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姑姑是谢容华从江左回来之后,便就一直伺候在谢容华身边的。
那时的谢容华生性敏感,初来这样的大家族,那些仆人们表面恭恭敬敬、私底下却指指点点什么难听的话都说过。谢容华性格倔强,被人欺负了也只会是自己想办法报复回去,从不与谢蕴撒娇告状。
反观那时,与她一齐回谢家的苏解语倒是比她更为适应这样的大家族,她因为温顺的性格,很快便就讨了老夫人的欢心,在谢家立足。
那些下人们见风使舵,对苏解语倒比对她这个正经的谢家姑娘还更加用心巴结。那个时候,谢容华就像是一头困在陷阱里的幼兽,警惕着所有人,凶巴巴的对外人亮着爪子,暗地里却自己在舔伤口。
云姑姑就是安格时候开始,被谢蕴派到她的身边的。
她耐心,她温柔,从不看不起谢容华的出身,也不讨厌谢容华倔强的脾气。一点点的教着她大家族的规矩,她不许外人靠近,她便亲近伺候着她饮食起居。
所以谢容华那番话说的没有骗她,这些奶奶谢容华一直将云姑姑当做半个母亲来看待的。所以,当时卿如晤赠送那把团扇给她的时候,云姑姑见了孔雀神情有异,但谢容华却没有追究下去……
追根究底,她是不想怀疑这个曾经她视母亲的人。推己及人,纵使谢容华知道连心在李氏身边暗藏祸心,可是在她未真正的想要做出伤害李氏的事之前,谢容华只在暗中提防,并没有下手。
她知道李氏定然是不忍心的。
但是今日云姑姑看见解忧花的神情,让谢容华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了……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云姑姑,叹了口气,道:“你起来说话,无论怎样,我都不会怪你的。”
云姑姑没有动,道:“老奴有事隐瞒着姑娘,自知罪该万死,但……请姑娘恕罪,老奴不能说啊!”
见云姑姑这么说,谢容华眉心微皱,道:“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那些人已经将东西送到了谢家门口,还是不能说吗?”
云姑姑摇了摇头,谢容华轻叹一声,道:“你先起来说话吧。”
云姑姑跪在地上没有动,谢容华道:“无论怎样您都是我的长辈,这样跪着不好。”
云姑姑这才起来。
此时谢容华背对着云姑姑,看着匣子里装着的花,那白色的花,在烛火下纤细美丽,带着淡淡的花香。
西燕长思河,到底这解忧花有什么特殊之处呢。
在长久的沉默中,云姑姑心中莫名有些惴惴不安,不知谢容华在想什么。
许是过了很久,又些许并没有过多久,云姑姑听到谢容华轻叹一声,道:“若是我说,那些事我都知道了呢。”
云姑姑蓦然抬头,正好对上谢容华清亮如雪的眼,道:“我知道,蓝姨娘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她,到底是谁,您是知道的吧……”
云姑姑身子摇摇欲坠,若非谢容华眼疾手快的扶了她一把,她几乎快要直接摔倒了。
看着谢容华幽深的眸色,云姑姑张了张嘴,半响,才知道自己的声音,道:“您……是何时知道的?”
谢容华淡淡道:“也没多久。十六年了……”
今夜的天空,繁星点点,格外明亮,谢容华仰着脸看着星空,道:“十六年了,你们瞒着我整整十六年。我竟……连我自己到底是谁,姓什么都不知道。”
这一世若非是她执意追查四国谱的下落,若非是机缘巧合之下遇到卿如晤,顺势追查下去,她很有可能如同前世一样,困在那困局之中,到死,都不知道因何而死。
云姑姑看着谢容华怅然的神情,道:“姑娘,我们,我们并非真的想瞒您……”
“我知道,那样的身世,你们瞒着我是为了我好。但您是看着我长大的,应该知道,我并非是依附于他人的藤蔓,就算再残酷的现实我都能接受,但是最恨的就是隐瞒。”谢容华冷冷的说道。
“并非如此啊姑娘。”云姑姑看着谢容华冰冷的神情,长叹了口气,道:“老奴与三爷,未曾告诉您真相,一面是不想您再卷入那是非漩涡中;另一方面,真正的真相如何,就连三爷自己都不知情,而我们知道真相的,却不知道究竟是真还是假。”
“与其告诉您一个不知道是真是假的真相,还不如瞒着您。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些年,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如今您在邺城、在谢家,与雪城和西燕,相隔万里,又何必再追究当年之事呢。”
云姑姑低低的声音道,细碎的声音,仿佛会随时飘散在晚风中。
原本方才面无表情的谢容华,听到云姑姑这般说,又是诧异又是不解的问道:“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晚风吹动,挂在屋檐下的琉璃灯明灭不定,不知从何处飘过来的浮云遮挡住了月光。摇曳的烛火下,云姑姑的脸色变得晦暗不明。
“老奴与蓝玉一样,昔年都是雪衣候府的下人。十六年前,那场兵祸,都是始料未及的……”
“十六年前,雪衣候因叛乱被朝廷下令灭族,昔年不可一世的雪衣候府,一夕倾塌。当时的雪衣候府公仪曦,似是预感到了灾难的提前到来,而将府中三千门客遣退。”
“楚濂奉旨镇压雪衣候府,当时大宸与西燕已经修好如初,为了以示诚意,西燕长公主燕徽亲自率兵相助。最终,雪衣候死在了燕徽的手中。”
姬桁的声音波澜不惊,说出的话,却足以令人心惊胆战……
世人都道,是宁宜候平叛有功,先是平定北楚与南蛮们的联军,后又清剿雪衣候府、杀了雪衣候公仪曦,而被封候。从小小的一个兵部侍郎,成为一品军候,权倾朝野。
却无人知道,公仪曦,是死在西燕长公主燕徽的手中。
白清漪有些意外的看着姬桁,道:“看来殿下对十六年前的事,颇有存疑啊。”
若非又疑心,又怎会查到这么隐秘的事。
“燕徽是如何杀的公仪曦?”姬桁冰冷的目光看着白清漪,道:“为什么,雪衣候府的心腹们,公仪曦与公仪熙身边近身伺候的人,他们的记忆会有一年的混乱偏差?”
白清漪脸上的笑容微微有些凝滞,方才道:“当年我的父亲虽为雪衣候府的医师,但此事我并不知情。”
这样的话连肖如凤都骗不过,更何况是姬桁。
姬桁看着白清漪,眼底闪过了一丝嘲讽的笑,道:“你若是不知情,为何用这长思河畔的解忧花入药,如此得心应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