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把妈妈送走，回来后屋子里空荡荡的，卡丽感到了一丝轻松，也隐约有一丝担忧。午饭随便做了点，吃了块月饼就够了，晚上也随便吃了些零食就过去了。
下午大约六点半，卡丽换了身运动服，带上手机和钥匙出门。过了红绿灯，望向广场，抬脚走过去。小区旁边的这个广场，很多跳广场舞的大妈大叔，还有带着孩子活动的奶爸奶妈们，人气很旺。
度过了一个紧张的高中，大学本来是和同学朋友打闹的时候，卡丽却总是被动地一个人独处，一个人吃饭，一个人逛街，一个人住宿，一个人泡图书馆，没有什么人聊天，那时候卡丽经常打电话哭着跟妈妈抱怨：“我没有朋友。”妈妈却不认为是什么事，“没有朋友怎么了？有了朋友也就是嘴长，聚在一起说人这个说人那个的，你要多听少说。”
卡丽偶尔与人聊天，一开心就容易直言不讳，往往回来自己一想，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所以下次就尽量再少说话。本来和人说话就少，又让自己不说话，结果自己有想法也说不出来，久而久之，卡丽越发不会表达自己，更别提开玩笑或者玩弄语言技巧了。卡丽觉得越是与人说话就麻烦越多，麻烦越多心里就越累，就干脆躲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另一方面，卡丽自己独处的时间多了，她学会了自己消遣时间，看书好像是和别人交流，但那只需要思想的碰撞，不需要动口去争辩；绘画好像去欣赏别人，但那只需要眼睛的注目，不需要嘴上的赞美。她不喜欢主动找人谈心，也不去依赖哪个朋友，只想与人保持着疏离的关系，结果越发地内敛和孤僻。
但卡丽知道“慎独”的道理，便尽量避免宅在房间里，主动与他人发生一点关系，所以她喜欢去广场上、去菜市场、去马路上，观察周围这些和自己无关的陌生人，也算是吸收吸收人气儿。
广场边缘的平台上，几个少年在学滑板，青春洋溢。一群小朋友滑旱冰，冲来撞去，卡丽小心翼翼地躲过几个，走到台阶下。这里有一大群男男女女围成了同心圆，跟着广播一边鼓掌一边转圈，这种活动最温和，男女老少皆宜，能够一起活动，热热身，应该就达到目的了。这里众多小朋友在玩耍，有滑车的，有吹泡泡的，有踢球的，家长在旁边看着，时而叮嘱一句“你过来这边，不要挡着人家”。
卡丽穿过一群小泡泡继续走着，前面是一群跳普通广场舞的大妈，她们排成几排，步伐简单缓慢，时而往前走几步，时而稍微扭一下转个身，时而往后走几步，她们一般跳到七点半结束，之后大部分人会各自回家，小部分还会在广场继续练习新的舞蹈。再往前就是跳交际舞的一群人，他们大部分有异性舞伴儿，伴随着互动时而相近时而相远，迈着大步转着圈，身姿轻盈步履欢快；有同性舞伴儿的，表情有些许认真和严肃，少了些许享受；还有一些没有舞伴的，表情多样，有的犹豫，有的孤单，都在队伍的外侧跟着跳；舞蹈的外围，站立着许多中年男子，他们穿着长裤，上衫扎进腰带里，有的三两成群聊着天，有的一个人孤单地抽着烟，一边看着跳舞的人。
卡丽躲过几团烟雾继续往前走，池塘边上三三两两坐着些市民，各自在聊天或者打电话，一群孩子在池边玩水，两三个安保分别站在不同的位置监视着水边的情况，时而提醒游客注意安全。有一群人和卡丽一样在沿着广场绕圈，有推着婴儿车散步的宝妈，有牵着手聊天的中年夫妻，还有讨论着家常里短的亲戚邻居。
再往前，经过跳鬼步舞的年轻人，这种舞是最近先网络上新兴起的，然后传播到广场舞大军中，大部分是腿脚上的动作，手臂不需要有动作，音乐也比较动感，所以基本上是年轻的一些人在跳，他们有时穿着黄色的训练服，有时穿着红色的训练服，周围还有些没有训练服的人跟着学。右手边花园的墙裙上坐满了人，翘着二郎腿，乘着凉，聊着天，他们对面是一些小众的民族舞、拉丁舞团体，这些坐着的人也许是陪着家人过来游玩，也许纯粹是看广场舞图个休闲惬意。
时间越来越晚，广场上的人也越来越少。卡丽慢慢地跑了起来，任风吹着脸颊摇晃着马尾。想起多年以前在家上学的时候，和妈妈去广场上散步，妈妈看到跳广场舞的十分开心，拉着卡丽陪自己一起跳，卡丽当时扭捏不愿意，最后妈妈只能看看便走了。后来卡丽总觉得后悔，当初应该陪她一起跳跳的，那应该是幸福的体验吧。如今母女分居两地，已经没有太多机会一起散步聊天，再想到这次发生这么多不愉快，卡丽更加懊恼，“为什么自己脾气这么差呢？为什么就是控制不住呢？耐心一点怎么就做不到？说什么希望自己上无老下无小，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私？为什么不能懂事一点呢？”
第二天，杨静回来了，兴冲冲地过来说，“哎呀，给你看看这是我闺密婚礼上的照片。”
“嗯，挺好的，还是你最美。”卡丽夸奖道。
杨静本来想讨论秀禾，便改了话题，“这次婚礼，他们两方还有一点矛盾的。”
“怎么了？”
“女方老家是浙江的，那边一般礼很重，这次女方的亲戚随的份子钱都是上万的，男方是西安的，就回得很少，女方私下就表示太小气了。”
“这个事情一般之前也会商量一下的吧。”
“说是这么说，但是这种随礼的习俗还是有差异的。比如男方这边以前亲戚朋友，随礼都是几百的，这次人家会礼肯定也就几百，女方这边习俗是随上万的，以前出去的是上万的礼，那这次人家肯定也回这么多。”
“有道理。”
“这次他们结婚花了不少钱。”杨静又有些愁容。
“没事，你到时候结婚的时候应该还是男方主要出钱，不用担心。”
“嗯，那还是要攒一些的，不能都让长辈出。”
“嗯，尽力就行。”卡丽不想再多说了。
杨静回房间之后，对门传来争吵声，“哎呀！这些烦心事就不能跟你提，我就觉得周洋就很好，他总是能让我平静下来！”
卡丽今天突然想像小时候一样跟妈妈聊天，“喂，妈，下班没？”
“刚下班，现在准备洗漱呢。”卡丽希望等来一句，“你呢，最近怎么样？”之类的，但是没有。
“有事吗？没事挂了吧。”
“嗯……”电话那边已经挂断了。卡丽知道妈妈在生自己的气，也知道她在因为什么生气。卡丽还在埋怨妈妈心态老了。
卡丽走过来，见杨静正在看综艺节目，问道，“生日打算怎么过？”
“男朋友回来了，所以打算一起过。我有个同事在附近开了家日料店，我们计划那天去捧个场。”杨静笑着答道，然后表情突然严肃，“哦对了，那天男朋友过来这边住。”
“嗯，行。”卡丽停了一下，“最近跟我妈打电话，总感觉没什么话说，而且一聊天就容易暴脾气。”
“那我还好。”杨静笑道。
“我妈说我这脾气，谁都受不了我，唉，我也知道，我也好想改，但每次同样的话一说几遍我就不耐烦。”
“嗯，我妈倒不担心，因为我只对她那样。”卡丽了解杨静妈妈的性格，不管杨静怎样哭，怎样吵，她们不会生气地挂断电话，总会继续说下去，直到两个人的心情都平复了，才会挂断电话。而自己的妈妈就不会了，如果不开心就不说话，要么立马就挂断电话，一句话都不能继续，卡丽每次都被憋出内伤，母女俩都不开心。
“我觉得你妈妈这样操心一点也挺好的。”卡丽说，“我妈从来不过问我最近过的怎么样，吃了什么，买了什么衣服，需要什么。以前上高中的时候，无微不至，大学的时候还经常给我买东西寄过来，当时可开心了。后来她说觉得自己买什么不一定适合我，让我自己买，所以渐渐就不管我的衣食住行了。每次电话要么聊她的工作，要么聊我的工作，感觉很久没有幸福感了。”
“唉，可能你妈妈就是这种性格。我妈她自己没什么工作，她对我的工作挺满意的，所以没这种烦恼。”卡丽觉得没有得到安慰，叹了口气，便回屋了。
第二天下班回来，卡丽正在客厅做操，突然有语音电话，一看是郝晓雯的。
“喂，雯雯。”
“卡卡，想你啦。”
“我也想你啦，最近过得怎么样啊？”
“还行，你呢？”
“我也还行，你在那边做什么方面的工作啊？”
“就是上课啊。”
“哦。”卡丽停顿了一下，“好想你啊，什么时候能见到你呢？”
“卡卡，来武汉吧。”
“嗯，好，明年吧！”卡丽果断地说，“明年假期就去找你！”
“好！”郝晓雯的语气中透露着兴奋，“你现在干嘛呢？”
“我在做操，减肥。”
“哦，好吧，那你做吧，我睡啦。”卡丽听到电话那头打了声哈欠。
“嗯，好，雯雯，那你早点休息。”
“嗯，么么哒。”
卡丽觉得雯雯应该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不过既然她没说那就后面有机会再问问吧。做完操，接着在客厅低头玩手机，杨静回来之后坐在旁边沙发上聊天。
“最近有什么进展？”
“没什么进展，就是之前黄榕儿介绍的那个同事有见面，打篮球和羽毛球，我都跟过去看了。”
“哦，你觉得这个人怎么样？”
“现在还没什么感觉，来我给你看看照片。”卡丽拿出手机翻出照片。
“看着浩然正气的样子。”杨静笑着说道。
“哈哈，还好吧，最近会在网上聊聊天，不过没什么话题。”
“不错不错，加油！”
“周末还有个活动——”
“哦？什么活动？”杨静问道。
“就是一个品牌宣传活动，去几个地标打卡，做做小游戏。黄榕儿说到时候把那个男生也叫过去，这样可以制造相处的机会。之前篮球比赛，每次榕儿都叫我过去加油，还有上次有个羽毛球比赛，她又叫我过去一起打球，还有上次有个桌游活动，也叫他过去了，那天我们三个还打了会台球，可是我都不会打，就看着他们玩……所以相处机会还是很多的，不过我们俩真心没有什么火花。”卡丽说完，表情有些无奈，感觉不是那么顺利，突然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过如果榕儿没有男朋友，我倒觉得他们俩挺合适的。”
“啊？为什么这么说？”杨静隐隐笑了一下。
“就是感觉。”卡丽又有些忧郁，“唉，我现在都不敢找对象。”
“为什么啊？”
“我妈总说我性格不好，我自己也觉得这个性格确实容易伤人。”说到这里卡丽低头叹了口气。
“我觉得脾气不好也是分人的，我就只对我妈那个样子。不过现在的男生会比较喜欢柔弱一点的，我觉得你可以适当地去依赖别人一点。”杨静觉得卡丽太钢硬了。
“也是，我是比较独立，因为从小习惯了没有人照顾。”卡丽语气中透着自卑，“研究生有次面试群面，面试官问自己对自己做得最值得骄傲的事情，一个女同学说有次她自己从家到学校，很有成就感。我当时心里就想，这都有成就感？对我来说就是普通的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嗯，你的性格怎样，应该是和你的妈妈有关，可能她受苦比较多，平常估计为了生活忙于工作赚钱，所以教育你什么都自己搞定，不去依赖别人。其实你可以尝试小女生一点，我觉得楠楠就比较好，就有那种让人生起保护欲的质感。我有时也做不到，不过一般的体力活是不会自己去做的，一旦可以拜托别人帮忙，比如搬东西，或者饮水机上水，都让男生帮忙，一方面自己轻松一点，维持女生的弱小感；一方面男生也有一种被需要的满足感。”
“对了，以前上水我都是自己做的，当时有个男生想要帮我，我还拒绝了，说我可以搞定。”
杨静表示很不解，“这个做得就不好了，人家都要帮你了，你还自己逞强，那以后肯定都不帮你了。除了示弱，还有关键一点，就是撒娇。”
“我是一点都不会撒娇。”
“其实这个我现在也不太会，楠楠就比较游刃有余。女生偶尔的撒娇会让氛围变得轻松，而且聊天中撒娇会产生暧昧的气息，比较利于话题的持续。”这时，杨静撩了一下头发，卡丽想，这个动作就很有女人的魅力，很多妹子撩头发都很有味道，自己不仅不撩，有时候还会刻意淡化这种女人味的动作，会粗鲁一点，让人看着像个女汉子，杨静继续说道，“你要适当的主动一些，我如果喜欢那个人，我会不自觉地想要靠近他，想要和他说话。”
“可是我越是关注一个人，越是不好意思，总是不敢看着他。要是我不喜欢一个男生，跟他怎么相处都无所谓，因为没有什么包袱。”卡丽愁眉苦脸。
“可能是一直以来你太压抑了，还是要放松一点，学会表达自己的情感。”杨静拍拍卡丽的手背，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