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得知孙芙怀了温孝景的孩子,便暂时放下了杀她的念头。虽然皇帝面上很生气,但那毕竟是皇帝的第一个孙子,是皇长孙。再加上薛涟竟然死了,皇帝正焦头烂额不知如何同锦堂王府交代。延大人走了,五殿下回朝。一时间洛阳城暗暗涌起血雨腥风。
这日下了早朝,温孝景叫住温义景:“五弟,你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温义景恭敬地拱手行礼:“不敢,只是近日身体不大舒适,还是早些回府好。”
“那要不要找太医?还是早些医治为好,身体要紧。”
温义景盯着他的眼睛,拳头慢慢握紧:“多谢太子殿下关心。不过,若是殿下当初能对太子妃娘娘多上点心,也不至于娘娘年纪轻轻便命丧东宫。”说罢,他甩袖就走。
温孝景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他知道,这回他是遭人恨了。他想起那个聪慧的女子,他知道她身体不好,却也没有多加在意。他以为她那样聪明,应当是知道为自己打算的。现在想来,她大概早就存了要死的心。温孝景很是佩服她,她一个女子,从金陵城来到洛阳,教他玩弄权术,为他治理东宫,最后用死来保全锦堂王府,温孝景觉得惋惜,她真的是个很好的妻子。
罢了,先不想这些,家里还有一个头疼的事情要解决。
如今整个东宫都知道,被太子殿下接回来那个住在西院的孙夫人,怀了太子的孩子,脾气十分差,竟敢将太子殿下赶出院子。偏偏太子殿下对那孙夫人极为宠溺,不管多少次被她踢出门,殿下都锲而不舍地追上去,还变着法子哄她开心,甚至散了之前东宫里的那些女人。
温孝景做了些点心,殷勤地跑到孙芙院门外,敲敲门,冲院里的那人喊:“三娘,我今日做了点心,你要不要尝一些?可好吃了,像咱们在淮南吃的那种!”
“滚远点!”
虽然不是第一次被赶走,温孝景今日却止不住地失落。
他今日着实不顺,先是上朝时被父皇逮着骂,后来又是五弟对他冷眼相待,加上宫门口几个大臣暗戳戳数落他,被他听见。温孝景简直是身心俱疲。
“三娘……我真的好累,你能不能不要生气了……我知道,我骗了你你很难过……可当时我若说了我是太子,你还会理我吗?指不定就拿剑来砍我了吧?我……我是真的想认识你……三娘,我今日上奏说当年孙家一事有蹊跷,想重新彻查一番,父皇骂了我一顿,说我一个玩世不恭的太子,有什么资格说这些事。五弟也说我,负了薛涟。可我与她一直是相敬如宾,她更像是我的师父,教我如何做,她离开了我也很难过,为什么没有人理解我呢?我虽是被迫娶她,我却给她最好的生活,她在东宫里也过得惬意,除了爱,我什么都给她了。可他们都来指责我,说我错了……我就不能拥有自己的爱情吗……三娘,你原谅我好不好?我明明是太子啊,为什么活得还不如一个普通人……”温孝景闭着眼靠在门边,他絮絮地讲着,泪从眼角滑落。
身后的木门吱呀吱呀地打开了。
“滚进来。”
温孝景摔在地上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拎着食盒就跑进去。
“你终于肯见我了三娘。”
孙芙不理他,只是绣着手里的小衣裳。温孝景看着那些小衣裳,知道是绣给孩子的。他低下头,将食盒放在桌上:“那我不打扰你,我先走了。近日天气凉,你也别在院子里坐太久。”
“等一下。”孙芙忽然叫住他。她从那一堆小衣里拿出一件白绒的袍子,丢给温孝景:“前几日绣废的料子,绣娘无聊做的,给你了。”
那蹩脚的针线,一看就知道是孙芙的手笔。那可是上好的料子,怎么会绣废了这么大一块,多半是她专门做的。温孝景眼眶有些湿润,她心里是有他的。温孝景走上前,在孙芙的背后伸出手想抱她,犹豫了半天,还是转身离开。
听到那门关上的声音,孙芙才抬起头。她看着食盒里的点心,仍是有些难看,可他贵为太子,亲手为她下厨不说,还处处照顾她。孙芙低头自嘲,你在别扭什么?人家对你这么好,你又如何对人家?虽说温孝景的父皇命人杀了她的家人,可温孝景的本心是好的,如何能怪到他身上?他确实很不顺利了,众叛亲离,更何况他还救过她的命,如今他只剩她了,她如何能干这些这样忘恩负义的事情?
孙芙颤抖着手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一边吃着一边流泪。
对啊,他是太子,他那双手,本该要上战场提剑杀敌的,如今为了给她做菜满是刀痕,她怎么可以这么自私?
孙芙抚摸着小腹,已经微微显怀了。
“孩儿,你说,娘是不是做错了,不该这样对你爹啊……”
第二日早朝,皇帝又下了一道圣旨。太子妃薛氏冤死,乃大魏之不幸,今天赐隆恩,薛氏次女择吉日嫁入东宫,以慰先太子妃在天之灵。
圣旨一出众臣议论纷纷。看来皇帝仍是最爱这个儿子,薛家两个女儿都嫁进了东宫。
温义景不敢置信地抬头,薛大小姐才离开不到半年,父皇就急着要薛家的另一个女儿嫁进东宫,他就这么护着温孝景?
温孝景一愣,薛氏次女……那个小姑娘?她可是最恨他的人,她最亲的姐姐被父皇下令杖责而死,而他便是一切的源头。
回了东宫,温孝景将事情告诉了孙芙。
“三娘,若你不高兴,那我回了父皇,请他收回成命。”
“不,不必。娶了小师妹,于你有益无害。小师妹是个心很软的人,她是对你很愤怒,可她却不会害你。”
“可要是她对你下手……”
“不会。我与小师妹一起长大,我了解她,她虽然习得一身好武功,却连人都没有杀过。她也不会做那些害人的勾当。她不会害我的。”
“你别不高兴就好……”
孙芙看着他。温孝景已经给她了最大的尊重,他散了东宫里的其他女人,只是为了让她心中舒坦,如今他要娶别的女人,还要征求她的意见,换作别的男人,如何能做到如此?这世上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他身为太子,却能为自己做到如此,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谢谢你,温孝景。”
温孝景一愣,笑了:“三娘……你不用谢我,这些都是我该做的。你今日还想吃点心吗?”
“嗯。我们一起去做吧。”
“好!”
金陵城锦堂王府,却是另一番景象。
锦堂王接到圣旨后,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天。他早就同薛涟谈过,薛涟料到她死后皇上定会找到另一个薛府姑娘嫁进东宫,而那个姑娘,多半就是薛期了,于是薛涟选择这样的方式死,以为皇帝面子上还会对锦堂王府有所愧疚,薛期便能逃过一劫,锦堂王府便也能从此顺利地隐退。
谁知道皇帝的愧疚,是以这种“天赐隆恩”的方式,让薛期嫁进东宫。薛涟的死就白费功夫了。
薛期接到了圣旨,一家人都看着她,怕她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
谁知她轻轻一笑,从袖里掏出小袋银子,送公公出去,然后一言不发地回了房。那样一看,颇有当初薛涟的样子,到底是亲姐妹,姐姐尚且如此,妹妹又能差到哪里去?那公公才知道,为何皇帝对薛家的女子如此执着,薛家姑娘都有莫名的魅力。那薛大小姐是温婉可人的,这薛二小姐,也许是常年习武的缘故,倒是比薛大小姐多了些气场。
锦堂王妃看着女儿离开,就在去年还是个娇宠着的小姑娘,还会冲她撒娇,一夜之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锦堂王妃先是痛失大女儿,如今小女儿也要嫁去那个地方,那个薛涟死去的地方。锦堂王妃一时心痛,晕了过去。
“母妃!”
“王妃!”
薛顾扶着母妃,对谢茗说:“阿茗,你先去看看小期,我扶母妃回去。”
“好。你看着些。”
谢茗到薛期房门外,敲了敲门,里边没动静。
“小期,是茗姐姐。你开开门,我跟你说说话。”
薛期打开房门,又走回去坐下。
“我知道,阿涟走了你很痛苦,但你要振作,阿涟做了这么多,都是为了你,她是为了保护你啊。你要是出了事,你姐姐该怎么办?她的一片苦心都白费了。”
薛期沉默了许久,忽然抱住谢茗,趴在她的肩上。
“我不要她保护我……我要她好好活着……”
“我只要姐姐……我想她回来,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只要姐姐能回来……”
谢茗叹了口气,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小期,出嫁前,你回一趟武宗山吧,你师父想见你,他身体不大好了。”
“好……”
暮冬时节,武宗山上仍是泛着寒意。原先有着许多弟子,有薛期和温义景在,还有孙芙整天和苏眉吵架,如今却是人走茶凉,只剩下苏眉和苏神武两个弟子了。苏老太师老了,他知道自己没几天了,他想最后叮嘱小徒儿几句话。
“师父……”薛期见到老态龙钟的苏老太师,她有些心酸。明明当年一切都是好好的,怎么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了呢?苏老太师喊她过来。
“阿期啊……为师帮不了你多少了……为师想最后告诉你一句,你虽嫁入东宫,却万万不得动情啊。那皇宫是非之地,若是你有了情,便是你的灾难了。”
薛期想起之前她为了温孝景那样难过,到头来他害死了她姐姐,还害得她也要嫁进东宫,连累父母受骨肉分离之痛。她如何还会动情?她恨不得挖了他的心。他有心吗……
“阿期……活着便是一切,别的东西都不重要。阿期……你三师姐本性不坏,她也是个可怜之人,你不要与旁人结仇了,保全自己便好。”
“徒儿知道,三师姐不是坏人,这也不是她的错。”
“阿期,以后,为师便帮不了你了……以后的路,你要自己摸索着走了……”
“师父……”
苏老太师就像是薛期的另一位父亲,她跟着苏老太师近乎十年,苏老太师对她的恩情,她永世都不会忘记。
薛期坐在武宗山的长阶上,望着夕阳落幕,闭上双眼。
薛期,你要带着师父的恩情,带着姐姐的遗愿,带着家人的关怀,到洛阳去,独自战斗了。
薛氏二小姐薛期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她的身边多了一个无名护卫,一身青袍,蒙着面,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头,除了薛期和他自己。
只是夜深时,有个武功高强的青衣大侠,绕过重重阻碍,到皇室祠堂里,蹲在最角落的一块灵牌处,自言自语。
“阿涟。小期嫁进东宫了,不过你别担心,我会保护她……”
“阿涟,我不能给你捎些吃食,不过小期写了封信,托我烧给你,你看到了之后应该会安心的……”
“你放下世间的一切,安心投胎吧。来世……你要等等我……若你等不及了,也没关系,那便嫁一个能够保护你的人。”
灵牌上刻着五个字,薛氏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