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打算就近找一户患有疾症的人家治病，便向街道方向走去，阳光毒辣，为本就荒芜之地更添了一份惊惧。
青海渐渐停下脚步，前方树下倒着一位男子，男子神情痛苦，紧紧抱着双腿呻吟。
青海走到男子身边蹲下身子，道：“施主，你先忍忍，我来帮你。”
男子仿若听不见青海声音一般，只一味的痛苦地呻吟着。额头的汗一颗颗顺着脸颊流下。
青海将一只手搭在男子身上，念起经咒，柔和的金光一瞬笼罩在男子身上，金光逐渐由深变浅直至消失。
男子停止了挣扎，看向青海的眼神里满是震惊，刚说了句：“你，你是神仙？”边晕厥过去了。
青海见男子昏了过去，不知该将男子送去哪里，将他一人放在这儿，他也不放心，罢了，等他苏醒过来再走也不迟。
花容不知从哪里突然钻出来道：“你竟会法术！”
青海庆幸自己的定力很强，不然被她突然这么一吼，他很可能一掌向她拍过去。
他吐了口气，淡淡转身，冲花容微笑：“原来是容姑娘。”
花容兴奋地跑到他面前，又觉得有些失礼，往后退了几步，好奇道：“请问，您是仙家下凡嘛？”
青海失笑道：“不是，我只是一个会点法术的和尚罢了。”
他看了看地上的男子，问道：“容姑娘，这男子，你认识吗？你可知他住在哪？我好将他送回去。”
花容看了看男子，打量了片刻摇摇头道：“不认识，不过，你可以把他送到我那里，我那里有好多患病的村民，你跟我走吧。”
“好。”青海点头。
穿过一片坑坑洼洼的田地，就是花容暂住的地方，与其他人家一样简陋，唯一不同的是，庭院很大，院里坐着十几个看起来病怏怏的人。他们看见花容回来，眼神里放出一点光彩，笑着跟花容打着招呼。
青海和花容将男子抬到床上后，走到屋外。
花容温柔地询问他们的状况，青海站在旁边看着这些村民，老人，壮年，孩童......他们粗衣布鞋，皮肤蜡黄，大部分瘦得脱了相，少妇抱着饿得哭泣的婴儿不住地安慰着，喂孩子喝下花容从厨房端出的米粥。因为自己生病产不出奶，少妇脸上流下绝望的泪水。
青海看着这一切，心头仿若针刺一般的疼痛，为什么幻境会给他如此真实的感受？而眼下的这一切又想要告诉他什么？自己身为佛门弟子，如今却什么也做不了，自己的治愈经咒只能帮助他们缓解痛苦，而不能替他们根治，他从没像此刻一样后悔过，他其实一直都没有真正了解自己的责任是什么，只一味的修行攻击性的经咒，忽略了最重要的三昄，五戒，十善。现在，他终于悟到了，所谓佛，就是要普度众生，念佛是因，成佛是果，是要教别人，自动化他。
花容忙完，擦了擦额头的汗，回过头发现还站在门口的青海，走上前去，挥了挥手：“青海法师，您愣着干什么呀，快来喝口茶。”
青海回过神来，走到桌旁坐下，问道：“他们现在的症状可都好了？”
花容拄着下巴，皱眉头道：“嗯，好些了，可是有时候还是会疼痛难忍，所以在没好之前就先在我这里养着。”
“他们都是什么症状？”
“患有这种症状的人，先是咳嗽，然后身体开始疼痛直到浑身抽搐而亡。”花容像是回忆起那个场景来，打了一个寒战。
花容说完，看了看青海，询问道：“青海法师，您要是没地方住，就先暂住我这里吧，正好，我们一起给他们治病。”
青海郑重地点了点头，又觉得有些好笑，她不是担心自己图谋不轨，不想和自己一起吗？怎么现在改了主意了？
花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二人之间一下子充满了尴尬的气氛，青海看着有些脸红的花容，心头泛起一阵柔软。
突然，传来一声痛苦的呐喊，是那个男子醒了，花容和青海对视了一眼，连忙起身去看。
花容和青海冲进厨房旁边的小屋内，只见男子咬着被子，身体不断抽搐，花容连忙去柜子中找药，将柜子打开后，惊叫道：“糟了！少了一味！”
青海安慰道：“无事，我先帮他止痛，你去买药。”
花容第一次觉得身边有个人帮助，原来这样的安心。
青海念着经咒，良久，男子的痛苦减轻了半分，看来，这次症状更加严重了。
床上的男子，喘了几口气道：“仙人，求...仙人...救救我，我...我家里还有个母亲...我不能死啊...”
青海握住男子的手，男人的手心里满是虚汗，明明没有力气，却能紧紧地攥紧，眼神里充满了要活下去的意志。
青海于心不忍，只柔声道：“阿弥陀佛，放心，贫僧一定会将施主治好，让你平安回家。”
花容一走就是半天，傍晚，她终于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跑回来，刚想对青海开口，又看到男子期待的眼神，对青海招了招手，示意他到外面说话。
青海和花容走到屋外，花容就急切道：“我跑遍了医馆，都说已经售没了，我想着明天去山上看看。”
青海皱眉：“是什么药材？”
“藏红花。”
青海回想起那日康仁堂医馆老人说的话，担心道：“明日，还是我去吧。”
花容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没事，你留下来照料这些病人，他们疼起来很要命的，我给他们喝的止痛药可没你来得有成效，再说了，那山上我也是去过的，我这不还是好好的嘛，不用担心。”
青海思考了片刻道：“那好，要是你一天都没有回来，我就去山上接你。”
“嗯，好。”
两人视线交汇，仿佛世间万物都静止住了，彼此的眼神中只有对方，花容的手依旧搭在青海的肩上，直到屋里传来婴儿的哭声和少妇的安慰声，二人才回过神来，花容红着脸跑到屋内去查看婴儿的情况。
青海抬头，村庄的夜晚意外的美丽，星光点缀，明月在夜空中分外洁净。
青海却无心欣赏，他不知道现在所做的事情能不能让他走出幻境，不过，他现在不在乎了，他想帮助这些在幻境中受苦的人们，即便是虚幻，可他也身在其中，身临其境，他想，或许这也是对自己的救赎。
只是，有种不安的预感在他心头隐隐跳动。
一夜无眠。日头还未升起，青海已坐在院内。
花容将药锄装进篓子后就走出了屋子，一眼，就看见了青海的身影。
日头刚冒，青海背对着花容，身子在初阳的笼罩下周身散发着淡淡金光，如同佛祖显世。
像是听到了身后的声音，青海微微转过身露出温暖的微笑对花容道：“这就走了？”
花容方才看青海微微出神，现下反应过来点点头：“嗯，收拾好了，这就要上山了......这些村民就先交给小师傅您了。”
青海笑着点点头，伸手迈步走到花容身边。
花容以为青海要抱她，心不住地砰砰跳动，只僵在原地，红着脸看着青海俊秀的脸庞慢慢向自己靠近。
花容微微垂眸，忽然感觉肩上一轻，她有些讶异地抬头，瞧见青海正拿着竹篓往里面放了一包东西。她这才注意到原来青海的手里一直拿着东西。
青海柔声道：“我想着给姑娘带点什么吃的，正愁着不会做，正好在厨房发现了昨日还没吃完的馒头，我就都给热了一下，你拿着路上吃。”
花容为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尴尬，又被青海感动到想流泪，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支支吾吾地说道：“啊.....多...多谢小师傅了。”
青海看她这幅样子也没多问，又掏出了一块球状的物件交给花容，嘱咐道：“上山之后若遇到了危险，记得将这玲球捏碎，我会赶来救你。”
花容握着玲球，感激道：“好，我会记住的。”说完，决然地离开了院子。
青海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被村民骂作是祸害的女子，全然不在意地继续用善良感化他们，孤身一人甚至不顾性命之忧也要上山采药救助他们，自己跟她比起来，她反倒在普度众生，而他，他作为灵山受众仙敬仰的法师，又真正为百姓做了些什么呢？
这一次，青海对自己产生了质疑......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青海安顿好最后一位患者，走到院内看了看天色，这些时辰容儿还没回来，莫不是遇了难？那自己给她的玲球为什么没有反应？青海内心渐渐焦急，回屋给村民们施了安睡咒就匆匆往山上赶去。
那山说来也奇怪，山下明明已是傍晚，山上却是一派晴朗。青海微微松了口气，还好能看清山路，丫头应该不至于迷了方向。
青海停下脚步，捡起地上的一方绣帕，淡绯色的帕子上绣有一朵纯白君子兰。那日他和花容将男子放在床上后，她将帕子拿出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青海沿着这条路走着，果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哭喊的声音，他赶忙跑过去，只见一棵大树下围着十几个村民，他们绝望地哭喊着，抱着婴儿的少妇看向青海，双眼满是求助。
怎么可能！他们不是在屋子里？怎么会......容儿，容儿，青海想起花容来，瞧了瞧四周都没有花容的踪迹。
“诶呀呀，青海法师，你终于来了。”一道红色身影揪着一个白衣少女的衣颈从树上落了下来。
“容儿!”青海叫道。说着就要上前。
红衣女子眼神骤变，一手掐住了花容的脖颈，冷声道：“再往前一步，你就休想再看到她。”
“你要做什么？”青海努力平静下来，沉声道。
红衣女子眉眼精致，披散着如墨的黑发，娇笑一声：“干什么？呵，我乃藏红花修炼而成，耗费千年心血，本想小憩一会儿却差点被这毛丫头采下...啧啧啧，我很是恼怒呢。”说完还挑了一下花容的下巴。
花容被她掐着，奋力挣扎，雪白的脖颈上被勒出一道红印。
青海冷声，一字一句说道：“你到底想如何？”
女妖捂嘴轻笑，模样勾人魂魄：“我知道她要采下我救人，我也不是那狠厉之妖，这样吧，你来做一个选择，救下这个小丫头，还是救下这些人？”说完伸手指了指树下哭泣的村民。
青海握紧拳头，冷眼看着女妖，女妖像是想起来什么又道：“哦，对了，顺便这些人的病，我也会治好。青海法师，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青海一时愤怒，闭眼默念经咒，石子渐渐一颗颗悬在半空中，猛地睁眼，石子便飞速向女妖砸去。
女妖冷笑一声，只见石子穿过她的身体，女妖安然无恙，她嘴角勾起：“法师，劝你不要再做无用功，我可没时间跟你耗着，我没了耐心，他们一个也别想活！”衣袖冲着那少妇一挥，婴儿便被挂在了树上。少妇哭嚎着向青海磕头又向女妖磕头，鲜血顺着少妇的额头流下，可她浑然不在意，依旧求饶。
“小师傅！救救村民们吧，救救他们吧。”花容费力地冲青海喊道。
青海看着眼前的一切，脸上一热，伸手摸去，原来泪水不自觉地顺着脸颊流下，这是，他第一次流泪。他伸手对挂着婴儿树枝的方向一拽，婴儿便稳稳地落在了青海的怀里。
青海抱着婴儿，轻轻将她交给少妇，少妇紧紧抱着婴儿，向青海连声道谢。
女妖看着此刻仿佛麻木的青海再次出声道：“青海，这是你的选择。”
青海闻言，如雷贯耳，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他看了一眼被女妖掐住脖颈的花容，又看看树下哭泣的村民，他好像，明白了什么，青海颤声道：“放了村民，他们是无辜的。”
“很好，我成全你。”女妖笑道。
那一刻，他看见了花容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女妖在身后给了花容一掌然后将她放开，转身对村民进行疗伤。
青海上前接住了花容倒下的身子，轻声道：“对不起，容儿。”
花容倒在他怀里，冲他微弱一笑：“小师傅...你做得对。如果...方才你选择了我，那你，就不配做佛门子弟...”
青海看了她好久，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空气中，直到村民消失，直到女妖消失，直到......幻境消散...
凤离忧翘着二郎腿，双手放在脑后枕着，嘴里叼了一根稻草。见青海以跪着的姿态出现在洞口，连忙将稻草吐出来，走到青海身旁蹲下身来，调侃道：“诶呦喂，你可算是出来了，急死爷爷我了。”
等了一会儿，见青海丝毫没有反应，凤离忧有些担心，安慰道：“怎么了？你别难过啊，你也不想想我在上古时期就存在着了，法力自然比你高一些，所以比你先走出幻境，你也很棒啊，你才比我晚一天出来......”
话音未落，青海起身，淡淡开口：“走吧，早去早回。”
“哦...”凤离忧跟在青海身后走着。
凤离忧一路和青海感叹他在幻境中如何如何，听到他将芷苧一刀捅死，青海微微皱眉：“你竟也舍得？”
“害，这不是幻境嘛，其实我也挺不忍心的，虽说是假的，可毕竟有着现实芷苧的性格和容貌，可我也想好了，等回到灵山后，我会加倍对芷苧好，把幻境中的愧疚都还给她，生生世世不亏欠她。”凤离忧一本正经地说道。
青海看凤离忧的神情，知道他会说到做到。可是，他却不能像凤离忧那样......
青海回想起幻境那幕，他隐约知道了，儿女情长和众生面前，他只能义无反顾地选择众生，这是他的责任，身为佛门弟子的责任。
世上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菩提老母说过，花容是他的劫，那他就让她尽可能地在这场劫里不受到一丝伤害，他会好好地护着她。
只因为...众生是命，她亦是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