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惜薪司,外人可能不太了解,这个衙门主要管理内廷的伐薪烧炭、取暖的事务。
地处北方的京都冬天是很冷的,为了御寒,凡内廷所属各宫苑都会用木炭烧火炉和暖炕。
这些木炭是由硬木烧制而成,乌黑发亮,燃烧耐久,火力旺盛,无烟无味,不致污染宫廷里的空气。莫道薪炭事小,在冬日里,可是不可或缺的好东西。
送炭的内侍要送货上门,直达内廷,因此这些人素有“近侍牌子”之称。就其重要性而言,这个机构不亚于锦衣卫。
重要机构就要有可信赖的人,惜薪司掌印便成了炙手可热,人人眼红的位子。
从小皇帝坐上太子之位,张雍就到了东宫,作为贴身侍从日夜侍奉。他心思细腻,办事尽心尽力,几年下来深得信赖。
太子登基时便一同入了皇宫,地位与日俱增成为小皇帝的亲信。正常来讲,他肯定被委以重任。但事与愿违,半路上竟杀出个程咬金。
同为东宫内侍的刘怀异军突起,短短一年之内就成了小皇帝身边的大红人。此人阴险狡诈、巧言令色,深知当年太子的喜好,苦于那时没有上位的机会。
如今太子当政,情况变了,他每日挖空心思哄小皇上开心。白天玩鹰捉鸟,夜里歌舞升平,乐妓相伴,有事没事再来一次微服私访。
小皇帝玩得美了,自然而然开始重用刘怀。先是被任命为内官监掌印,后来又升任司礼监掌印,真可谓一步登天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这样一来,惜薪司也自然而然的落在他的掌控之中。
张雍很恼火,无奈的是自己没有阿谀奉的本事,只能暗中生闷气。尽管他也在内庭掌管御用监并提督各监日常事务,名义上是内庭总管,但在权利上比刘怀还是差了许多。
所以,二人也就有了矛盾,平日里貌合神离,暗中互相较力。后来矛盾越来越深,大小摩擦接连不断,最后竟然闹到大打出手。
其实,小皇帝挺喜欢看他们掐,但终归要有个尺度。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好命其他的内侍从中调和。如此两人关系方才得到缓解,不过恩怨算是彻底结下了。
“额也姓刘!”这句话在私下里流传,说的就是刘怀。这家伙自幼家境贫寒,机缘巧合,认了一个老太监作义父。
不久,宫里招收内侍。在老太监的举荐下,他进了内庭。
净身前,管事的问他,“你姓啥?跟刘公公啥关系?”
可能是年龄小,也可能是怕被拒绝,他不假思索说道:
“额也姓刘,刘公公是额大!”
众人轰堂大笑。
刘怀本是西北人,姓关,家里兄弟多人,入宫实为无奈之举。直到多年后,几个兄弟也在他的提携下,入朝做了官。
刘怀并非泛泛之辈,掌权后也从未将朝堂大事视为儿戏。
比如,他到司礼监后,批改奏章就极为慎重,遇到拿不准的,就带回家交给在礼部任职的妹夫以及亲信幕僚参决,再请信任的大学士们润色,由内阁首辅审核后再颁发。
他胆大心细,做事大刀快斧,对六部以及军队进行了多项变革。为了钳制不太听话的厂、卫,他设立了内行厂,由自己亲自统领。
俗话说,“人有失策,马有漏蹄“。当初他提拔的两个厂公,为了争宠,闹得不可开交。弄得他无法控制局面。
出于无奈,他借着变革之机,才搞了个内行厂。这次指挥权说什么也要抓在了自己手里,自己的孩子自己管,也算接受教训吧。
有了衙门就要办公,刘怀一眼便看中了惜薪司。这是一个聪明的选择,既可内外通达,行事又不显山露水,表面上与厂、卫还没有冲突,说三道四的人也少了许多。
不过,自从有了内行厂,其它厂、卫的日子就不好过啦。其实很好理解,”亲生的孩子”和”过继的孩子”怎么说也是不一样。
心不在一起,劲儿就使不到一块儿,大事小情,意见相左是经常的事。可亲疏有别,你“过继的孩子”不听话,还能有好果子吃吗?
一帮不开眼的家伙们,没少挨收拾。时间久了,小鞋穿多了,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一个个只能老老实实给人家服软了。
刘怀从小穷怕了,所以对于钱财贪婪成性,利用掌印之权,四处搜刮,还派亲信手下到各府县屯田敛财。
如此聪明的一个人,他真的不明白这么做的后果吗?身边那么多幕僚就没人提醒吗?还是他真的疯了,什么也不管不顾了呢?
其实都不是,他既没傻也没疯,而且头脑很清醒。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条不紊的,都在掌控之中,是按着事先的筹划一步一步进行地。
“物极必反”的道理刘怀懂得,所以每件事都要精心安排,力求万无一失。西北是他的根基所在,是他最放心的地方。那里要出乱子,而且是大乱子,是他不愿看到的。
但这一石能激起千层浪的天赐良机,实在来的恰到好处。他必须抓住,不但要抓住,还要再利用一把。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费劲把火弄起来的乱子,雷声大雨点小,三下五除二就被平息了。更让人始料未及的是,叛乱的矛头竟然指向了他,这的确没有料到。
平日那藩王与他关系良好交往甚密,其如此做法却有些匪夷所思。莫非是对他自己产生了怀疑,还是掌握了什么东西?一时无法考证。
事到如今,刘怀无暇多想,檄文所书是噱头也好,事实也罢,已不重要。关键这层窗户纸一旦被捅破,所有人都会站到自己对面。
千夫所指,万民声讨,那后果不堪想象,到时怕是想死都难呀!
不过,刘怀就是刘怀,没有丝毫慌乱,只在当天放飞了两只鸽子。一只往南,一只往西。
惜薪司后面有一个存放薪炭的库房,因为天气还暖和,到处空空荡荡。一天到晚不见人影。
院子大门口有间门房,一个又黑又瘦,满脸褶子的老头儿坐在屋里。他手提着酒壶,时不时喝一口,一双鹰眼死死盯着窗外。
天色将晚,他缓缓站起身放下酒壶,从角落的柜子里拿出一只竹箫。
初秋的风还不够清爽,正如乍起的箫声绵延中略带沉闷。经过苦夏的煎熬,看到了秋的收获,惆怅与欣喜在融合,沉闷化作婉转悠扬,忽又高亢空灵,引人入胜……
“好一曲‘大漠孤星’,天高地阔风雨迢,我似孤星乐逍遥。哈哈………”远处屋顶上立着一个黑影。
“是封兄弟吧?多年未见,下来喝一杯吧。老朽有好酒!”老头儿放下长箫。
“禹兄盛情,却之不恭。”话音未落,一位黑衣白须老者走进屋来。
烛光摇曳,推杯换盏,两壶烧锅老酒。
“你我华山一别,快三十年了吧?”看门老头儿鹰眼上翻。
“是啊,一晃都成老妖精啦!”白须老者慨叹。
“你这是笑话我吗?在我眼里你们都是小伙子!”老头儿微笑道。
“‘我们’?你说的还有谁呀?”老者好奇地追问一句。
老头儿翻个白眼,咧嘴道:
“还是恁木讷!当然是你们四王、五使、俩公子啦!”
白须老者讪讪一笑,又问:
“这些年,你找到蓝天王了吗?”
老头儿愣了愣,摇摇头没说话,一丝诡异的表情从黑瘦的脸上一闪而过。
白须老者没有觉察,在他眼里没有谁是坏人,就像他一样是个老实人,是个好人。
他是封泥,魔宗金使,江湖人称“泥菩萨”。
老头儿就是禹伯禹千秋,卓尔岭上的老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