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之前,张乾和王婉相携返回城内,一起到王婉家中来与王氏相见。
此刻王氏也早已起身,正因女儿未如素日般练剑之后按时归来而担心,看到两人比翼双飞般并肩落在院中,脸上便现出些古怪的笑意。
她本是王烈府上的侍女,卑微至只拥有一个“侍梅”的名字而没有姓氏。后来虽被王烈收房纳为妾室,地位也说不上尊贵,更从未生出什么争宠上位的野望,唯一的念想便是好生将女儿抚养长大,然后为她找一个好夫家。
自王家遭灭族之祸后,女儿更成了王氏唯一的牵挂,至于为王家洗冤雪仇这等大事,实在不是侍女出身的她能够考虑的。
后来女儿得高人传授习得一身剑术,又查明了昔年灭族之祸的真相,一心要刺杀郑修以报家仇,她便将一颗心悬在高处从不曾放下来。但女报父仇乃人伦大礼,便是做母亲的也没有任何理由阻拦。
其实在王氏心中,女儿的终身幸福才是第一等大事。因此,等到张乾出现并对她们母女多方照顾,更难得的是素来性子清冷的女儿对他颇有些另眼相看,王氏便生了将女儿终身托付于他的想法。
等到相处久了,她又看出张乾的人品、气度、见识、处事皆大有不凡,绝非寻常屠户可比,先前的想法便越来越笃定。
只是王氏深知女儿性情有些执拗古怪,在未曾明确女儿的心意之前,她也不敢轻易捅破这一层窗纸。
如今看到张乾和女儿出双入对,彼此间的神态也与往日大不相同,显然关系有了极大的进展,不由得登时心怀大畅。
王婉的清冷性子除身世经历的影响外,也与修行的心法大有关联,不过在一手将自己养大的母亲面前,终究还是保留了一些小儿女的心态。此刻看到母亲一脸古怪地望着自己和张乾,俏脸上立时又有些发烫,说了一声“我去准备早饭”,便略显狼狈地跑去了厨房。
和人家女儿在荒山野地里待了一夜才回来,便再是清清白白,张乾的脸上也不禁现出些讪讪的神色,上前见礼唤了一声“伯母”。
王氏笑吟吟地道:“一郎,以后你便在这边和我们母女一起用饭罢,也省得婉儿跑来跑去。”
因为家中只有母女二人,未免瓜田李下之嫌,总是这边做好饭后分出一份,由王婉送到张乾院中。王氏此刻说出这句话来,内中的意思已再明白不过。
张乾不是拖泥带水之人,得到王氏明明白白的“暗示”,当即再次施礼拜倒,提出求娶王婉之意。
王氏自是满口答应下来,随即便问起张乾准备何时操办婚事。
张乾知道王婉一直将郑修回到金陵的事情瞒着母亲,前后两次行刺更没有吐露半丝口风。略作盘算之后,想着怎都要帮王婉报了大仇,她才能安心嫁给自己,便借口说要仔细筹备婚礼,不说风风光光,总要热热闹闹才好,前后怎都要三个月时间。
王氏虽恨不得女儿早些出嫁,然后便可以放下报仇之念,安安分分地相夫教子,平平淡淡渡过一生,但张乾如此说也表明甚是看重女儿,自也不便拂了他这一番好意,略做沉吟后也就答应下来。
王婉耳目灵敏,人在厨房做饭,也早将母亲和张乾的对话听得清楚,听到张乾许下三月之期,便知他已经决心在这三月之内,助自己诛杀仇人了却心事,心中也自暗暗感动。
陪着王家母女用了一餐早饭,张乾告辞回自己院中。才从这边院门出来,却看到斜对面顾宇门前有人正在敲打门环,口中唤道:“顾先生可在家么?”
张乾隐隐从这人身上感应到一丝异样气机,眉头微皱仔细望去。
那人竟立时对张乾的目光生出感应,转头向他回望过来,目中瞬间闪过一抹妖异红芒。
张乾心中一凛,目光毫不停留地从那人身上掠过,望向了恰在此时打开院门的顾宇,脸上露出一抹挑衅似的笑意,同时抱元守一,气机内敛。他的皮相已到返璞归真之境,虽是身材壮硕,却也不见半点修行过武道的痕迹,倒也不怕被人看出什么破绽。
在方才的一瞥之间,他已经看清顾宇门前之人是个年未弱冠的白衣少年,身形略显单薄,面容姣好如同女子,给人以雌雄莫辨的感觉。
开门的顾宇尚来不及与敲门的白衣少年说话,便一眼看到了大清早从王婉家中出来的张乾,更看清了他脸上的笑容,一张脸登时冷得要凝出冰霜。
只是有了先前所受的一场教训,此刻他心中便再是嫉恨如狂,也不敢说出半句闲话,只能重重地冷哼一声移开目光。心中则已将“狗男女”这三字骂了千遍万遍,却是连王婉也一并恨上了。
张乾见他不敢看自己,便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得意姿态,大模大样地进了自家院门。
那白衣少年将两人间的情景尽收眼底,心中的一抹警惕也随之散去。
张乾在院中侧耳倾听,听到那白衣少年正与顾宇寒暄,却未报出姓名,只以“五郎”自称,又说久闻顾宇书画绝妙,特意登门求取一幅画作。
顾宇本是个不得志的穷书生,平日只将书画当作养家糊口的手艺。如今遇到一位“知己”,他心中的欣喜兴奋实是无以言表,当即便请五郎到房内详谈。
自此之后,五郎便隔三差五来顾宇家中。
张乾暗中观察监听到他们两个初时尚还正正经经地谈诗论画,到后来那五郎的言辞却越来越轻浮,其中颇多狎亵之语。而顾宇显然也非什么正直君子,与那五郎兜兜搭搭地越来越不成话。
到后来张乾已经实在听不下去,唯恐污了自己的双耳。只知道那五郎拜访顾宇的时间已由白天换到夜晚,而顾宇也渐渐变得形容消瘦神思恍惚。
这一晚五郎带着几分慵懒与几分满足神色从顾宇家中出来,穿过几条偏僻街巷向城外走去。
眼看着到了城墙附近,他机警地环顾四周确定并无异状,蓦地将身体向前一伏,身形一阵模糊扭曲,竟变成一只皮毛顺滑的硕大白兔,几下蹿跳钻入墙角处一个荒草遮掩的洞穴之内。
又过了片刻,张乾的身影凭空出现在不远处,手中捏着当初夏冰送的五张“隐身符”之一。
他望着那处洞穴轻啐了一口,低声自语道:“晦气,我道这厮怎地好这调调儿,原来当真是一只死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