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非辞说罢,从袖口中取出一样物品来,谢清炀看清,那东西晶莹剔透而又光泽润滑,似乎是以琉璃制成的,隐隐约约,在四周冰雪的映衬下,似乎可以看见其泛着浅蓝的光。殷非辞开口道:“此物为琉璃灵符,是幽渡冥教的灵师所拥有的,今日本教主将其赠予你,你便正式成为冥教灵师了。”
“谢教主。”谢清炀垂首,恭敬地借过殷非辞赐予他的琉璃灵符。可未曾想到,殷非辞却在片刻之间收手,谢清炀竟一手接了个空。
“……”
殷非辞笑道:“这么急作甚?本教主还未说现在要给你呢。”
殷非辞这厮,他是不是想耍我?
殷非辞漫不经心地将琉璃灵符在手中抛了抛,唇角略微勾起一抹笑意,注视谢清炀,缓缓欠下身去,抓起他腰侧的衣带,以一个娴熟的动作将琉璃灵符系在了谢清炀的衣衫上。面对此般举动,谢清炀差点下意识地往后缩。
“现在,”殷非辞直起身来,冲谢清炀一笑,此般笑容,竟如同一位顽劣调皮的少年郎一般,剑眉星目,散发出明朗的光芒,道,“好了。”
从此之后,谢清炀成为了幽渡冥教的灵师,并且拥有灵符,拥有属于自己独立一间的灵室。这个好处来得尤其突然,并不是受宠若惊,谢清炀却是心中惶惶,总觉这冥教教主殷非辞也许别有企图。
冰冷的玄室内,死寂沉沉。
殷非辞只感这身躯不是归己所有,而是被人完全控制住了。他的头脑开始隐隐胀痛,意识似乎在渐渐消退,一些零零散散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之中飞快地闪过,似如一阵阵惊涛骇浪,使他感到耳畔隆隆作响而不得安宁,犹如阴间鬼魂妖魔唏嘘呻吟,瞬间令人毛骨悚然。
殷非辞感到自己的体内有一种无可言说的剧痛,仿佛有千万只蛊虫在爬行噬咬,又如同熊熊烈火焚烧躯体,痛而不可欲生。他歇斯底里地一声咆哮,双拳紧攥,指甲深深地嵌进了肌肤皮肉之中,仿佛想要宣泄出体内所有的苦痛,已然皆是徒劳。
“降罹至尊殷非辞,你真是痴心妄想!如今煞星燮炻已经和你融为一体,你哪怕耗尽所有的灵力,也无法将他救活。本宗早就告诉过你,煞星燮炻的根本性质,是摧残,是毁灭,是杀戮,而不是起死回生!本宗奉劝你一句,便死了这条心吧!”一个男音回荡在殷非辞的耳畔。
“不!……”殷非辞倏然眼瞳蓦地变得猩红,布满了血丝,如此凌厉,戾气即刻涌起,感到体内的每一隅都在蠢蠢欲动,如同猛虎一般蓄势待发。灵力如水渐渐汇聚起来,殷非辞感到有些膨胀,犹如风起云涌。一股炙烫炽热流遍了全身,纵使身处此般冰寒凛冽之地亦不得安宁,玄气缭绕,仿佛足以泯灭凡尘。
“如今你可算是认识到了罢,你以煞星燮炻之灵力去救活一个三魂七魄俱碎之人,只会收到灵力的反噬,日日夜夜都会痛不欲生,生不如死。若你执意如此,它更是会不断地侵蚀着你的躯体,直到有一天,你会因灵力枯竭干涸而死。哈哈哈哈……到时候,可有你够受的了。”那个声音又道。
“他没死。”殷非辞攥紧双拳,双瞳中流露出万分坚定。纵使承受着无可言说的剧痛,他还是努力地在脸上呈现出一种释然的微笑。
“殷非辞,你可真会自欺欺人啊……”
“我说了,他没死!”
一阵冷笑连连,嘲讽似的充斥在殷非辞的耳畔。
此时,倏然一阵凛冽无匹的寒光向殷非辞袭来,殷非辞立即拔出解缚出鞘,将其抵挡住了。在一声刀剑抨击发出的脆响之后,片刻之间的寂静中,殷非辞盘桓谛视,蓄势待发。空灵而又清脆的水滴声在耳畔响起,在空荡宽敞的玄室中清晰可闻,声声清越,却愈来愈迅疾,愈来愈浑浊。玄室内相对的冰墙映照出隐隐的光亮,水声似乎欲要吞噬湮灭这整个暗寂。
莫非这是煞星燮炻炽烈的力量,使得玄室中的寒冰融化了?可这寒冰并不是普通的冰,而是千年寒冰,不易消融,是一种至寒之物,而且对于戾气充斥之物可以很好地平息和压制。难道,是煞星燮炻在这一刻失控了,连千年寒冰都无法镇压?
喀嚓!……
一阵不知何物断裂的脆响,惊动殷非辞手中解缚,并且一触即发,硬生生地插入了脚下的寒冰中,刺得很深很深。这显然是殷非辞失控的表现,地上那被刺碎的冰立即一道裂了开来,犹如一条弯曲爬行的毒蛇,游弋行向远处的尽头。随之,一股冰凉的痛感猝不及防地进入了殷非辞掌心的肌肤,竟溢出些许殷红的血来。
殷非辞感到,自己的身躯犹同被烈火焚烧一般,不,他自身便是一团正在熊熊燃烧的烈火!可无论殷非辞怎么样,他都无法控制住火势的蔓延,感觉玄室中所有的寒冰将要消融殆尽。
“不!……”
网状一般的血丝如同毒虫蜿蜒绵亘,缠绕在了殷非辞的脸庞,布满全身,眼瞳皆是嗜血的红煞,戾气充斥着躯体,唇角蓦地流出一串炙烫的鲜血,只觉一种不可抵挡的力量正在体内不断地冲击着,膨胀着,蔓延着,摧残着,千感交杂。
这玄室中的寒冰万万不可消融!
“殷非辞,若是在这么下去,玄室中的寒冰便会化作一滩白水,到时候,你就不担心……”
“鬼东西,不需要你提醒!”殷非辞的语气中充满了杀伤力。
“一败涂地,自作自受,咎由自取!哈哈哈哈……当初本宗赐予你这煞星燮炻可真是绝妙的选择!怎么样,这种失控的滋味,很不错罢?降罹至尊啊降罹至尊,到底该怎么叫你呢,你就是一个笑话,天大的笑话!”
纵使殷非辞知道这是赤裸裸的激将法,凭借他的愤恨,摧毁这玄室中所有的千年寒冰,令他彻底打消起死回生这个念头。绝不可能,他殷非辞虽然肉体上受到煞星燮炻的反噬和控制,可意识上可是清醒得很,为能保全他的身躯,千年寒冰绝不能消融,死亦不能!
它煞星燮炻是甚么东西?它算个甚么?此般无血无肉无心无情无生命无骨气的低等下三滥的辣鸡东西,还想将他左右?下辈子都没门!
这时,殷非辞以灵力猛地一掌拍向自己的胸口,这一击真真是震天动地,硬生生地震得整座镇魂城都打了一个痉挛,随之一股腥甜炙烈滚滚而出,如此轰轰烈烈,好一场肆意快活!万物凝滞,风平浪静,殷非辞开始畅快淋漓地大笑起来。
殷非辞离开玄室的第一步,便见到一位少年出现在自己面前,他那双狭细的眼眸显露出几分顽劣和叛逆,道:“教主,方才发生了甚么?甚么情况?这就突然那么一震,惊到我了,搞得我的那几赤链蛇都癫狂发作起来。对了,教主,你没事吧?”
“没事。”殷非辞抹去唇角的那一缕溢出的鲜血,淡淡地道:“千毒奇手墨枫,去告诉蛊师韶阙,命她立即来见本教主。”
“你要见小麻雀?”墨枫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撇嘴道,“对了,小麻雀可不是甚么蛊师,她可是千毒蛊女!你别仗着自己是冥教教主,就看不起人!”
殷非辞立刻拽起墨枫的手臂,用力一扭,反搁在脊背上,冷冷地道:“废话可真多,最近翅膀长硬了是罢?!”
“疼疼疼疼死了!”墨枫龇牙咧嘴,倔强地道,“不管怎么样,我就不让你见到小麻雀,叫你看不起人!”
“教主,是我,韶阙。”此时,一个清脆而又虚弱的声音响起。一位身披一袭赤红斗篷的少女出现在他们二人面前,身形娇小玲珑,面容精致,而无可方物。
“小麻雀,你怎么来了?你来这作甚?殷非辞这厮他就是看不起你,小麻雀你别听他的!”墨枫道。
韶阙并未理会墨枫,仿佛对他置若罔闻,她对殷非辞道:“教主,您有何事命令韶阙?”
殷非辞道:“准备二颗同心蛊药丸,命谢灵师来到枫蝶林,本教主有事找他单独谈谈。”
韶阙道:“是。”
谢清炀又收到消息,是冥教教主殷非辞命他去枫蝶林等候。
谢清炀未曾听说过这幽渡冥教还有枫蝶林这样的地方,心中生出些许疑虑,正在他踌躇不决之时,一位红衣少女出现在谢清炀的眼前,她清脆地道:“灵师大人,我是冥教蛊师韶阙,枫蝶林就在这不远处,请您跟我走。”
谢清炀随蛊师韶阙走出镇魂城,不久,谢清炀的视线中出现了几许殷红。那正是彼岸原!放眼望去,一片广袤无垠,乱红旖旎,接天连云,恍然如梦,美不胜收。据说彼岸花其开花时叶已然凋落,长叶时花又早已凋谢。传闻数年前,幽渡一战,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让这彼岸原就这样成了一个乱葬岗。而此些彼岸花在这一场血雨腥风的滋养下,开得更为旺盛,更为妖冶。
谢清炀随韶阙穿过彼岸原,在临近幽水之处,谢清炀望见了一座红枫丛林,那正是所谓的枫蝶林。谢清炀走进了枫蝶林,如同进入无人之境一般,一片漆黑暗寂,树林寂静无声,显露出几许可怖。而蛊师韶阙已经不知在何时离开不见,仿佛凭空隐匿消失。
枫蝶林中,万籁俱寂,天息甚凉,寒风飒飒地拂过脸庞,宛如刀割便凛冽。谢清炀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吟霄,环顾四周,观察着枫林中的动静。
这时,谢清炀看见,眼前的黑暗中竟出现了一丝亮光,那亮光是幽绿色的,犹如肃杀暗夜中野狼的凝瞳,诡谲森然。谢清炀将欲拔吟霄出鞘,却望见那一丝绿光渐渐向他蔓延过来,草木葱郁深处,星星点点的微光,是萤火虫!这些流萤如同星光辰宿一般,在深夜中显得如此璀璨耀眼,源源不断地流淌过来,汇聚成河,萦绕依偎在谢清炀的身畔。
谢清炀抬眼遥望暗夜长空,南空繁星漫天,七颗明如玉珠的星云聚散陈列,形似风筝。似如北斗七星作阵排列,形势诡异。霎时间,竟又变成了满天星辰,闪烁明亮,时而浮现,时而隐匿,与林中的流萤融合交汇在一起,扑朔迷离,竟然令他分不清何为流萤,何为星辰,产生了一种奇幻的错觉。
眼前此般光怪陆离之景,看得谢清炀的心中更加疑虑了。这画风离奇得很。他参不透这冥教教主殷非辞要他来到此地到底有何意图,还是说,殷非辞要趁此机会置他于死地,再将他收入鬼府万灵聚?莫非那殷非辞早已知道他谢清炀此次前来别有所图?
谢清炀道:“教主,殷非辞!……”
与此同时,谢清炀眼中出现了一盏明灯,那明灯中流萤汇集,后面紧随着有一个人在提着灯缓缓向前走来,那人身量甚高,一袭玄衣,几乎在幻夜中令人未曾察觉,可消失隐匿。面部五官几乎被宽大无匹的乌帽掩盖住,只留下一张略带笑意的唇角略微上扬,黯然而暝,神秘莫测。谢清炀认得出,那正是殷非辞。
谢清炀看见,流萤愈来愈多,如同源远流长的江河,永不会干涸枯竭。此时,一只萤火虫停落在谢清炀的指尖,微光澄亮,那透明的羽翼微微煽动着,如同清晨薄雾,张翕起伏。片刻之间的祥和静默,竟让一向心思缜密的谢清炀放松警惕。良久,萤火虫飞去,只听殷非辞唤他道:“谢清炀。”
谢清炀回应道:“在。”
殷非辞启唇温言,唇齿间吐露出了只字片语毫无头绪,令谢清炀略微如入云里雾里:“好看么?”
谢清炀怔了怔,抬眼凝视着殷非辞的双眸,思虑良久,拱手道:“谢教主。”
殷非辞皱眉道:“你口口声声说谢本教主,卑躬屈膝的,倒是有礼貌得很。可本教主不知,你真心是否如此呢?”
“教主救谢某,便是谢某一生的恩人,如若教主怀疑谢某,现在便可以用此剑,杀死谢某,谢某死亦毫无怨言。”谢清炀拔出腰间吟霄,俯首递给殷非辞。
殷非辞以犀利的目光扫视谢清炀,蓦地伸手去攥紧了谢清炀双手奉上的吟霄,将吟霄握在手中,凌驾于谢清炀的脖颈之上。此时,一阵冰冷猝不及防地袭来,谢清炀感到的自己脊背后面一股凉意,渐渐地侵蚀着躯体,向着全身蔓延开来。谢清炀阖目,还是可以清楚地感知道一股锐利如锋的目光向他袭来。他努力稳定住自己自己的心绪,不让自己的脸色上呈现出一丝破绽。
良久,那种凉意褪去,而麻木感依旧存在。谢清炀立刻睁开双眼,眼帘中浮现殷非辞那一抹邪气凛冽的笑容,殷非辞并无言语,而是缓缓地收起了吟霄。
“你可知,我这幽渡冥教,一向有个规矩。只要是来了幽渡冥教的人,若是直接晋升成为灵师,那便会付出一个代价。”殷非辞这时蓦地停顿一下,从袖口中取出一件物品来,在明灯的照耀下,谢清炀看清,那是一个普通的瓷盅,殷非辞将其打开,两颗药丸呈现在谢清炀眼中,殷非辞继续道:“此为同心蛊,但却和普通的同心蛊有所不同。若某日本教灭亡,你也会亡;可若是你亡,本教依旧安然。”
谢清炀看着眼中那一颗乌黑的药丸,仿佛看见它在骤然间化作一堆毒蛊,畏畏缩缩地蜷缩成团,无匹狰狞地在此隐隐蠕动着,极其令人反胃。谢清炀又眨了眨双眼,又看见见它静默无恙地放置在那里,方才那一切皆是幻觉罢了。
“莫不是怕了?”殷非辞骤然冷笑道,“若你真是对幽渡冥教忠心耿耿,愿为冥教而亡,不过只是一死罢了,又有何惧?可若是并非诚心诚意,图谋不轨……”
“教主舍身救谢某,此般救命之恩,无可奉还。谢某甘愿为幽渡冥教一战,视死如归,若冥教亡,谢某便亡,肝脑涂地,万死不辞!”说罢,谢清炀果决地抓起瓷盅内的同心蛊,阖目一口吞了下去!一股异味充斥在口腔中,竟是辛辣无匹,舌尖如同火灼虫噬一般浓烈炙烫,久久未能散去。虽然此同心蛊如此不公,但谢清炀知道,殷非辞以同心蛊试探他,若是此刻他不立即将其吞下,殷非辞必定会对他起疑心,如此一来,后果将不堪设想。为了淼山起荒门,他谢清炀甘愿赴死一试!身死又如何?他谢清炀魂魄永逝不灭!为了起荒门,值了!
殷非辞立即吞下瓷盅内剩余的那一颗同心蛊,又连连鼓手称善道:“好,好!本教主果真没有看错人!谢灵师,好一个英雄豪杰!”
谢清炀淡淡地道:“教主才是这世上少见之枭雄,谢某自是不敢当。”
殷非辞笑道:“像谢灵师这般艺高胆大之人,定是后生可畏啊!”语音刚落,殷非辞立即隐匿在了夜阑暗寂之中,消逝不见。
谢清炀微微俯首道:“恭送教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