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可不是一个好待的地方,国子监执礼修恺文,五十多岁,囚衣在身,在正午快到的时候,被秘密押解到刑部大牢之中,同行的还有那贩卖试卷的都某。
他的这一间牢房足够宽敞,如果现在安道海还能来看的话,就会发现如今修恺文的牢房,和关安锦州的牢房是同一间。
看守的狱卒依旧是在这狱里干了许多年的老牙子。经历了上一次刑部大换血,许多与安国公府有旧的人都被揪了出来,可老牙子是少数人的例外,只口头警告了几句,也并未真正将他赶出去,毕竟只是一个看守犯人的小吏罢了。
见惯了生死,也见惯了这间牢房里关着的各色人物,比执礼修恺文大的官也有好几位,可是谁也没有像修恺文这般平静,平静到好似在自家院子里一样。
老牙子照常清理着甬道上落的灰尘,末了,还用水洒了一遍,灰尘倒不是那么大了。
水撒了小半桶的时候,甬道上终于出现了其他人,老牙子抬眼,瞧见了那个被刑部小吏们称之为冷面杀神一般的人物,侍郎吴有道。
吴有道走过长长的甬道,老牙子赶紧俯身提桶靠墙站了站。
吴有道什么话也没说,直直地走过甬道,手里拿着一串钥匙,打开了最里面那间牢房的铁锁。
老牙子见吴有道走后,舒了一口气,提桶退出了甬道,毕竟吴有道做什么,和他可没有什么好说的,大概是要私底提审犯人吧!老牙子这样想着。
吴有道来了这许多日,老牙子大概也摸清楚一些吴有道做事的方法,他审案子,喜欢私底下去审犯人,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上堂的时候,那些犯人都乖乖的交代了,也不曾撒谎了。
…………
“执礼大人,有礼!”吴有道不咸不淡地打了个招呼。
修恺文看着面前这个中年人,年纪比起自己要小得多,他听说过的,此人名叫吴有道,原是翰林院的编撰,可这才几日的功夫,摇身一变,成了刑部侍郎,是刑部一手遮天的人物,是怎么也想不通,此人为何晋升的如此之快?
“怎么,大人不认得我?那好……我先介绍我自己一下,吴有道,刑部侍郎!”
这般介绍,倒也简洁十分,其他的,再无太多言语。
“唔……所为何事?”修恺文应了一句。
“记得大人可是国子监执礼,怎么如今也落得成了一个阶下囚,大人可是先前下官仰慕的人物啊!”
“原来侍郎此刻前来,是来落井下石的!来看看我的惨样,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吗!”修恺文忍住内心翻腾的怒气,哼了一句“此次落难,实为命数不济,你也像做小人一样,嘲笑我,讽刺我几句吗?”
吴有道冷嘲道“原来执礼大人还知道这世上有小人二字啊!你落难不假,可怎的怪到命数不济身上,你心中应当明白,此番攀咬出了苏无用,将会引起多大的风波来,可你这样做,也保不住你的性命呀!”
修恺文目光微微闪烁,低沉了一下,转而抬眸,“这个就不要你来操心了。”
“哦……”吴有道有意味地盯住面前的这个人,转了几圈,全身上下将他看了个遍。又开口道“还是说,这牢外自有人能保的了大人平安,所以大人并不害怕自己的性命会丢!”
修恺文不愧也是经历过大风浪的人,听到这些话也并无什么言语,只是一笑,缓缓地摇了摇头。
照目前这个情况来看,修恺文知道牢外的那个人还是能保住自己的性命的,虽是为阶下囚,可这也是为了咬出苏无用而不得不做的功课。
案情渐渐明了起来之后,当所有金陵人,南唐人,天下人都知道苏无用才是舞弊案主谋,还有谁会记得自己,不消一年半载,修恺文这个名字就会彻底消失在众人视野当中,自己也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所以修恺文做了充分的准备,包括自己投案,要不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查到自己身上,要是等的话,时间太久了一些。
“执礼大人!”吴有道走进了一些,微微倾过身子“我知道大人是个怎样的人……受人尊敬,受人仰慕,学子尊敬的国子监执礼,况且是在文风盛行的南唐当中,您的地位可是不低啊!可您这样牵扯进来,全然不顾自己名誉,真的很叫人惊奇,我猜,之后必是有一场大富贵等着大人吧!先前显贵,如今落魄,这般落差,大人也应当受的起的,可以猜猜,大人事后又会得到多大的荣耀呢!”
“我那是羞愧不已,投案自首,哪里有什么大富贵等着我!”该解释的还是要解释的,要不然这戏做的太假了一些,虽然二人都心知肚明。
“都是些聪明人,大人就不要藏着掖着了!”吴有道呵呵一笑,从袖口中拿出一份证词,说道“这份证词是大人自己的,就连陈逸之尚书,都能看出来大人的这份证词有些问题,我们这些刑部的人岂会看不出来,一份试卷才卖二十五两,共有十人购买,共计二百二十五两,这区区二百多两银子怎么够分?你说苏无用贩卖试卷为了钱财,这儿戏了一些吧!二百多两,还不够苏无用一月的俸禄吧!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就为了这些银钱?苏无用不会像你这般傻吧!还有一点,此番恩科,出试卷的人选可没有苏无用,苏无用是怎样拿到试卷,这也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但在现在看来,最有可能的就是大人你盗取了此次恩科试卷,出去贩卖。”
“我没有!”修恺文有些急。
“先别急着否认,让我猜猜看,定是大人你泄露了试题,因为你们一早就计划好了,想借此次恩科除掉苏无用,舞弊这个理由再好不过了,一个当世大儒竟会为了银钱行舞弊之举,这要传出去,苏无用也就不用做什么大儒了,名声什么的,也都烟消云散了。除掉苏无用还不是你们的目的,因为一刀杀了他更容易些,你们这是想报复,身体上的,还包括心理上的,可我也只能说你们蠢,你们自然也知道苏无用不是出卷子的人,可他是监考官之一,会试锁院之际,他必在贡院当中,就算苏无用提前拿不到卷子,你们也可以说他在监考途中行了舞弊之举,不管怎样,舞弊这项罪名是跑不掉了,可事实总有出入的地方,巧合的是,苏无用当日未曾现身贡院,也就是说,锁院之际直到再次开院,苏无用都有不在场的证据,这也就解释了你在贡院之中三番五次地想要出去,出去做什么呢?大概是想见见那幕后之人,再次商量对策,在你投案那一晚前,我想你们是见过面了吧!那人执意继续下去,你执拗不过,也应了,为了更快更早的结束这状案子,你投案了,想要把全部人的目光转移到苏无用身上,为此你深陷其中也并无不可!”
修恺文面色发白,胸口起伏不定,喘气声渐渐粗了起来。
事实如此,原本想着叫那都某自己指认苏无用,可是苏无用并不是出卷子的人,修恺文这才不得以牵扯进来,说是自己盗取了试卷,可又想将罪名安在苏无用身上,也只能在贡院身上下点功夫了,可事实不巧就在这里,那几日,苏无用没有现身,哪来在贡院里的舞弊之举,苏无用没来,修恺文本意是想停止这件事情,可那人不许,偏偏执意,没有办法,只能投案,亲自指认苏无用,说是苏无用有意为之,故意没来,想撇清身上的嫌疑。
吴有道在室内踱了几步,又看了几圈,最后停在了不远处牢房的草席上,干脆坐了下来,一笑道“这件案子做的太粗糙了一些,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前后根本就不通,苏无用既不是出卷子的,也有不在场的证据,想要安罪名在他身上,可不太容易……我想这两个理由你们最后都摒弃了,选择了最最下策的一个,也就是由执礼大人亲自指认苏无用,这倒是一个好办法,可以对外说是苏无用事先早就与大人商量好了,是同谋,这样一来,罪名也就安上了,可问题就在于……你怎么证明这就是苏无用与你提前就商量好了,你们当中是有什么文书凭证吗?还是有人见证?我猜都没有,现在是你一个人抗下了所有,与苏无用可毫无干系,大人现在不会是寄希望于我们吧?凭我们这些人找出你和苏无用是共谋的证据?”
经过吴有道这般解释,事件渐渐明朗了起来,修恺文这时才发现自己陷入了陷阱,仿佛这舞弊案都是由自己一手策划的,因为只凭指认,没有证据,又怎能证明苏无用参与其中呢!
“此番谋划不管成与不成,我都有可能得到我自己想要的,何乐不为呢?”修恺文终于说出了些像样的话,抬起头来。
“能保证你安然无恙的出这个天牢吗?”
“能!”
“你错了!”吴有道语意寒冰,“自尚书李景达重塑金陵典律的那一刻起,权贵的时代就已经宣告结束了,这件案子最后你会被定为主谋,若是判的不错,是杀头之刑,在这中间,没有人可以安然无恙地捞你出去,就连燕王也不行!”
“我自有办法!”
吴有道眉头一皱,实在不愿向那方面所想,可是也不得不往那个人身上所想“若你指望圣旨,那就免了吧!很不凑巧,这世间,还有情意在人与人之间,我住在梧桐街十七巷,苏无用也住在梧桐街十七巷,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你想包庇!”修恺文终于有些生气了。
“不能算是包庇,你我都不知道,苏先生本来就无罪,只要我想,我今天晚上就可以将一应罪证,全部指到你的头上来,明日齐王看着卷宗,也说不出什么话来,等你的也只有杀头,你来不及等着圣旨救命!”
“你敢!”
“有什么不敢,我所做的一切合情合理,这么快就结束案子,怕是朝廷还有赏赐,何乐而不为!”
“不会的,那人不会让我这么死的!”
“这个时候,自顾不暇,哪里还有什么功夫照顾到你,我如果是你口中所说的那人,就应该马上想办法,撇清和你的关系,而不是费力救你,虽然我们没法判他的刑,但是他的名誉可能会受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