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白衣如雪,不染纤尘的僧人从常欢身后的长街尽头缓步而来。
此僧人望之不过二十余岁年纪,面容俊美至近乎雌雄莫辩,却又只显温醇平和气象,丝毫不给人妖异阴柔之感。
他徒步行来,每一步踏出时,脚下都自动生出一个碗口大小的金色莲花光影,稳稳地托住他的脚掌,等脚掌移开之后又旋即消散。
如此步步生莲一路而行,配合他一身白衣的清净超拔之姿,令人感觉此僧必然心无挂碍不染红尘。
常欢回身望着走到近前的僧人,面色阴寒如冰:“原来是百年即证得金身法相、号称可比肩千年前那佛子金蝉儿的当代圣僧无尘。嘿!你法号‘无尘’,却入红尘,不怕因果纠缠,沉沦苦海吗?”
那无尘双掌合十,悠然一笑:“天蛇尊者却是着相了。岂不闻‘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贫僧禅心澄净如琉璃,身在红尘内外又有何不同?
“何况我禅院既号‘慈航’,求的便不仅仅是自身之超脱,而是普渡众生于苦海迷途。天蛇尊者这一次的谋划实在太狠,竟想以大周国运龙气,作为你化龙之劫的替身。全不顾你蜕去蛇身化为真龙之日,这大周京都顺天府方圆万里之内将化为泽国,亿万生灵尽为鱼鳖所食。贫僧虽是世外之人,也不能坐视尊者造此无边罪业。”
这时另一边的巩元方再次开口道:“天蛇尊者,你已是证就不灭妖灵的妖族巨擘。逍遥天地之间岂不自在?何苦要来此掀起这场浩劫?若你肯就此罢手,贫道与无尘大师当拱手礼送,绝不阻拦。”
常欢淡然道:“本座修行至此,真身潜力已然耗尽。唯有化蛇为龙,才能拥有更雄厚的资本进窥无上天妖之道。你等让我离开,便是要断我修行之路,可是确定了要如此做?”
巩元方与无尘对视一眼,目光中皆有一丝无奈神色。其实这结果本也在他们意料之中。
人类修行至肉身圆满可称人仙,淬炼神魂化为阴神可称鬼仙。
人仙与鬼仙的下一层境界都称作“地仙”:前者须感应、接引灵气入体炼化,直至炼气大成化作一颗金丹;后者则借灵气炼化阴神之中的阴质属性,随着阴神转阳而渐可显化出游。
而后两者殊途同归,金丹与阳神俱都炼化为纯阳元神,至此则长生久视与天地同寿,可称神仙。
在神仙之上的天仙境界,则须以纯阳元神感悟天地法则,最终令元神归于混沌虚无,进而无中生有演化一方世界,从此便可超脱天地之外,自身即为不朽。
而世间一切鸟兽虫鱼、草木花石,若得灵气浸染生出灵性后踏入修行之途,即可称为妖。
妖类历经化形之劫结成一颗妖丹后,即可有能力割据一方山林水泽自成一方势力,可称妖王。
妖王炼化妖丹凝成妖灵之后,同样可得长生之果,位同神仙故称妖神。
妖神之上,亦是感悟天地法则,以妖灵演化世界,是为无上天妖之道。
自古至今,天仙与天妖,便是一切踏入修行之途生灵的终极追求,虽殒身而不恤,纵九死其未悔。
眼前的这位天蛇尊者早在千年之前便已成就妖灵,为妖族七大至强妖神之一。
一旦确定了化蛇为龙便是自己晋升天妖之境的机缘,哪怕只是极渺茫的一丝可能,他也不惜进入大周宫廷,以常欢的身份潜伏数十年,暗中汲取大周龙气,更全然不顾化龙之时会引发的滔天浩劫。
对方求道之心坚如金石,自然不是他们二人以区区言辞便可动摇。
“罢了,终究还是要做过一场!”
无尘喟然长叹,再次双掌合十口诵佛号,身后陡然绽放万丈佛光,佛光之中,有一尊宝相庄严的金身佛陀盘膝跌坐于九品莲台之上,双手结成法印,口发禅音如狮吼雷鸣:“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伴随着禅音,那佛陀缓缓探出一只足有百十亩方圆的遮天巨掌,在空中反转之后向下按落,掌心处风雷迸发,五指间又有青黄赤白黑五色五行之力交织轮转,隐隐凝成一座山峰的形状。
“如来神掌,五指幻山!”
天蛇尊者微微冷笑,“千年前佛祖以此神通镇压白猿尊者,迫得他签订城下之盟,护送佛祖转世弟子金蝉儿一路西行,闯过道门设下的八十一道难关,抵极乐世界入灵山胜境拜佛求经,这才引来佛法东传大兴中土。只可惜你非佛祖,本座也非昔年初成妖神的白猿尊者!”
话音未落,他身后升起一道冲天黑气,在空中扭曲盘旋化作一条体长万丈、黑鳞如铁的狰狞大蛇。
此刻这一条黑鳞大蛇的头顶、胸腹处皆有肉瘤般的凸起,一旦生出角爪,便可化身真龙。
大蛇在空中张开堪比顺天城门的巨口发出一声嘶吼,口中吐出一道玄黄二色交织的气流,向上托住了从天而降的如山佛掌。
这一道气流既有他本身妖气,又有窃取的王朝龙气,阴阳交汇,正邪合一,完全不惧无尘那拥有荡妖镇魔之力的如来神掌。
双方这一动手,所在这一条街道的所有房舍连同地面登时在散溢的一点力量余波下化为齑粉。
在整条街道粉碎后,现出了一个上下四方皆是蒙蒙青气的广阔空间。
这才是巩元方“袖里乾坤”的本来面目,也是因为拥有这一手神通,巩元方才会决定于天蛇尊者戒心最低的京城之内设伏动手。否则,这三位大能一战的破坏力,也未必就逊色于天蛇尊者的化龙之劫。
巩元方头顶现出一朵含苞青莲,莲瓣片片舒展绽放,当中站立一人,俨然便是巩元方本人形貌。
他双手擎定了一面古朴铜镜一晃,登时有一道白练似的光华喷薄而出,如月在九天朗照八荒,将下面的天蛇尊者及其妖灵真身尽都笼罩其中。
三般力量、诸色光华交织纠缠,肆意扩张,霎时已充斥了这一方袖里乾坤空间,将交手的三方尽都湮没……
此刻,独坐在御书房内的隆兴帝武景正心神不宁地等待结果。
当初“悬鉴司”首座巩元方暗中告知他安乐侯常欢的真实身份和图谋,又坦言自己一人之力肯定无法镇压境界相同的天蛇尊者,他在心惊之余选择了暂时隐忍,直到以极大代价换得慈航禅院主持无尘承诺出手,才开始布局直至发动今日的雷霆一击。
蓦然间,武景眼前人影一闪,无尘已凭空出现在他的书案之前,白衣染血,面色灰败,模样显得甚是憔悴。
“大师,结果如何?”武景的声音不自觉地有些颤抖。
无尘黯然道:“虽是幸未辱命,但巩道友已与那天蛇尊者玉石俱焚,长生道果一朝尽丧,诚为可叹!”
“如此甚……甚为可惜。”
听得大患已除,武景心中狂喜,只是强行压制才未曾现诸神色,陪着无尘深深叹息一声。
无尘望了武景一眼,合掌道:“贫僧于此战中亦受伤不轻,需要即刻返回禅院静养,就此拜别陛下。”
说罢,身形便如方才凭空出现一般,又凭空消失在武景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