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养父胡大宝在山林里打柴时捡到她的,在路边一块大石头上放着,棉质的襁褓看起来很雅致,应该是个殷实人家的孩子。
走近一看,脖子上还挂着一块翡翠玉佩,上面刻着陆小七。旁边还有“七月初七”,四个小篆写的小字,难得这几个字胡大宝还都认识。
胡大宝环顾了一圈,发现并没有人。
“我呸!”他咔了一口浓痰重重地吐在地上,“人都扔了,还整这些幺蛾子。”
“还陆小七呢”他摸了摸那块翡翠玉佩,从婴儿的脖子上取了下来。又环顾了一下四周,周围一片安静,除了虫鸣鸟叫,周围连个鬼影也没有。
胡大宝将玉佩收入怀中,看了一眼熟睡的婴儿。秋日和煦的阳光照在她潮红稚嫩的脸上,看样子估摸是两三个月大。
胡大宝伸手在襁褓里摸了摸,唉……还是个女娃。家里已经有六个女娃了,前面的三个已经嫁人了,还有三个在家放羊。
其实要细算起来应该是七个女儿了,第七个孩子刚生出来,一看又是女儿,胡大宝气急败坏的直接就提到尿桶里溺死了。
如果是个男娃倒是可以考虑。
胡大宝又在襁褓里仔细摸索了一番,把婴儿手上的一对银手镯取了下来。
胡大宝站起身,又仔细环顾了一下四周。朗朗乾坤,光天化日。连个鬼影都……一想到鬼影胡大宝不禁打了个寒颤。
去他娘的!老子连生了七个女娃,都没有生到男娃,老天本就不长眼。害他气的还亲手溺死了自己女儿。
胡大宝挑起刚才撩在路旁的一担柴朝山下走去。
“扑棱!”蓦地从一丈远的地方飞起一只黑色的乌鸦。
胡大宝一颗心差点从嘴里蹦了出来,吓得他把挑着的柴扔在了地上,待他见是一只鸟,便破口大骂,一边用手抚摸着激烈起伏的胸口。
自从淹死自己的女儿后,胡大宝一直疑神疑鬼,常常在梦中惊醒。就连晚上上茅房也不敢去了,只能拉在屋内的屎盆子里。
胡大宝挑起柴刚迈步,“哇……哇……哇呜……”突然又传来一阵婴儿的哭声。
“啧,你还赖上我了不成?”
胡大宝可不想摊上这么一个拖油瓶,他继续迈开步子向前走。
“哇……哇……哇……”
婴儿的越哭越大声,越哭越凄惨。在这寂静的深山老林里听起来格外渗人。
胡大宝一咬牙继续往山下走去,越走越快,不想再听见这折磨人哭声。
他一口气跑到了山下。他实在跑不动了,他把柴往地上一丢。弯腰双手撑着膝盖大口的喘息着。
“谁!”胡大宝大喝一声。
他刚才感觉身侧的草丛诡异动了一下。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不太对劲。影影绰绰的树木、似动非动的杂草、阴阳怪调的虫鸣……
虽然已经跑出了好几里地,他耳边仿佛还可以听到婴儿的啼哭声。
那啼凄厉的哭声在耳中回响,在心里激荡……
胡大宝狂奔了数里地,但他现在却觉得冷,冷汗直冒,浑身哆嗦起来。
他恨不得立刻钻到被窝里蒙住头,就像他每次被噩梦里那个死婴吓醒时那样。
“女儿你放过我吧,我也是没有办法,我就是想要个儿子传宗接代啊!”
胡大宝咚的一声跪了下来,双手撑在地上,涕泪纵横,哈喇子从嘴里连成一线流向地上。
“女儿我知道错了,你放过我好不好,别再来找我了。”
胡大宝呜咽哀求着……
良久胡大宝若有所悟的站了起来,径直往山上走去。
“唉!这都是命,迟早要还,躲也躲不掉。”
说也奇怪,捡回婴儿后,胡大宝就再没有做噩梦了。
转眼七年过去了……
“陆小七,你给我死过来!”
一个破锣嗓子的中年妇女手里拿着一根藤条,气冲冲的从羊圈了钻了出来。
“你是怎么放的羊?羊少了一只你不知道吗?你个野杂种!我前世少欠了你的。那个死鬼把自己的女儿淹死,然后又捡来你这个杂种,也不知道是他和哪个贱人厮混搞出来的。”
破锣嗓妇女对着衣服上打了无数补丁还是破烂不堪的陆小七劈头盖脸一顿骂。
“自己把裤子脱了。”中年妇女藤条在地上一抽,扬起一阵尘土。
陆小七娴熟地褪去她那满是补丁依然衣不蔽体的裤子。没有吭一声,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
她的腿上、屁股上满是纵横交错的抽打过留下痕迹,有的痕迹已经消淡,有的刚结伽,有的还血红。
啪!啪!啪……藤条一下一下,抽在了陆小七的腿上。
坐在门槛上的姐姐一边吃着烤红薯,一边幸灾乐祸对她做鬼脸。
她没有哭,没有流泪,没有颤抖,没有恐惧,没有眨眼。她只是吸了一下鼻子,以使鼻涕不要留到嘴里。
眼泪是多余的,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一个人会同期你!
颤抖是多余的,如果肌肉神经已经对疼痛麻木。
恐惧是多余的,如果你已经注定了无法逃避。
她也曾经撕心裂肺的哭过无数次。
她也试图逃跑过,每一次被逮回来都是更严厉的惩罚。最后一次逃跑她自己回来了,因为她在外面饿了四天。
她不再去问为什么?
为什么养父母要毒打她?
为什么三个姐姐要欺凌她?
为什么只有她不许夹肉吃?
为什么村里其他的小孩看起来都比她幸福?
为什么他们都叫自己野杂种?
渐渐地她变成这个世界的旁观者。
旁观着周遭的一切人和事发生。
也旁观着她自己!
她不再对任何事情付诸感情。
她忘记了怎么哭,忘记了如何笑,忘记了怒,忘记了反抗。
中年妇女抽打了一会就失去了兴致,谁又会对抽打一根木头有兴致呢?
“死婆娘你眼瞎啊!这不是廿七只羊吗?”胡大宝也从羊圈里钻了出来。
“你是哑巴啦,不会吱声啊?”他重重一巴掌呼在陆小七后脑勺。“你个现世宝!”
胡大宝这么做并不是为陆小七主持公道,他骂他那个贼婆娘以及陆小七,仅仅只是为了炫耀自己英明而已。
陆小七一直过着这样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村子来了一队铁骑。
骑兵首领给了他养父母二两银子一匹马……把她接走了。
走的时候,她的养父母和三个姐姐都在门口欢送。胡大宝还特地为她点燃了一串鞭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