬间与眼前的景物重叠。
忍着哽在喉头的鸡蛋顾忧抻着脖子看了看四周,不远处赵大宝家新盖的砖瓦,房顶鲜红的瓦片反射着点点晨光,这是杨建伟高考前的那一年!
她竟然重生了!!
“你这孩子咋这没出息,吃个蛋还被噎住!”
顾连喜一回头就看到顾忧被噎得两眼通红,赶紧给她拍了拍背,
顾忧连眨几下眼,掩饰着心中的惊愕,一抬头就看到顾连喜泛红的眼眶。
“哥……你眼咋红了?”
“进,进沙子了。”
“俺给你吹吹!”
“不用!你赶紧上地去,小心一会娘看不到人再打你!”
顾连喜转了个身往回村的方向走去。
顾忧深吸一口气,扭头看着村子的缩影,老槐树上还挂着当年的计划生育横幅‘引下来,流下来,就是不能生下来!’。
两行清泪从顾忧的脸上滑下,她真的重生了,重生到了杨建伟刚考上大学的那一年,是老天爷可怜她,又给了她一次机会吗?
快秋收了,地里本也没多少杂草,不到一个小时顾忧就已经把家里一亩多地的草拔了个干净,找了个背阴的地方,坐下来思索着,
如果她没记错,上一世,正是这一天,她把大哥给的鸡蛋偷偷给了杨建伟,叫娘给抓了个正着,挨了一顿胖揍。
夜里她就偷了家里两块钱,跟着杨建伟进了城,才有了雨夜里那凄惨的一幕,顾忧狠狠咬了咬后槽牙,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那些不堪回首的事重演了!
抹了把额头上的微汗,顾忧坐在田梗上长出了一口气,往村口的方向瞄了一眼,
就看见她娘李领凤手里抄着擀面杖跑的一路狼烟的向她这边冲了过来,
“个吃白食的贼,吃里扒外的货,俺今个非打死你不可!”
李领凤一头凌乱的发丝被风吹到脑后,宽大的灰布上衣下襟少了个扣子,奔跑中衣襟被风掀起了一边露出腰间扎着的红裤带,半挽着的裤腿下,李领凤赤着脚趿着一双肥大的布鞋,那还是顾忧她爹生前穿过的,
鞋子不太跟脚却丝毫没影响她速度,转眼间人就到了顾忧跟前,
“小贱货,给俺站住!”
李领凤手里的擀面杖挥得呼呼作响,两条腿甩得跟风火轮似的。
顾忧一看这阵势,头皮一紧,起身就跑,这是咋回事,她可没把鸡蛋给杨建伟那混蛋,娘咋还要打她!
“小王八犊子,吃里扒外的东西,家里就五块钱,你还敢偷,俺非打死你这手脚不干净的贱货!”
家里钱少了!顾忧心里咯噔一下,可这回她真是没拿啊,
“娘,俺没偷钱!”
顾忧绕着地头的一棵老杨树来回躲着李领凤挥过来的棒子,就听棒子挥过的风声都知道挨上一下会有啥结果,
“不是你还能是谁,偏偏就少了两块钱,肯定是你偷偷给了姓杨的绝户头!”
这怎么可能!顾忧咬牙喘着粗气,几乎把牙咬碎!这一世她就算是死,也绝不再可能给那畜牲花一分钱!
嘭!擀面杖狠狠打在粗壮的树干上,直接敲掉一大块树皮,顾忧倒抽一口凉气,扭头就跑,
才跑没两步,就觉得右脚一松,那双捡的李领凤已经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破布鞋,整个开了帮,顾忧一个踉跄栽到地上,擀面杖瞬间就像雨点般打在了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