砾山之上,有江名锦,江水自天而降,水流湍急。江水旁伴有异景。
蒿草如林,每夜上空必定萤火漫天。无数萤火虫仿若听不到水流击地之声,凡是没雨的天气便于蒿草上空飞舞。
不时从远方传来的野兽吠叫声,惊得林中鸟儿四散慌逃。
这一日夜半时分,本是风轻云淡,勤劳的萤火虫却集体旷工,远处也未曾传来哪怕一声兽吼,林中鸟鸣异常欢快。
伴着江水下落,一名身着白衫的少年飘然现身。衬着月光,恍若谪仙。
少年相貌当不得俊俏,却偏偏很是耐看。肉肉的娃娃脸上很干净,大大的双眼忽闪忽闪的看向树林之处,目光之中略有不忿。
“小爷我每日在仙界修炼,哪有机会去懂这劳什子的红尘劫。师傅一定是看我吃的仙桃太多,才把我赶到人间吃苦。
非说什么不渡红尘劫无法成佛。狗屁的红尘劫!仙界那枯冢情僧还是带着老婆成的佛呢。”谪仙模样的少年自顾自的牢骚着。
似乎忘记了自己全身法力都已被封印。
“啊!救命啊,救命啊!”伴随着扑通声响,少年便只剩下头露在水面。
也幸好这里是江水的源头,水面干净得还能看到他还未扬起的双手。
否则在浑浊的水面之上,一颗硕大的头颅,该有多么诡异…
水面的头并没有被淹没,身子也很快被一道金光托起。
“咳咳…喝酒误事,喝酒误事。为师似乎把你扔错了人间的入口。幸好,幸好发现及时。否则我仙界本就示弱的佛门,又要少一个佛子了。”凭空出现的尴尬声音,明明很是好听。却偏偏让人心生胆寒。
“呸呸,老不死的,你莫以为小爷会这么轻易放过你。如果今天你不把你的‘死生造化丹’给我个百八十粒,我非告到佛祖那里。”少年怒目而视,仰头瞪着天空。
“百八十粒?你顾之倒是真敢说啊。如果我真给你这么多,你再复活几个灭世的魔头出来,那这天禹国还不乱了套。”好听的中年男音话里带着怒意。
“天禹国?老不死的,你说这里是天禹国?不尊佛法,还有修仙者的天禹国?”少年眉毛竖起,面上像极了发飙前的模样。
“什么天禹国?我可没说。罢了罢了,师徒一场,我送你十粒就是。”揶揄,尴尬。
如果不是少年在中年男音身旁呆了太久,这风一样的语速,怕是半字也难懂。
“师父,我要回家。实在不行,换一个小世界也好。师父,师父!师父?老不死的…”少年看着凭空出现在自己手中的小瓶,仿佛浑身力气被抽空了一样。
这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师傅,只留下这个小瓶便消失了。
此刻的顾之,终于明白了为何自己降入小世界之前。佛祖对自己说:待到重回仙界之日,佛心自会圆满。
如果此时所处之地真是天禹国,那自己想回仙界,谈何容易,
无助的人,更怕孤独。除了鸟鸣之外,走在林中的少年再未听到任何声音。
肚中响起的声音,使他不禁皱眉。心道:我这是生病了吗?
随后,一种几乎要忘掉的感觉出现在了心中。不安、烦躁,似乎前胸贴上了后背。
看着绿油油的树叶,少年不知为何,突然想吃。不只树叶,树皮也想吃。林子里的鸟,他也想吃。
少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个佛子会想吃肉,想吃这天禹国最美味的食物。
七天之后,少年望着依然茂密的树林,心中充满绝望。原本胖胖的圆脸,如今已经形同刀削。清澈的眸子里再无光彩。
终于,这个在饥饿面前束手无策的少年瘫倒在了地上,第一次感受到死亡如此之近。
用最后的力气,打开白瓷瓶。拿出一粒金黄色的药丸,放到了口中。
死生造化丹,生死人,入白骨,一粒便可让死去多年的人重生。
如今,这不知饥饿滋味的少年只吃了一粒,便恢复了全部的体力。眼中的神色较之从前,多了一丝凌厉。
顾之,我们便不再打这少年的哑谜。顾之便是那刚刚险些饿死少年的本名。仙界四位佛子之一,如今佛门在仙界地位大不如前。
自从曾经与仙帝境界相同的真佛释弥失踪之后,佛门便成为了仙界最末流的一脉。
单论地位,不提比不得超然的仙门,便是与从前不屑一顾的道门和人族相比,也有所不及。如今的综合实力,和藤族相仿。
细想,藤族不过数千载历史。几十万年之前便是仙界大佬的佛门,落魄至斯。
何为佛子。与道门道子、人族天子、仙门仙灵相同。少年一辈最为优秀的继承者,也是一门希望。
佛门佛子有四位,分属佛门四宗。历任佛子大都在出生之时触动天律,伴有祥瑞之兆。
顾之出生之时,有万年火凤落于产房窗前,以全身修为为其筑魂魄。如果把祥瑞分级的话,那这万年火凤筑魂的祥瑞,一定是最最顶级的SSS级。
这也是为何,他入人间之时,林中无鸟鸣。而出林时,有鸟鸣引路的缘由。凤归于林,万鸟朝拜。凰若前行,必有千万随者。
顾之所在的在这片天地之下,共分三层位面,除了仙界独有一个位面之外,其余两个位面都有许多小世界。
比如藤族、花族和人族等种族在第二个位面,而妖族、魔族、噬魂族等种族都位于第三个位面。第二位面和第三位面属平行位面,彼此之间的壁垒无法打破。
但,两个位面却都可通过飞升,进入到第一位面的仙界之内。顾之不知道人族的小世界有多大,但却知道各个小世界之中都有一些隐世的修仙者,甚至有一些存在,连仙界第一人仙帝也不知。
这些人族小世界之中,让顾之最恐惧的便是这天禹国。。
虽然佛门已经大不如前,但底蕴犹在。所以作为佛门四宗之一,问情宗佛子的顾之知晓一些别人不知的事情。
比如这天禹国的可怕,因为这里已经数万年没有人飞升过仙界,仙界对这方世界的了解微乎其微。
只知道这里实在太过特殊,这里不仅有修仙者,甚至修魔、修妖者也有很多。
偏偏,这里与第三位面之间的壁垒很厚很厚。
顾之心知这次天禹国之行对自己的重要。问情宗在佛门一直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万年以前,破红尘劫的法门,只有从红尘入佛门一途。
但自从枯冢情僧由情入佛,飞升仙界之后,问情宗才真正出现。如今这问情宗,算上四大佛祖之一的枯冢,便只有不足百人。顾之更是这万年来,问情宗出现的造化最深佛子。
问情修心,因整日在佛门,难有机缘结识伴侣,心境中的“红尘障”一直无法破去。所以才不得不取巧,来到人间,寻找破除红尘劫的机缘。
看着瓶中还剩的九粒死生造化丹,不禁莞尔。就算前方尽是虎狼,有这九粒神丹,应该怎么也能平安的回到仙界吧。
在一条不知终点的路上,要如何静下心来?可惜顾之的全身佛法都在落入人间之前被封印在了气海之中。
否则那一步成佛的修为在这神秘的天禹国,虽不至于毫无忌惮,但至少安全能有保障。
顾之修行只有七十年,七十年一步成佛,在整个佛门前所未有。这七十年来,他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在无助的时候用力的揉自己光秃秃的头顶。
此刻,又是习惯性的把右手放在了头顶。随后,愕然、震惊、羞愧,各种各样的表情出现在了顾之的脸上。
左手也茫然的放到头上。立刻像触电一样缩了回来。
“头发?头发!佛祖,我对不起你。”修佛者在筑基之后,便再也不会生出头发。佛子的头,自然更加干净。
而如今,七十年的“不毛之地”上出现了稀疏的“蒿草”,顾之顿时出现了极重的负罪感。
很多人都不喜欢有事情超出自己的掌控范围。就像此时,走在一条自己不知尽头在哪的路上,探寻自己不懂的问情法门,身处内心感到恐惧的国度。
最重要最重要的是,头上生出了头发,他感觉这些年来自己虔诚的礼佛之心遭到了亵渎。
耳旁依然响起的鸟鸣声,让顾之勉强有一丝心安的感觉。他本就是一个潜心礼佛之人,一直在师傅的护佑之下成长。
从前,他的理想只是成为佛门最年轻的佛子,从没遇到过人心险恶,更没想过柴米油盐。
但是,这几天漫无目的的行走,让他意识到自己真的成为了一个凡人。凡人该怎么生活,他不知道。而且,空空的四周让他也无人问询。
“哎!”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然后自嘲的笑了一下。还想着凡人怎么生活呢,眼下最该思考的,怕应该是凡人怎么活着吧。
脑海里飞速的回忆自己曾经在书中看过的知识。金光手?无悲咒?渡业经?无情问情法?想着想着,顾之彻底凌乱了。
无论自己修习或是接触到的功法,没有一个是告诉自己如何让肚子不“咕咕”乱叫的。
抬起头,看了一眼没有尽头的树林,顾之认命一般的摸了摸怀里的小瓷瓶。心想着:怕是,还得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