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我和华一起从一所师范学校毕业了。
从此，我们两个最好的朋友不得不分开。
我被分到县城的一所小学，华回到了她老家的小学。几年后，她便当上了那所小学的校长，而且多次受到了教育系统的表彰。
那天，她来找我。说，嫣然，借我一些钱，好吗？我想都没想，就给了她3000元。她郑重其事地打了借条。我说，朋友之间，要打借条吗？她说，亲兄弟，明算账。她的眼光里有一丝顽皮，也有一丝狡黠。
过了不到两个月，她又向我借钱，我猜测原因，是结婚？买房子？父母病了？她对我的回答，除了那狡黠的微笑，仍然是摇头。她说，嫣然，不要问了，好吗？我有急用，我会尽快还你的。我不敢再借钱给她了，我也没有太多的钱，存折上的2000元钱基本上我所有的积蓄了。她搂着我的脖子，开始缠着我，我求求你了，只求你这一次。话说到这个地步，我还能怎样？我又将2000元钱交到她的手里，换来了一张欠条。她在欠条上，还专门注上一笔，一年内还清。我相信她的话，她说一年内还清，肯定能还清的。
一年过去了，她没还我一分钱，也没再跟我联系。我寄出去的信也石沉大海。她所在的学校在贫困山区，更不可能有电话了。她为什么不跟我联系？我猜测着种种可能，莫非，她是骗子吗？
而我，因为要买房结婚，想要回那笔钱，所以我只能亲自跑一趟了。我想，我见到她先不说钱的事，只说是想她。
怀揣着两张欠条，我出发了。
山路弯弯，汽车在山路上似乎用足了所有的马力也没能到达山的尽头。山，在我目光所及的范围内，除了山，还是山。我的心有些冷，忽然有一种预感，我的友情和这两张欠条将一同泡汤。
终于到达了她的老家。接待我的是破烂的房子和她年迈的双亲。我笑着叫了一声伯父伯母，说我是华的同学。她母亲看着我，眼圈红了，低声说，谢谢你，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我说，我是嫣然。她母亲立即拉住我的手，说，你就是嫣然姑娘。我们知道你的，华，她走了。我的心一凉，有些不高兴地说，什么时候走的呀？她母亲说，走了好几个月了。
心里的愤怒终于控制不住了，我差一点就在她的父母面前骂了出来。骗子！真正的骗子！
看着我呆呆的样子，她的母亲主动邀请我进屋去。木木地跟着她母亲走进了低矮的房子，我的眼睛直了，在屋正中的位置，摆着一张遗像。是华！她正对着我笑，笑得是那样灿烂！
我拽住她母亲的胳膊，指着相片，半天也说不完整那句话，这，这是怎么回事？她的母亲猛地抱着我，含着泪向我说着经过。
原来，华所在的学校，没有一间像样的房子。天晴，教室里有满满的太阳。下雨，教室里找不到一处干的地方。特别是冬天，孩子们根本无法上课。华找村里，村里让找乡里，乡里又让去找教育局。就这样推来推去，学校里的房子更加破烂不堪。
华开始变着法子挣钱，很多活都干过。但一个人的力量怎么能修好学校里的教室？她只得到处借钱，找亲戚，找同学。她总想，只要自己再努力些，或许，碰到一位好心的有钱人，还能盖一所新学校呢，到时就可以还掉借的债的。那天，听说县里来了一个台商，有在贫困地区建希望小学的想法。华冒着大雨赶去了，没想到消息是假的，回来的路上出车祸了，送到医院里，她就快不行了……
她母亲继续说，华临走时提过你，提过她曾经借过钱的很多人，让我替她谢谢你们。嫣然，华说她只能赖账，还不了钱了。但她在九泉之下，会保佑你们的……她母亲再也说不下去了。
华，你为什么要赖账？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会和你一起努力的呀？我像疯了一样在她母亲怀里哭喊着。
我想去看看华。她的骨灰就埋在学校后面的山上，坟头插着很多野花。她母亲说，华不放心学校，她要在这里守着，学校里的孩子们每天都会拿着野花来看她。
我搀着她的母亲来到学校，入耳的是孩子们琅琅的书声。只是教室还是那样破烂不堪，如果孩子们读书的声音再大一点，都会要把它们震倒。
我的心里更难受了。告别华的母亲，我说，大妈，我还会来的。回家后，悄悄收起这两张欠条，我会把它们一直珍藏在心灵的最深处。
一年后，我再次来到这所学校，这次是来参加希望小学的开学典礼。我把华的故事通过媒体传播，真的引来了好心人，他出资为学校盖起了新的大楼。
华走了很多年了，在不经意的日子里，我总会翻出那两张有些发黄的欠条。每每看到它们，仿佛就看到了华。华在我心里早成了天使，一位曾经赖过账的天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