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钱元瓘一路在张小山身后跟着,竟是连一个姑娘家家也没有追上,衫子也湿透了,等到了地方之后,竟然看见张小山已经坐在了铺子里,擦着头发了。
“小山姑娘,真是叫我一路好追啊!”钱元瓘扶着墙,气喘吁吁的。
“真是不好意思!”张小山站起身来,略表歉意,不曾想到钱元瓘也一路跟了过来,还淋了雨。
“呦!这不是吴越……”
“吴越钱大才子!”钱元瓘赶紧打断燕王妃的话,见了王妃,他也弯身全了礼数“吴越钱大才子,见过燕王妃!”
“免了吧,还钱大才子,真不害臊,这年头,还有自称大才子的?”姜氏笑着,摆了摆手。
钱元瓘接着从张小山手中递过来的毯子,擦了把脸,找了个干净地方,好生歇了一会儿。
“这里发生了什么呀?怎么还有衙差?街上怎么停着那么多的马车?”钱元瓘来的时候,便瞧见了,旁边巷子口站着衙差,紧挨着街道停了三四辆马车,看样式还是宫里来的。
“小孩子家家的,问那么多干嘛!擦干净之后,赶紧回去吧!”姜氏应着,倒是不愿将钱元瓘也牵连到这件事情中来。
“好好好,这就走!”钱元瓘歇着,擦了擦头发上的雨水,再然后从怀中掏出了册子,递给了张小山“小山姑娘,这册子一文卖给你,我这便走了!”
张小山伸手接过那本心心念念的册子,想是刚才从茶楼里出来的急了,忘了带了,还好钱元瓘看见了,塞进了衣裳里,才没叫这宝贵册子打湿,张小山在腰间摸着,时不时左右看着。
“给,先拿着吧!小山姑娘出门都不带银钱的吗?”钱元瓘将册子硬塞进张小山手中,赌气似地说道。
“我这就回家去取!”张小山双手紧紧握着册子,不曾想到今日出门,竟然忘带了银钱,这便要回家去取。
“不必了,天色已晚,我还要赶快回家呢?以后有机会再见的,到时再给也不迟!”钱元瓘说完,便拱手,将方才的毯子叠好,放在了一旁的凳子上,挥了挥手,在众人注视之下,撑伞离开了铺子。
张小山站在铺子里,看着钱元瓘的身影愈行愈远,只心里责怪自己马虎大意,今日出门听书,连荷包也没带出来,白白地欠人银钱,这一想,连茶楼里的茶水钱都没有付。
“人都走远了,杵在那跟块望夫石一样!”姜氏拿着帕子,挺直了腰杆子,偏着脑袋,语气有些酸酸的。
“哪有?我只是不喜欢欠旁人的!”张小山与姜氏也不见外,回过身来,细细地将手中册子又查看了一遍,看到完损无好后,方才傻傻地一笑,像个怀春的少女一样。
“那你倒是将册子还给人家啊?攥着手里算是怎么回事?”
“我……”张小山一时说不出话来,既是没银钱支付,张小山心中是欠钱元瓘的,可这册子又不想落于旁手,便只能紧紧地攥在手里。
“拿来,让我瞧瞧是个什么书?”
“哦!”给姜氏看一看,张小山还是舍得的,不怕她不还,再说,姜氏也不是这样的人。
姜氏从张小山手中接过那册子,只瞧了几眼,便知道这册子是什么,这不,前些日子刚刚送给李从嘉一本。
“真不凑巧,本来我手中也是有一本的,不过前些日子送人了!”
“送谁了?夫人明明知道我喜欢这册子的,你瞧我一直看的那本都破成什么样子了?”张小山从怀中衣裳里掏出了她原本的那一本,这一本,她从来都不离身的,就算忘带了银钱,她也不会忘带了这一本。
“是挺破的,我的那一本就在我侄儿手里,你若想要,问他拿去!”
“在他手里?我怎么从来都没见过?”张小山表示怀疑,虽然现在和李从嘉的关系是有些不好,可之前去过他的院子,时常也能看见他在看书,可是看的都是一些闲书,故事话本之类的,从未见过李煜的词集。
张小山心里想着,姜氏手里的,也必是柔嘉书坊刊印的,既是要送人的,必是拿得出手的货色,先前三番五次找姜氏讨要一本新的。原想着,姜氏也是王妃,可能门路比一般人都要多,也可能她可以直接从柔嘉公主手里拿到,所以,才请她帮着买一本,没想着送给了旁人。
“不是我不给你,你瞧我这侄儿,十多年没见了,总要把最好的给他不是,再说了,你现在不都有了钱大才子送的嘛,若你真的想再要一本,你自己去找我侄儿要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没想到你这个小姑娘,为了一本词集,竟然和我翻了脸!”姜氏说着,便假意用帕子擦了擦眼泪,似是真的要流出来一样。
“我我……”张小山这已经是今日第二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为好了。
…………
九月十一日,一大早,平安县衙便有人击鼓告状,状告当朝安国公府纵容安锦州持械伤人。
平安县衙只是金陵城很多县衙中的一个,只管平时治安巡街,抓些小毛贼之类的,这有人状告当朝安国公府,它这个小小的县衙还是没胆子接的,便将一干涉事人等移交顶头上司金陵府衙,虽说金陵府衙有权处理此案,可当真正调查清楚双方背景之后,这金陵府衙也不愿走这趟浑水,便于晚间时候,将本案直接移交给了刑部,到这,这案件也算到了头,还没有什么案子是刑部也主理不了的。
当金陵百姓知道案件移交刑部之后,纷纷摇头叹息,只说这十七巷的一家,脑袋糊涂了,怎能将案件交给刑部来审理呢?这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吗?其实,整个金陵城都在关注着这桩案情的发展,普通老百姓只希望这一次,能叫金陵权贵收敛收敛性子,不要再将家中纨绔子弟放出,祸害百姓,而一些知道内情的人便只待着看好戏,安国公府竟然惹了天家,安锦州竟然刺伤了吴王殿下,这天家究竟要用什么手段,是杀还是和解,都没人能说得清。
一些权贵也将目光投在本案上,甚至前前后后了解了细枝末节,无一纰漏,简直比本案主理刑部都要清楚,仿佛这件事情与他们生死相关似的。他们如此关注,主要是金陵最近出了大变故,李璟养病退居后宫,东宫太子刚刚被废,燕王李景遂独揽大权,他们可摸不准李景遂的脾性,若是先前李璟在时,这件伤人事件大概率会和解,安国公府只需赔个礼道个歉,安锦州在家禁足几月,这事便过去了,可燕王李景遂独揽大权,这事就不一定了,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既然安国公府这时候冒出头来,也别怪李景遂手下不留情了,处罚肯定是要有的,但处罚到什么程度,这众人还摸不清楚,这才是权贵们想要知道的。通过这一次,安锦州也算是块过河石,替众人试试深浅罢了,像安锦州一样的纨绔子弟,哪一家都有,谁都不敢保证以后家中子弟能乖乖的,主要是犯了事,该承担什么样程度的处罚,这才是权贵们急需知道的。
权贵们关注的重点与金陵普通老百姓所关注的完全不同,老百姓只知道安国公府在金陵一手遮天,老公爷是跟随烈祖定基南唐的开国功臣,这等荣耀就先不说,公爷有一女儿,现在是当朝皇后,虽然皇后体弱,不太出来理事,可毕竟是皇后,分量在那摆着呢,还有,金陵城禁军统领也是安国公府族人,听说是老公爷的远房外甥,手里掌握三万禁军,最重要的是,六部中掌握刑罚大权的刑部也掌握在安国公府手上,现任安国公就是如今的刑部尚书,这才是叫普通老百姓所担忧的,一旦案件移交刑部,那就是进了狼窝,安国公府一家审理安锦州,岂不是偏袒。
早间时候,李双双带着状纸到平安县衙状告安锦州,因为昨日发生的事件,传播太快,整个金陵城差不多都知道了,平安县衙于十一日午时将案件移交上司金陵府衙,金陵府衙犹豫不决,不想趟浑水,便于十一日酉时将本案移交刑部,安锦州一干人等全部关押于刑部大牢内。
刑部主事以天色已晚的缘由,遣回原告,待明日再审。
十一日晚,刑部大牢。
安锦州已醒了酒,只是脑子还有些昏沉沉的,衣裳上还沾着昨日伤人时候流下的血迹。
他睁眼瞧了瞧现在的处境,只觉熟悉十分,往常是在外边,不曾想到今日也被关了进来。
“小公爷啊!你可算是醒了!”牢里的狱头在牢房外,隔着木栅栏,端了一碗清水过来。
安锦州晃了晃脑袋,使自己清醒些,坐起来,摊腿问道“老牙,我什么时候能出去呀?”
叫老牙的狱头,蹲在牢房外,抹了把眼泪,似也是安国公府的家仆,说到“小公爷,您这回可惹上大麻烦了,国公爷现在正在想办法,您知道你得罪的是什么人吗?怎么就那么冲动呢?您怎么能上街把剑都带上了呢?而且那人还见了血……”
安锦州咂了咂嘴,十分地不在意,干脆找个了舒适的位置,重新躺了下来,满不在乎的样子“知道了,老牙,你话怎么那么多,不就是个瘸子吗?就在背后再有势力,能大得过咱们安国公府,我现在就怕我爹知道,回去之后又要关上一个月了!”
于安锦州而言,所认识的不过还跟平常一样,犯了错,只要父亲稍微使点手段,几天便能出去了,只是这一次,还没玩够呢!放出来还没三天呢!安锦州心里这样想着,想着该如何让父亲少关几天。
“我的小祖宗呀!您这次可真的惹上大麻烦了,我听外边的人说,您刺伤的那人可是天家之人,那传说中异国归来的吴王殿下,就是十六年前去长安为质的六皇子!”老牙在这牢里干了一辈子,知道什么事情该信,什么不该信,只一日,外边便传的沸沸扬扬,那人是吴王肯定没错了。
安锦州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小跑着来到木栅栏旁边,“真的?那,那瘸子是吴王?”
安锦州有一丝丝的后怕,半个月前,家里的长辈其实提过醒,提到过吴王,说是在外边玩乐时,不要惹了吴王,毕竟是对南唐有功之人,勿冲撞了,若是有机会,能巴结一下最好,总之,不要惹吴王。
“千真万确!听说昨日还有宫里太医去瞧病,今日也有,燕王也已经派人去瞧了!”
“那他死了吗?”安锦州试着问着,有些担忧,双手扒着栏杆,看着老牙子。
“没死也差不多了,来来回回的太医有很多,那条街已经不让人进出了。”
安锦州一屁股坐在地上,满脸绝望,没想着,一剑便将那人给杀了!而且那人还是吴王。
“我爹呢,我爹在哪啊?他想办法了没有?”安锦州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这里是刑部,是他爹的管着的,在这里,也只有他爹能救他了。
“还有脸说话,安国公府的脸都让你丢尽了!”说曹操曹操到,这句话总是没错了,如今安锦州的爹,也就是刑部尚书安道海。
哦,现在已经不是刑部尚书了,前日在重阳晚宴之上刚被李景遂贬为侍郎,官职降了一级,虽说降了一级,可安道海毕竟在刑部经营数十年,这刑部还是他说了算的。
“爹!”安锦州畏畏缩缩地,甚至连看安道海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小兔崽子,你这回若是能活着,就要感谢这菩萨救了你一条命,这几日,好好在牢里待着,反省反省!”安道海指着牢里的逆子安锦州骂道,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还有你,在牢里不许偏袒,就让他住在这,吃的喝的和普通犯人一样,若是他再胡闹,棍棒招呼着,打到他求饶为止!”安道海又指着一旁的狱头老牙子喝道。
说完,便啐了一口,狠狠地瞪了安锦州一眼,离开了牢房,是来也快去也快。
安道海走后,安锦州如释重负,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上却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虽说父亲刚骂过他,可安锦州也不是个傻子,既然父亲还能来看自己,说明自己还有救,说不一定关几天就给放了,只是关的时间长短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