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天,海国的春天已经临近末尾,繁花都已经凋谢,呈现出一片枯败落魄之象。
那幅画的作者提名是一位叫星鸦的画师,步念看得出来,这幅画画得极富有灵性,是算得上上等的艺术品。
画风偏向潇洒不羁,每一条线每一个点画得恰到好处都突出了一个“野”字,有浓烈的嚣张气焰。
画技成熟已然有了自己独特的风格魅力,提名之字书写工整娟秀,略带连笔,显然是名女子所书。
而步念所指的灵性更深一层的含义却是这幅画上附有作品主人的灵魂气息,以及画中人的灵魂碎片。
如今,画中女子魂魄肉身分离更是容易看出这点。
步念虽然忘了询问夙礼画中那名女子的姓名身份,不过那些人既然敢做就并不害怕被她这一行的人发现,所以步念并没有用竹西所传授给她的知识技能来进行下一步探索,对方也有可能有她这一行的专家,她一初出茅庐的小虾米没事就不上去凑热闹找死了。
于是综上所述,步念只能以这名叫做“星鸦”的画师入手,分析手上仅有的线索。
步念在路途中大致算了算星鸦的居所坐落的方位便匆忙赶往。
步念很少出过远门,第一次是为边陲小国周边骚扰她的子民而大开杀戒以示警示,另一次就是从皇陵到竹西山上拜师。
最后一次的这一次,就是为了帮竹西师父做这单子事而去寻找关键人物来拼凑女子魂魄。
或许,在这件事之后,她可能就只会为自己而活,做自己想做且愿意做的事。
整件事情扑朔迷离,女子前世叫孙露潇,是一位世家小姐,标准大家闺秀。
作为三世善人,她基本上是没有做过坏事的,与人为善的观点更是贯彻到底。在下施济乞丐穷人,在上尊敬长辈父母。
最是可惜她一生未嫁,曾经有一个青梅竹马的世家公子因一意孤行非要参军结果在军营中意外死亡,运回来的只余满地尸体的残肢,他家里人甚至都不敢随意下葬,害怕这不是他的尸体而惊惹亡魂
根据当时手臂断裂处的痕迹不难看出行凶之人是非人类,依据咬痕推测出那怪物起码有一口钢筋混凝土一般的铁齿大铜牙。
这是步念从那幅画上女子所缚的灵魂而观望到的前世经历。
或许步念作为一个特殊行业的新人是最不应该插手这般不同寻常的事件,可她不仅要介入,还要让那群为非作歹的蠢货们付出相应的代价。
比起看他人前世今生,那群人绝对不可能会比步念的眼睛更毒儿。
这是一个优势。
最让步念觉得不可思议的人应当是女子前世记忆中可以窥查出画师星鸦存在过的气息痕迹,可偏偏星鸦这人是在哪一时间段存在过她又探查不出来。
星鸦这号人,绝不会是为了画一幅画而不远老远赶来作牺牲的人。
步念一路步行到一处山脚,山并不高,却也郁郁葱葱满山遍野青树翠蔓,空气清新,让人心情舒畅。
深吸一口气,仿佛置身仙境,飘然若仙,身轻如燕,就如同拥有了用不完的动力。
往内走,越发清晰,可以看到一个山谷,很深地蔓延。
四周寂静,毫无生气。
唯有不时传来的树叶轻响,树枝相互碰撞的细微声音。
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歌声,声音干净柔和,富有感染力,像山间清泉怡人心脾:
“深山幽谷藏古寺,
高岭清土驻艺轩。
莫谈今生何缘分,
且问前世造业孽。
春风白头吟情深,
秋雨画作子女恩。
斩断三千愁思绪,
只求来生离凡尘。
倾寒倾暖,倾尽天下,
离愁离恨,离去风沙。
听闻昨夜星辰昨夜风,
听闻画楼西畔桂堂东。
常青藤树枯朽残挂,
浓色雾霭掩住月华,
曾经念你成哀,负卿芳华,
曾经血满沙场,妾生伤矣……”
越唱到后面就越是戚悲婉转,凄凉得使人心生寒意。
歌声悠扬凄凉,生动得为步念讲述了一个故事,一个关于那名叫孙露潇的女子与星鸦之间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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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和步氏第二代,皇帝年少无法治理朝政。太上皇身体虚弱年迈多病,因早年南征北战不重调理杀孽太多,且无心后宫事宜,子嗣单薄年弱多病,有些甚至过早夭折。
最终只余下步太子一人。此子更是诏和步氏开国皇帝步封五十多岁老来得子。
当时,步封已无力再扶持新帝,遂派遣身边一名信得过的老太监去辅佐新帝。
老皇帝风年残烛,不如盛年身强力壮可以无所顾忌,得每天用上好的补药吊着性命。
朝中大臣心思各异,有些德行不太好的已经起了贼心开始拉帮结派,企图架空新帝独掌中央政权。
某些自诩一众官员中清流人物的家伙们那时对新帝也不抱任何希望所以持观望态度,对那些小人行径通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晓。
但若是一有情况,也准备随时脱身来个“金蝉脱壳,解甲归田”独善其身。
可是事实是六岁的步骤以雷霆万钧之手段铲除了一干心思不纯的臣子,惊呆众人稳定民心,在民间被称为仙童下凡,都说颇具他父皇当年征战天下的几分王者风范。
此举也如警醒的钟声狠狠敲醒了一些有退缩之意毫无拼劲儿的臣子。
帝王终究是王,是众人如何仰望都企及不到的高度。
步骤的母族正是孙氏。书香门第出生的他的母妃熙妃是一位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称,容色妍丽,是众千金中数一数二的柔美人。
步骤承其母妃之貌,生来如同女子一样的容颜艳丽无双,具有倾国倾城之色。
而雷厉风行手段和谨慎从事的态度则是承袭了他的父皇。
过孙家孙惜熙才女之名,继又有一位才女诞生。
孙露潇是孙惜熙大哥的幺女儿,从小便乖巧懂事,聪明伶俐,深得孙家老太君喜爱,日日召其到身边服侍,不管是家宴还是诗会茶会总喜欢带着小丫头一人。
又因孙家与丛家是世交,孙露潇从小就和丛家子弟玩到一块儿,后与丛家六公子订了娃娃亲得以‘亲上加亲’。
丛家六公子,自小聪慧,三岁便会识字,五岁便会吟诗,七岁便会作画,民间流传他的儿时传说时称他为神童。是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自小就在一众孩子羡慕嫉妒恨的眼光中度过。
大概受到的唯一不同的目光就是碰见孙露潇时。
那又是一个晴朗的午后,阳光暖融融地照的身上,使人心情舒畅轻松。
丛笑依旧如同往常一样坐在院子里发呆,他听母亲身边的侍女说,今天孙家的老太君带最得宠的六小姐要过来拜访自己的老姐妹。
他觉得甚是无趣,大人们每天不是拜访来就是拜访去,不是回敬来就是回敬去,也没见得他们嫌烦。
丛笑是二房所出,排行老六,对于自己同是排行第六的那位小姐倒是很感兴趣。
他觉得在他无聊的生命中,最为有趣的事情就是寻找乐趣和有乐趣的人,不然他会觉得活着根本没有意义。
这大概就是人们说的,吃饱了撑着没事干。若是他每天同平民百姓一样为吃穿生计而奔波劳累,就不会想这些七的八的有的没的。
小小年纪就伤春悲秋,真是不知人间疾苦何时了。
如此血淋淋的事例当然这也说明了一个事实,投胎是门技术活。
“又是无趣的一天,我这无聊透顶的生命什么时候该到头啊!”在院中待了一个上午的丛笑苦恼地低垂着脑袋一副生无可恋之象,不过他也没想着自己去找那位六小姐聊聊天解解闷。
“你要是觉得无聊,你就不应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的出生都是被寄予期待的,没有生命是了无生趣的,只是你没有一双会发现的眼睛。为什么不去民间溜达两圈呢,说不定会改变你如今的看法。”
小姑娘靠在院子进出的石拱门上,略带凉薄的声音传来,透露出些许可笑之意。
院中少年表情呆愣,不知所措。
那年,丛笑十一岁,孙露潇十三岁。
民间有些人其实过得并不好,在步骤的管制下,国家被治理的井井有条,但这并不是他想要的太平盛世,因为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依旧有衣衫褴褛吃不饱饭穿不上衣的人。
丛笑每日伤春悲秋,却不知有多少人因为闹饥荒而填不饱肚子,而他那时大概正在府邸里大口大口地吃着丰富香甜的饭菜。
在他感叹雪地里的雪花纯洁美好洁白的时候,他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因为寒冷却没有足够暖和的衣物穿而冻死街头,而他那时大抵正在屋子里烤着暖炉喝着姜汤搓捂着刚玩过雪的手。
“你应该去民间看看,而不是在深家大院里做你每日不停歇来无病呻吟的世家贵公子。”这是十三岁的她对他说的话。
丛笑于那天与孙露潇见面谈话之后就闭门不出,终于在十一岁那年决定出门去游历山河大川,领略山河风光,体味风土人情。
四年之后,十五岁他带着沉淀过后的自己满载回到了家中,态度强硬要求父母亲去孙家退亲。
这样两家人都难堪不已,完全没有头绪,不知道丛笑发什么疯,如此亲上加亲的好事从小就定下了,如今他偏就要退了。
不过,孙二爷拗不过自家儿子,厚着脸皮去孙家退了婚。
交换回信物的那天大雨滂沱,豆大的雨滴打湿了屋子旁边的一排杨柳,湿润清新的泥土沾染了青草的香气,浓重得有些苦涩了。
一时间孙家成了京城各贵族嘲笑的对象。成了京城百姓茶荼饭后的笑料。
孙露潇神色平静地站立在木窗后面望着屋外的人,淡然到如同已经知道世间万物之事的眼睛平静无波,好似一潭死水没有波澜,也不会泛起涟漪。
倾盆的大雨砸在丛笑的身上,彻底淋湿了他的衣袍,他却好像完全没有感觉到似的,就这样静静的站在那里,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被雨淋湿的衣服是很沉重的,迫使丛笑佝偻着身子,低下了他骄傲的头颅与身姿。
“回去吧,你无需道歉。”平静淡漠的声音响起,如山野间的清泉水流声清脆动人心弦,如同珠落玉盘,轻柔敲击刺激神经。
但是也不难从中听出她对陌路人的凉薄之意和疏离之感。
“你退了本小姐的婚,本小姐也的确扫尽颜面。本小姐等了你四年,从一个妙龄少女变成一个老姑娘,从十三岁到十七岁。与本小姐同龄甚至比我还年小的已经成家生儿育女,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你回来了,我没等到最好的消息,因为我只等来一句,想退婚了。”
“我孙家女要的从来都不是爱情的自由,而是名誉和颜面。我甚至可以不管你今后有多少红颜知己,有多少通房侍妾,我要的从来都是你身边那个夫人的体面位置。”
“孙家重名重利,就像我的姑母熙妃,放下一生幸福入宫为妃,从此便囚禁在皇宫这座牢笼之中不复得出,折断翅膀刺瞎双眼。我也会有一天要这样的。”
孙露潇双手撑着窗沿,噙着淡淡的微笑,眼中闪着丝丝亮光忽明忽暗,让人看不真切。
雨声渐渐稀疏,还立在院中的丛笑,依旧如同挺拔的松一样,笔直的站着,丝毫没有懈怠,也完全没有想说话之意,紧紧闭着嘴巴。抿起的唇,成了一条直线,泛病态的白。
孙露潇又瞥了一眼丛笑,抬头望望天,又黯然低垂下去,摇了摇头,像是无奈的叹息:“你走吧,我不可能原谅你的。不过想来你也不需要我的原谅。”
丛笑已经忘记那天他是如何离开孙家大宅的了,在之后三天里,过得浑浑噩噩不知所谓。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丛笑选择背着家里人去参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