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卡丽炒了两盘素菜，三人吃了简单的粥，便出门了。
妈妈穿着一件廉价的裙子，套着一件薄薄的外衫，穿着那双不累脚的皮鞋，显得有些土气。拥挤的地铁并没有座位，人满为患的车厢里，妈妈好像很累，抱着一个杆子双目无神，弟弟则站在较远的地方，在拥挤的人群里发呆。卡丽看着妈妈和弟弟，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
走在马路上，人潮熙熙攘攘，妈妈像是个好奇的孩子，左看看右看看，一个人自顾自地走在前面。弟弟仍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偶尔抬头看看周围的事物，没有说过话。卡丽一直皱着眉头，想妈妈也许是不想和自己交流，也许是第一次来上海所以有些拘束，从后面看她的背影，就是一个乡下进城的胆怯老人，卡丽以为五十岁的年龄应该还很年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看起来老了不止十岁。
到了外滩，卡丽拿出手机给妈妈拍照，又给弟弟拍照，接着又给两个人和东方明珠合影。见两个人丝毫想不起来和自己拍照，卡丽心里不开心，又拉住两人一起自拍。
坐着游轮卡丽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看着妈妈一副新奇的脸孔对着江面，卡丽心里轻松了一些。到了对岸，摩天大楼林立，宽阔的马路上汽车并不拥挤，马路两旁也没有其他的行人，显得十分冷清。卡丽瞧着东方明珠，心里想着马上就要到了，这时妈妈嘟囔道：“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卡丽一听被质问了，装作没听到不去搭理，只听妈妈又说一句，“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这次卡丽不耐烦地回答道：“变成什么样了？”
“脾气差死了！在外面上学上倒退了，一点都没有家教！”卡丽被这突入其来的教训吓到了，看看周围没有别的行人。
“你真是的，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妈妈的语气更重了，有一点气急败坏。
卡丽没有回应，只希望妈妈消消气：“有事情回去再说，为什么要在大马路上吵架。”
“你真的是没人教了吗？对我都是这个颐指气使的态度，你和别人要怎么相处？”妈妈并不打算回去再说。
“我对你怎么颐指气使了？我和别人都正常啊。”卡丽并不打算接受批评。
“正常？我不相信。”妈妈反问一句，然后冷笑道：“哎！你是不是没人愿意搭理你？”
“哎呀！好了！”卡丽觉得妈妈在大马路上嘲笑自己，只希望抓紧别说了。
“你看，我还没怎么说，你又开始暴脾气了，这是一个正常的态度吗？啊？是正常的和别人讲话的态度吗？”
“这栋楼好高。”卡丽抬头看着天上。
“好了好了，别吵了，继续去下一个地方吧，怎么走？”弟弟问卡丽。
“往这边走。”卡丽加快了脚步，转了个方向，好分散注意力。
这么沉默着走了十几分钟，到了天桥上，妈妈看着周围的高楼大厦，开心地把手机拿给卡丽，卡丽让妈妈站在合适的地方，自己蹲在前面，调整各个角度，在人群中找缝隙，认真地拍照。
结束了之后，卡丽带着妈妈和弟弟找了家附近的快餐店，三个人各自点了份饭。
“你们先找位置坐下。”卡丽对两人说道。
卡丽等着饭到了，一起端了过来。妈妈连着吃了几大口米饭，一边吃着，一边看着弟弟，“我这套餐肉比较多，我吃不完，你多吃点。”一边说着一边又把自己的菜往弟弟碗里夹。
卡丽见了心里又是一阵反感，“妈，你多吃点，不用往别人碗里夹，没吃饱可以再点的。”
妈妈并不理会，慢慢地吃着米饭，又稍微吃一两口菜，显得自己吃不下了的样子，一边说自己吃饱了，碗里的肉夹起来又放下，然后索性都夹到弟弟碗里。弟弟倒是不在意，默默的把东西全吃了。
“等下我们去哪里？”妈妈问道。
“不是说去东方明珠吗？”卡丽回应一句。
于是三个人走到东方明珠底下，只见排队的人很多，妈妈兴奋地走到售票口，然后转脸告诉卡丽：“买票要现金的。”卡丽一想现金不够了，“那你们先排队，我去旁边的商场取点现金。”
卡丽便穿过马路，急急忙忙去取现金，她深深舒了口气，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看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心里好像终于轻松了不少，这十几分钟的路程自在了许多，世界也变得安静了许多。
“我们问了，到中间的一个球一百五十块钱，到顶上的那个球一百八十块钱。这个不用现金也行的。”妈妈见到卡丽回来，三个人聚在一起讨论起来。
“姐，这个买了票也要排队。”
“说是现在开始排，轮到我们上去要三个小时，咱们还排不排？”妈妈问道。
“可以先买票，然后去别的地方，等下回来直接上去吗？”卡丽不太清楚情况。
“不行，必须一直排队这么等着，离开了就得重新排队。”弟弟皱着眉头解释道。
“那咱们还排吗？”卡丽问妈妈。
“太久了啊。”妈妈小声说道，“这排完都几点了？那咱们不排了吧。”
“你这样看我干嘛？难道是我的原因不能上去吗？”卡丽见妈妈一脸为难，凶道。
“我没说你啊。”妈妈的口气十分冤枉。
“我带你们去那边的海洋馆吧，也比较好玩。”卡丽觉得太久，还是换个地方吧。
“也行，反正以后也会再来上海，以后再上去也可以。”妈妈说道。
到了海洋馆，卡丽陪着妈妈，一个一个看过去，看着她兴奋和新奇的样子，看她激动地拿起手机拍照的样子，看着她连说“多拍一点回去给你外婆看看。”因为害怕和妈妈走散，卡丽一直跟着妈妈后面，稍不注意脱离视线，便马上踮起脚，找那个身影，像是看着一个孩子，也像是看着一个老人。弟弟只顾自己看，一个人冲在前头，不久就走散了，等卡丽和妈妈看完出来，弟弟已经在门口等了很久了。
卡丽问有没有饿了，妈妈本来想省钱，这时看到旁边一家馄饨店，毫不犹豫地说：“我们吃这家吧。”于是三个人便走了进去。
餐馆里人很多，卡丽给两个人分别点了虾仁馄饨套餐，自己点了最便宜的那个，买了单以后，找到两个座位，“你们坐这边吧。”然后两个人便像孩子一样听话地坐下了，等卡丽取了餐过来，端在妈妈和弟弟面前，两人拿起筷子就打算开吃。卡丽觉得自己很可怜，失落地站在走道中间看着他们吃，还不停侧过身子给别人让路。
这时看到旁边有几个人离开了，卡丽着急着说：“我们坐到那边去吧。”于是妈妈和弟弟又各自端着自己的碗，起身往那一个座位挪过去。
妈妈又是一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馄饨，一边把自己碗里的馄饨夹到弟弟碗里，本来点的套餐就没有自己那份，看着妈妈吃饭又十分舍不得，显得无比寒碜，再回想中午吃饭妈妈硬是往别人碗里夹肉，卡丽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妈，都说了，你自己多吃点。”说完卡丽用余光看了眼周围的食客，但依旧得不到任何回应。
吃完出来，卡丽又说，“等下走过去江边，再看看浦西的夜景，正好。”
待三个人来到江边，卡丽叮嘱说：“我要去码头看看怎么买票，你们在这等一下吧，我怕等下找不到你们。”
“嗯，你去吧。”妈妈声音让卡丽并不放心。
“你注意一点，在这里等着，不要走散了。”卡丽朝弟弟嘱咐道。
然后卡丽便小跑去码头的方向买票，回来之后发现只有弟弟在，心里“咯噔”一下，着急地跟他确认：“妈呢？”
“哎呀，她去那边了。”弟弟一脸嫌弃，指着一个方向，“我跟她说了，‘姐说在这等着’，她非是不听。”
卡丽这时来不及生气，只是又着急又害怕，一边重复地自言自语“为什么总是不听人说话呢”，一边迈着急匆匆地脚步，往弟弟指的方向走，刚走过去几步，又害怕等下妈妈找回来发现人不在，又立马又折回来，找也不是不找也不是。看弟弟往江边走，卡丽也跟着过来，眼睛里的泪水经风一吹就干了。
妈妈不知什么时候，不知从什么地方又出现在面前，弟弟皱着眉头说道：“妈，你去哪里了，不是让你等着的吗？”此刻卡丽什么也没说，只是松了口气，“走吧，我们去那边坐船。”卡丽带头往左手边走去，沿着黄浦江看着隔岸浦西的夜景，这番景色卡丽看过无数遍了，现在只有把注意力投到别的事物上，心里才能平静一些，卡丽一边走着一边看着，烦躁的心情片刻地安静下来。
回来之后，因为走了一天的路，妈妈抓紧收拾洗漱，她拉住卡丽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你看看我这身上长的这些红色的点子，是不是肝有问题？”
卡丽看妈妈又在胡思乱想，也不想争论：“这不是什么问题，你不要多想，要不明天先去附近的医院看看吧。”
“嗯，行。”妈妈便接着洗澡了。
第二天卡丽一起床，妈妈大声说道：“衣服我洗的差不多了，你看看等下脱个水。”
“啊？”卡丽一脸无奈，走到阳台，只见一个盆子里装满了刚洗完的用手拧干的衣服，洗衣机里还泡着几件，卡丽皱着眉头：“妈，你怎么像在家里一样，把洗衣机当盆用，这个是全自动的洗衣机！”
“我又不会用。”妈妈为难道，并不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
“你不会用那就问我啊，干嘛不会用还非得这么勤快，费不费事？”卡丽责备道。
“我已经洗的差不多了，你看看怎么脱水。”妈妈也不想再争执。
“怎么脱水？这里面全是水，我都不知道怎么把水排出去！”卡丽又生气又无奈，音调不由地升高了。
“要不我就在盆里把衣服漂一下。”
“都跟你说这是全自动的了，你让我看看怎么弄吧，唉！”
“这个全自动的我又没用过，怎么个全自动法，水加多少。”
“选择一下，它就自动加水了。”卡丽指着按钮说道。
“那不是很浪费水？”
“哎呀，懒得说了，浪费水那也比手洗方便啊，而且洗衣服哪有不浪费水的。”卡丽重新设定了一下，把衣服重新洗一遍，“你看看，麻不麻烦？”
“锅里我煮了粥，你看看做点什么菜？”
“嗯，我来炒几样吧。”卡丽心里仍然没有任何开心的情绪。
等到把饭菜做好，过去叫弟弟起床，弟弟动了一下表示听到了，等了很久还没见弟弟出来，又过去叫了一遍，卡丽这时心里埋怨他懒惰不懂事，声音有些强硬和不快：“快点起来，等下还要去医院。”
几个人磨磨蹭蹭，吃完早饭大概九点多了，简单收拾了东西，卡丽便带着妈妈和弟弟忘附近医院去。
服装店玻璃橱窗上贴满了打折的告示，水果店的喇叭大声吆喝着吸引顾客，店前的人行道上三三两两地停着电动车和自行车。窄窄的路面来去的行人很多，妈妈和弟弟并排走着，卡丽跟在身后，一边躲着对面的来人，错开通行。在十字路口拐了个弯，卡丽看着就要到医院了，想着现在过来会不会人多，步子开始加快，一路的沉默被妈妈突然的一句话打破了。
“你怎么成这样了？谁把你教成这个样子的？”
卡丽听了又皱起眉头，卡丽看看大街上来往的行人，然后一句话没说，只顾往医院走。
妈妈继续说：“我好不容易来一次，你就这么对我吗？”
妈妈见卡丽不理会，声音有些颤抖和歇斯底里：“你真是上学上的不成样子了，这脾气这么差，谁能忍受得了你！”
卡丽苦笑了一下，想不通什么事情不能回家再说，非得每次在大马路上教训自己，仍然不理会这个批评。
到了医院，见排队的人很多，卡丽朝两人说道：“你们先在这等一下吧，我去排队。”一边排队的卡丽一边看着那边站着的娘俩，妈妈背着黑色的小提包，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人，弟弟瘦瘦高高的个头，两手空空，站在妈妈旁边一米远的位置，两个人没有任何交流。
等排对到了卡丽，医生说：“今天的挂号已经结束了。”卡丽又泄了气，走过来跟妈妈说：“今天来得晚，挂号时间过了，要不我们后面去市区大医院看看吧。”
“嗯，行。”妈妈本来有一点不满，听了稍微被安抚了。
“那今天稍微休息休息，不去逛景点了，我带你们去附近的商场看看买点衣服。”
去商场的路上，经过几家卖药材补品的店，妈妈看着好奇，便走进去，卡丽和弟弟也跟在后面。
“请问一下，哪个是祛湿的？”妈妈问店员。
“这个、这个，都行。”店员一手指着柜子里的茯苓和芡实，另一手拿着盘子。
“对，我知道芡实是好的。”妈妈小声跟卡丽说，“但是这个太贵了。”
“贵是贵，但是这个效果好啊，你要是觉得贵，这个可以少来一点。”店员这时已经开始把东西往盘子里装了。
妈妈盯着店员夹茯苓，“哎呀，这个少来点就可以了。还有哪个是养胃的？”
“这两样都可以，你要是想多加几样，这个白术也行，还有莲子、山药。”
“再来点莲子吧。”妈妈抿了抿嘴，“行了不少了，称一称看看。”
店员熟练地把几样药材分开称了称，拿起计算器一阵熟练的操作，“总共五百二十八块钱，可以吧？”
“这么贵，有点多了。”妈妈犹疑地说。
“这还多啊，你吃一个月就吃完了。”店员瞧着妈妈，表情有些瞧不起。
“妈，不多，就这些吧，你先吃着，等有效果了，后面我再给你买。”卡丽说道。
“行吧？”店员朝妈妈问道，见妈妈勉强点了点头，便拿起药材走到里面机器旁边磨粉去了。
店员一边用刷子把粉末刷到袋子里，一边嘱咐道：“这个早晚各吃一次，一次两勺。”她拿起一个塑料勺，舀起满满一勺，比划给妈妈看。
“嗯。”妈妈一边听着一边应着。
买完之后娘仨便继续往商场走，到了商场附近，“我们先在这边吃饭吧，这里有上海特色的小吃，就吃这家可以吗？”
“行。”娘俩都表示没意见。
吃完之后出门，卡丽见妈妈先是左顾右盼，然后横冲直撞走在前面，大概隔了十来米的距离，卡丽叫住她：“妈，你去哪里？别一直往前走呀，从这里进去。”
这时妈妈小跑折回来，卡丽见了心里觉得好笑又好气，妈妈解释说：“没找着门。”
“这商场大部分卖年轻人穿的衣服，没有俺穿的。”逛了一圈下来，妈妈语气里有点失落。
“我门去那家逛吧，都是基本款，应该有合适的。”在这家店里果然几个人都买到了合适的，妈妈觉得价格自己也能接受，卡丽见她脸上有了笑容，心里觉得一个任务打了勾。
“等下晚饭要不也在这边吃吧？”
“这么近，回去吃吧。”妈妈回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