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国的政局,胡海若原来在宁国当官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一些,毕竟军畿处原本就有搜集各国情报的职能。虽然他的主战方向是针对南越,而不是对北海,但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信息和情报也已经是十分充沛的了。
不过,这些和夏公明这派了卧底过去处心积虑搜罗的情报比起来还是有不小的差距。
胡海若暂住的房间位于虎丘派南侧一排厢房中的一间,房间不大不小,但室内陈设比较典雅,书桌、笔墨,甚至还有一张看起来颇为名贵的七弦琴。
瑶琴一旁,一个黑色陶瓶之中几朵水仙花吐出心蕊,含苞待放。
此处虽然是虎丘派用于接待的客房,但拾掇得干净利落,又距离长老们的居所很近,完全可以监视到这里的一举一动。
夏公明甩给了胡海若几本厚厚的资料。
逗留在虎丘派,被禁足在自己的房间内哪里也不让去,胡海若愁眉苦脸地背下了厚厚几大本北海风物及朝野局势记录,如有不明之处或是自己想到了而书本之中并没有明确记载的,胡海若又详细询问夏公明相应事宜。
胡海若天资极好,虽然早年参军,并没有在书院系统学习过,也没有参加过科举考试以博取功名,不过自入了梁统门下,所学习的却并不止于武道一门。兵法韬略,历代先贤大德所著述的经史子集均有涉猎,他几乎翻遍了梁统所有的藏书,后又觉得不过瘾,又央求武英殿大学士杨庭肃,想要以太学生身份入太学之中去读书,杨庭肃爱惜其才华,破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前去借阅书籍。
况且此人一通百通,武道境界提升之后,对于所学习的其他知识更有很大的帮助,无论是背书还是转化为自己的知识,都不算难事,甚至对他而言是趣事。
几日后,胡海若自觉背无可背,也问无可问,夏公明已然难不住他了。他便又耍起了无赖的性子,随便找了个借口拖着不肯走,非要在虎丘上扎扎实实地修养玩耍了几天,说是要好好休息一下,补充一下这几天所消耗的体力和脑力。
临走之时,又向夏公明要一笔银钱傍身,一柄宝剑防身,这才准备动身向北海行去。
不出所料,此次下山夏公明果然给胡海若指派了个帮手——白子游。说是帮手,实则负责监视,让他老老实实地干活去,别想着耍什么鬼心眼。关于这一点双方都心知肚明没有点破。
为了讨个好彩头,胡海若专门挑了个黄道吉日上路。
他斜靠在马车内,枕着蚕丝软垫,右脚翘得老高,手里拈着一颗杨梅正往口中送去。一边吃着,一边懒洋洋地喊着:“稳着点,稳着点,马车怎么驾得这么快?”
“你这人,车里好吃好喝的都有,怎么还嫌这嫌那的?再说了,我又不是你的车夫!”白子游一身车夫打扮,正气鼓鼓地挥着马鞭子驾车。
“怎么不是?现在你就是我的车夫,这可是你师父说的,让你到北海之后一切听我安排的,怎么,连你师父的话都敢不听了?”胡海若啵的一声吐掉口中的杨梅籽,对着车外的声音说道。
白子游连忙澄清道:“师尊的话自然要听,可师尊也没让……也没让我给你驾车,没让我给你跑腿,没让我伺候你吧?”
胡海若笑道:“你怎知他没让?你听见了?”
这句话近乎无赖,不过对付白子游这种没什么经验阅历的年轻小伙子最是管用不过。
听得白子游憋了半天没说话,胡海若又道:“乖乖听你父的话吧,否则任务完成得不好,你猜你师父会把你怎么样?”
白子游这次又沉默了,胡海若又道:“听我的话就是听你师父的话,你别忘了,我现在可是你的师叔。”
白子游再也忍受不了,说道:“那是假的!”
胡海若换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靠在垫子上,右脚晃来晃去的,道:“随便你,不过我劝你最好不要胡闹,对于我的新身份你也最好现在就开始慢慢适应起来,去了北海如果你露出什么马脚出来那可要糟糕了,到时候我可不保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这一句话,又把白子游吓得说不出话来。这个傻子倒还真有趣,随便怎么吓都当真,胡海若心里觉得逗他好玩,就又说:“小白,你知道你师父为什么让你随我同行吗?”
这句话说得老气横秋,明明他胡海若年纪比白子游大不了几岁,听起来却像是长了一辈一样。
可偏偏这句话却极其管用,白子游听了这句话不由自主地坐直了些,肃然道:“不知师尊是如何打算的,还请胡……胡公子指教。”
胡海若假装正经道:“这个嘛,你师父单独向我面授机宜的时候也没有言明。不过,我看他的神色……”
白子游忍不住插话道:“师尊神色如何?”
胡海若见他已上钩,继续一本正经地胡说道:“他谈论到你时,神色像是很偏爱的样子。”
白子游很激动的样子,颤声道:“真的吗?”
可这种激动只是暂时的,过往的种种经历又浮现在自己脑海中。
随即白子游又落寞起来,说道:“不会的,师尊对我一向神色冷淡,总说我死心眼,稍有不如意便是一顿责打,师兄们对我也都没什么好颜色,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死心眼?哼,你师父派了你个死心眼过来监视我,这也算物尽其用,已经让我很为难了,知道我眼下受制于你虎丘派,不敢拿你怎么样,真是打得好如意算盘,胡海若心中暗暗赞叹夏公明攻于心计。
胡海若装作替夏公明鸣不平的口气说道:“这你可就误会你师父了。他那是怕你骄傲自满,所以对你一直都很冷淡,其实对你还是很关注的,就比如,比如在功课上你师父对你是不是很严格?”
白子游立即应和道:“是啊,对我很严格的。”
胡海若忍住肚子里的狂笑,继续说道:“所谓严师出高徒,对你越严格就越是关爱……说你死心眼,嗯,那是在夸你办事认真,一丝不苟的意思……做师父的嘛,也是很难的,对于徒弟,夸也夸不得,骂也得注意分寸,生怕徒弟骄傲或者接受不了……”他昧着良心编得天花乱坠,连一丁点因欺骗了小朋友的纯真情感而感到羞愧的意思都没有。
白子游有些不太相信,问道:“真的?师尊他老人家真这么说?”
胡海若道:“当然是真的,他的神色你是没见到,再说了,如果对你不够看重,会放心让你跟着我出来一起执行这么重要的任务吗?”
明明是夏公明对胡海若不放心,这才让白子游同行,在他嘴里竟然把一切都说得颠倒过来了。
白子游果然被绕了进去,没有提出任何质疑,又问道:“那我师兄……”
胡海若继续往下编道:“师兄?自然是嫉妒你了,你看,他们入门比你早,年纪比你大,修为也比你强,你师父却独独对你青眼有加,什么好事都想着你,并且还有传位给你的意思,他们当然嫉妒你了。”
白子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什么?传位?”
胡海若也装作惊讶的样子,道:“哦?你不知道吗?他一定还没和你说起呢,可能也是怕你压力太大了。没事,这次你好好干,把他交代的事情做得妥妥帖帖的,回去之后定是大功一件,你的师兄们再也比不上你了。”
白子游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多谢……多谢你告知。”
胡海若道:“所以说呀,你要好好听我的安排,千万不要出纰漏知道不?你放心,你师父让你监视我,我也会老老实实的不会脱离你的视线,包你顺顺利利完成这次任务。”
白子游道:“那你说话可要算话。”
胡海若明里道:“自然算话。”暗里做了个口型:“算话个鬼!”
胡海若道:“好了,话也说的够多了,我要好好想想到了北海国之后该是怎么行动,你车驾稳些,不要吵到我了。”
二人一路向北,不日便抵达两国边境。
北海国地理位置在宁国之北,山川风物也与之迥异。北海气温寒冷且多水,发源于其境内的陵湖横亘在北海与宁国之间,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将两国阻隔开来。宁人虽然骁勇却不善水战,尽管多年来大军在超武候梁统率下攻城无数,灭国无数,却到了陵湖就始终无法再向北推进一步,而北海国也得以在军事强国宁国多年的进攻之下完整保全,并且根基越来越稳。
胡海若一行人弃了马匹,扮作客商模样坐了渡船向北海行进。
两国边境早年间战事不断,烽烟四起,但经过多年的拉锯,双方都意识到很难在短时间内有所突破,宁国主政者更是放弃了一举攻破北海,将其直接纳入宁国版图这一不切实际的想法。
决策者有所松动,执行者和老百姓就行动了起来,双方在边境上已然开始自发地通商了。
因此,双方的商人小规模地来往于两国之间这是被管理者默许的。
胡海若曾常年驻军在南越边境,尤擅山林旷野之间作战,对于水战所知却是寥寥,此时见到陵湖浩浩荡荡无边无涯,两岸古木参天,山峦竦峙,犹如犬牙交错之紧密,竟似飞鸟也难逾越,心中一片怅然,隐约生出了一丝凄凉凄苦的意味。
坐着小船又行了一阵,耳听得两岸猿啼阵阵,呜咽凄厉,更兼雾气满江,朦胧迷离,而自己泛舟于洪泽大湖之中,恍若置身于巨物之口,不免感到渺小无助,好像流水之中一片落叶,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疏疏离离间产生了一种梦境般的不真实感,朦朦胧胧,恍恍惚惚,看不见也摸不着,这种感觉像一根细丝一样缠绕在自身周围,随着渡船渐行渐远,那细丝也越收越紧,始终无法挣脱,最终将自己箍成了一个茧的模样。
山川虽异,风月同天。
胡海若心中暗想,无怪乎北海固若金汤,单是要越过这陵湖便已难如登天,久闻北海国水军强盛,北海国人从小便长于水旁,船坞器械修造之术更是堪称天下第一,看来我宁国若想靖平四海,一统寰宇,绝非朝夕之功。
白子游见他一反常态,也不与自己调笑,反而一脸严肃眉头紧锁作若有所思状,也不敢轻易过来打扰。
四个时辰后,渡船靠岸,浓云低垂,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胡海若与白子游舟车劳顿,又在陵湖之上吹了几个时辰的风,身体颇为疲劳,只想着寻一处附近的酒肆驿馆快快休息下来,好继续明天的赶路。
此时初到北海境内,距离其首府云中还远着呢。
二人离开渡口,夜色更加深沉了一些,江边升起了一轮毛月亮,清冷而模糊的月光照在水面之上。湖面微风吹拂而过,一轮新月好像分成许多个,慢慢隐入了水中。
二人正要继续前行,被眼前的客栈吸引了注意力。
不得不说,在渡口附近开店,还真是有经商头脑。
在店小二的指引之下,二人匆匆用过晚饭,要了两间客房便准备休息了。
正准备吹灭灯火上床睡觉,房门响了起来,店小二在房门口向内说道:“客官是打南面来的吧,我们这地方靠近陵湖,空气比较潮湿燥热,尤其到了夜间更是难熬,好多外地客人来此都不大习惯,常常搅到半夜也睡不着,我们小店特意为外地客官多准备了一套干爽的被褥,要不要给您拿进来备上?”
隔壁房间白子游的声音道:“赶快拿进来吧,我们已经累了一天了,晚上可不想再被打扰。”
那店小二笑道:“那是自然!我们小店对外地客人很是关心照顾,保管二位住的舒服。”
说罢,小伙计们分别拿着被褥走进了各自不同的房间。
一团棉被之下,一只灰色的靴子踏入了房间,胡海若一凛,丰富而发达的神经立即让他感知到了周围气场的异常,进入自己房间的小伙计有古怪!
一抬头,只见到进来自己房间的小伙计一身土黄色麻衣,浑身上下的衣裤皱皱巴巴,他手里抱着一团铺盖卷,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许安阳,怎么是你小子?你怎么跟来了?
胡海若一个疑问的眼神送给他。
许安阳没有说话,如常地走到他跟前,倒了一碗水,手指蘸水在桌上写道:知你要来,提前在此等候。
胡海若也写道:还有谁?
许安阳:只我一人。
胡海若点了点头,不再说话,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手指向床上的方向一指,许安阳会意,立即快走两步,将崭新的铺盖给胡海若换上了。
也是,许安阳等人先他一步离山,想要打听到他的行程不是难事。
许安阳是他多年的战友和朋友,此时出现在他身旁倒也令他心安不少,虽说前路充满了未知,不过有朋友陪你走下去,这总是一件很令人高兴的事。
次日起来,白子游寻得附近的官署,将师父夏公明的亲笔手书拿了出来给当地官员过目,看来虎丘派在北海颇有些势力,那官员竟似不敢怠慢,忙寻得几辆马车和盘缠赠与一行人。
有了虎丘派掌门夏公明修书在手,胡海若的车队一路顺风顺水,每至一处大城必有人员设宴相酬,并准备好一应事物,赠送崭新的马匹用以赶路,十几日之后便直抵北海国都城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