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牢牢抓住我的手不肯放开,生怕这几百年来唯一的希望一松手撒丫子跑了。我只好席地而坐,耐心地等他哭完。过了好一会,他可算是抒发掉些许郁结于心的沉痛,安静下来。
“你是谁,怎么会有我和巧儿定情的香囊?”和尚小心地把两个香囊放在手中托着,我借着月光一看,两个香囊无论颜色和样式都一样。
我向他讲了白衣女鬼的托付。和尚听得很认真,每一个细节都要问个明明白白,听我叫他的巧儿为白衣女鬼时,很严肃很郑重地告诉我,她叫乐巧,要求我称白衣女鬼为乐巧姑娘,我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免得这个称呼玷污了他心中的女神。
听到乐巧的思念,和尚脸庞爬上一丝可疑的红晕,听到乐巧的困境,和尚绝望得脸色苍白,我的每一句话者拨动关和尚的心弦,和尚的脸色时红时白,眼泪却没断过。我心里暗暗吐槽:高僧,您要注意身份,您好歹是个和尚,就不能矜持点吗?可见这情之一字,圣人也能为之癫狂!
我带给和尚的消息苦涩中泛着一丝甜蜜。
作为平等的交换,和尚很不地道地给我讲了个非常苦涩的故事。
康熙初年,人们安居乐业,到处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样子。江南一个小镇李家镇上有个秀才老爷,生了一对儿女,女儿乐巧尤其伶俐可爱。秀才很是有些才华,办了一个私塾,镇上的大户人家都把孩子送到这里来读书。乐巧是个女孩,那时人们对女孩的要求很苛刻,尤其是有点门楣的人家,德言容功要样样具备,三从四德从小便耳提面命。尤其是“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个奇怪的想法更是要深深根植在每个女孩的心中。
乐巧很幸运,秀才爹爹并未阻止她读书识字,她悄悄读了很多书,相比那些在严苛的礼教束缚中成长起来的姑娘,乐巧既不木讷,也不怯懦,一派开朗爽利的样子,获得私塾里一众少年郎的倾慕,尤其是镇上最兴盛的李氏家族两位公子的青睐。大公子文质彬彬,二公子英姿勃发,这两人在乐巧心中占了很重要的地位,难以取舍。
邻家有女初长成,一时间媒人踏破了门槛。秀才老爷经过一番审慎的思量考虑,许下了与李家大公子的婚约。事到此时,乐巧终是从自己闷闷不乐的心情中透彻地明白心中最属意的是二公子,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能轻易改变?
一天夜晚,乐巧心烦意乱睡不着,披衣起身到屋外透口气,发现书房里的灯光未灭,里面传来父母的商议之声。
“那李家大公子先天不足,身子弱不经风,怕不是个长命的主。”这是母亲忧心忡忡的话音。
“你懂什么,李老爷为什么会许下重金聘礼,还不是因为这个事。”秀才父亲不满意妻子的絮叨,有些不耐烦地呵斥。
“巧儿怎么办?若是那李大公子真有个三长两短,巧儿就得守寡。”母亲很是担忧。
“委屈委屈巧吧,她弟弟读书应考需要不少银钱打点,你难道想让他如我一般只挣个秀才不成?”秀才父亲的话语里透着点无奈。
“这——可怜我的巧儿,唉!”叹息中,母亲放弃了为乐巧争取幸福的念头,默认了秀才的话。
“再说哪有那么倒霉,许是巧儿嫁过去那李大公子就好了呢。”秀才父亲安慰妻子,也像在安慰自己。
“可这冲喜要是冲得不好——”母亲再次担心起来。
“行了,闭嘴!”秀才突然发起脾气来。
乐巧脑袋空空地回到房间,一夜没合眼。
世事无常说的就是乐巧的婚事。那李大公子终是没等到娶亲那天,一命呜呼去了极乐净土。乐巧松了口气却又添了新愁:这克夫的名声和望门寡的身份可是晦气得很。李二公子在痛失亲哥的悲苦间隙中在心底升起一丝希望。
六月初六是个宜嫁娶的黄道吉日,也是乐巧与李家大公子订的婚期。这日一大清早,秀才家门口欢快的唢呐声招来许多镇民的围观,在镇民们议论纷纷中,乐巧登上了花轿如约嫁到李家,嫁的不是李二公子。当然也不是李老爷。乐巧依旧嫁给了李大公子,可此时的李大公子早已魂游西天,身埋黄土,乐巧与一只公鸡拜了堂,正式成为一位名正言顺的寡妇。
李二公子在乐巧拜堂时喝得酩酊大醉,脑子里都是乐巧拒绝的话:“我不能跟你私奔,我不怕世人的眼光,我怕耽误你的前程。忘了我吧,你今后会遇到更好的姑娘。”
八月份,参加过不下十次乡试都败兴而归,一直深为自己怀才不遇而伤脑筋的秀才老爷变成了举人老爷。并不是他突然才思泉涌下笔如有神助,而是因他教女有方,养育出乐巧那样坚贞的奇女子,为世间女子树立了光辉榜样。乐巧的事迹被载入县志秀才老爷被举荐为举人老爷,李家老爷恭敬地捧回县太爷亲书的牌匾——忠义人家,并特许李家独家经营上贡朝廷的宣纸,李家成为皇商,一时之间门楣辉煌显赫起来。又因乐巧一事让州府大人深觉小镇民风淳朴,特准减赋三年。
举镇皆大欢喜,人人都喜气洋洋,没人在意带给他们利益的乐巧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