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里头九重门,一重高来一重深,回廊亭台,到处笑脸人。花灯照字画,笔墨丹青说风雅。
陆知梦也没见着谁人是道士模样。
拾阶而上,也有九重高,果真是不负江安第一楼盛名。
层层寻来,就到了九重楼上,此处没了喧哗,人人低语,陆知梦不禁莞尔一笑:“恐惊天上人?”
左手湛卢剑,右手马缰绳,陆知梦未觉不妥,倒是有人调笑:“姑娘,行色匆忙不赏字画,莫非是来这凤仙阁寻马?”
这话说出口,便引来一众人注目。
陆知梦听来便知,是前头随口言语惹人不快,才有这意气之争,福身施礼致歉:
“小女子失言,唐突诸位贵客,且请海涵。这锦绣灯火倾城红妆,还望诸位贵客尽兴。”
其实大多也没听得陆知梦方才那句恐惊天上人,还不明所以。
九重楼上别名凤仙阁,四方露台开阔,前有凤池花灯,后有画屏错落。
一个道士前来息事宁人:“姑娘善缘,贫道今日暂借凤仙阁,以诗会友,不知姑娘是哪家千金?怠慢之处还请多多见谅。”
这应是孙道长了。
陆知梦施礼作答:“小女子姓陆,今日冒昧上了这凤仙阁,唐突之处有辱家风,甚是汗颜。”
虽不合时宜,陆知梦又流下泪来,连自己都不知为何近来这眼泪无法自抑。
反倒是众人见这陆姑娘流泪,还以为心中委屈,孙道长也安抚道:
“陆姑娘品貌非凡,若非将相门第,也是大家闺秀,方才苏家小公子心直口快,然则并无恶意,陆姑娘莫要挂怀。若是陆姑娘不嫌弃,便在此与诸位贵客品诗论道共赏风流。”
四方露台通透,果然是有风流。孙道长颔首有仪,抬手引路:“诸位贵客请往前落座。”
道袍红袖,拂尘在手,气定神闲,是仙人指路这意思。
些许小事,陆知梦也不分辩,只与孙道长说:“小女子今日来此,也是听闻道长玄法高深,是上善之人,故冒昧前来,想请道长施个善缘,替家父和小弟卜上一卦。”
这些贵客才将转身往前落座,陆知梦却说要请孙道长卜卦,顿时人言嘈杂起来,大多是说岂有此理。
有一翩翩公子走了过来,拱手出声:“陆姑娘,孙道长来江安诗会,早已定下只卜一卦,今日都是名门子弟,姑娘还请慎言。若是姑娘真有所求,不如随我入席,孙道长以诗会友,届时我等以诗文出个风头评比一二,若我能入了孙道长法眼,可将此卦赠于姑娘。”
这位公子说话铿锵有力,言语间似有容人之量,身形上一派气度非凡。
“程大少爷所言正是,陆姑娘若要求卦,须得有诗文之功,令人心服才是。”
有人附和,言外之意或是想要陆知梦知难而退。
泪还未干,马缰绳收于身前,陆知梦向那程大少爷颔首见礼,而后却与孙道长说:
“道长勿怪,是小女子无知了。道长仙家风采,规矩自是不能逾越,小女子才疏学浅,不知可否有幸讨个席位,能一睹名门风流。”
前来求卦本是临时起意,心思略定,这些所谓名门子弟虽趋之若鹜。
陆知梦初来乍到,对这孙道长并无太多期许,卜卦之事尚在玄之又玄,人品才智还未可知,自己所求之事,终归只是求个念想罢了。既然来此,且看看再说。
陆知梦适才说完,程叶只是望着陆知梦有所深思,倒是先前那苏家小公子有话直说了:
“凤仙阁,历来有凡人不上楼这规矩,陆姑娘虽远道而来,也莫要得寸进尺。”
等得他说完,一持剑女子才将他拉回:“苏成,不要生事。”
孙道长趁此也细细瞧了瞧陆知梦,偶然看一眼湛卢剑,微微皱眉,不知是何心思,他说道:
“诸位且听贫道一言,陆姑娘也并非有意,既然上了这凤仙阁,即是与贫道有缘。今日这凤栖楼小清倌上官姑娘,也备了成名绝艺《凤剑引》,诸位请先入座,贫道亦有些名家诗画,稍后可与诸位品评。”这才了却此事。
前边二十丈,有玉案四十七,落座竟百余人。
陆知梦随孙道长入席,在主位前侧,寻了一张玉案落座,却也引人不满,毕竟还有人是在后面席地而坐。
沉声叹息,陆知梦不曾想如此轻易就招惹了是非。
事已至此,陆知梦也无可奈何,放下马缰绳,剑却不离手,随意打量案前玉柱消磨时间。
玉柱之上有夜明珠,用天香石承托,难怪二十丈外说话都能听得清。
往下设了三阶,中间有个浅台,应是给清倌献艺用,陆知梦倒是对后面一些错落石雕和花灯看得出了神。
宾客落座各自寒暄,一个道童与孙道长低语,孙道长皱紧眉头,又从屏风后下了楼,应是有事。
“程大少爷是江安第一人,四行明台诗当世绝品,我等佩服之极。今日能在这江安第一楼与江安第一人品诗论道,实属三生有幸。”
有人捧话,这程大少爷也乐得应承,待此人报上姓名,便许诺以后要互通有无。
苏成与程大少爷坐了对席,却是略微吟笑,竟起身说道:“程大少爷四行明台诗还真是绝品,只是不知程家二公子那四行明台诗与之相比,孰高孰低?”
此话一出,百余人注目,陆知梦回过了神,这程大少爷脸色登时就阴云密布,不知是为诗还是为人。
苏成依然一副事不关己模样,先前那持剑女子眉间紧蹙,对他说道:“苏成,你是真不让人省心。”
苏成却不以为然:“三姐,有何不省心,你和那程让都退了婚,苏程两家必定老死不相往来。”
苏成这三姐轻声斥责:“那也由不得你胡乱生事,快坐下。”
这程大少爷正是白日里那丫鬟口中程叶,陆知梦也是听得有趣。孙道长还未回来,有一人起身来圆场:
“苏小公子,怎能拿程大少爷和那浪荡子比较,这是有辱斯文,也辱诗文呐。”
到底还是在骂程家,程叶实在不痛快,便起身拱手见礼,百余人注目相望,程叶说:
“苏小公子,家门不幸,出了程让这个孽障,程苏两家虽是退了婚,终归错在程让一人,程苏两家也不必因此心生嫌隙。”
冠冕堂皇脸上有光,程叶抬手示礼让几位坐下说话,而方才假做圆场那人却又说道:
“程家家事,程大少爷自有定夺,我等实在也不该多言,不过这《明台章序》上,四行绝品诗,我却是要为程大少爷说上两句。”
孙道长去而复返,几个道童搬来了九尺方鼎,不知作何用度。眼前见这阵势,那人也收不住,与孙道长躬身行礼后继续说道:
“三千年前,江安地界天灾不断,当时太史公龙行之老先生前来赈灾,见到江安城残尸遍地,简直就是人间炼狱。老先生悲戚成书,写了《明台章序》,镌刻于城南明台之上。此文定山水星辰、风雨云雪之规程,上应天道下注民生,所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老先生在明台放粮,行医赠药,活人无数,感召神龙相助,福泽江安,成了富庶之地。两千年前,我龙图国自江安出兵,征定天下,才有如此盛世。以此功德,《明台章序》可谓是天书无疑。他程让究竟何德何能,敢在《明台章序》之首题上四行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