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踏着芭蕾舞般的碎步,慢慢向西移去,透过门上两扇玻璃窗斜照在我面前那张脱了漆的红木站台下端,顺便还把一些树枝树叶婆娑啊娜的身影和斑斑驳驳无名状的东西带进来印在漆亮的地板上。我两眼违规,出神地盯着地下这些由光和影形成的图案,我的脚步似乎已移了出去与影像重迭,舞蹈着……自己回到了中国,回到了我的母校。我正在给我的学生们讲解芭蕾舞的起源和发展。我开的“世界艺术史”课是学校本科生的选修课,总是选课的学生特别多,若大的阶梯教室总是挤得满满的。艺术是人性中精神和灵魂的原始渴求,作为一名教师,我无比崇拜“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这句话,只要一登上讲台,面对满座的年轻学子,一种站在巨人肩上,用知识的火炬照亮心灵,用探索真理的光芒撕破黑暗的神圣感会油然而生。我引领着我的学生们倘徉在艺术的历史长河中,让精神与灵魂同艺术史上那些创造了艺术奇迹的先驱者们对话。我把那些在人类文明长河中身先士卒,孜孜不倦的开拓者创造者介绍给我的学生。我就是要鼓励他们去梦想去幻想,去创造奇迹和与众不同。人类注定从他诞生那天起就乘上了梦想幻想之舟。没有梦想幻想就没有人类社会的发展,地球这个人类家园绝不会在茫茫宇宙中闪烁出奇异之光。正是梦想家幻想家们创造了艺术,科学,哲学乃至历史。我引导我的学生们象崇拜宗教那样去崇拜和追随艺术,科学和哲学。我要我的学生们设想:如果没有阳光和色彩,没有音乐,舞蹈,歌唱,绘画雕塑和摄影,这个世界该会多么黑暗和枯燥,该会多么粗俗和笨拙,该会多么丑陋和平淡无奇!那种只知吃喝拉撒的生命和生活与动物毫无异趣。我热爱我的大学讲台,它使我有一个平台把我的热情,思想,关注,经验,教训和体会,把我在学术上的研究,发现,我的怀疑,我的信仰和梦想与学生们交谈对话,交流和讨论……我仿佛看到下面黑压压的一片,我正站在学生们中间……
门铃炸地响了,有人推们进来,惊醒了我,准确地说把我从白日梦里惊醒。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热情地抛出一个声音:‘Hello!’
一个男人,高大的男人,有着灰白色卷发,灰蓝眼睛的白种男人背对着阳光走了进来,因他背对着阳光,成了阳光里的剪影,我得把一只手搭成伞型放在额头上遮住阳光才能看清他。
‘Hello!’他用标准的美国南方口音回应我。我眨了眨眼睛,尽是马尔特(Malte),我的美国丈夫。他怎么来了?他是那种把生意和赚钱看得高于一切的精明商人,怎么会把他在办公室懈怠一分钟就有可能丢失几个亿的宝贵上班时间溜达到这里来了?
我用一种不冷不热,有些尴尬的神情问他:“你怎么来了?”表情里透着一种希望他赶快走的不自在。就像学生最不愿意家长突然造访自己的学校一样。
马尔特好像读懂了我的别扭,他用带点冷嘲热讽的口吻说道:“我利用休息时间来看看你的‘新工作’怎样?”
“不坏。我很喜欢。”我眨着眼睛用防卫的表情对他说。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但愿你能干得长久。”现在轮到马尔特的脸上露出了不快。
想坐下来喝杯咖啡吗?”为了弥补自己的不热情我换了一种口吻。
“不了。我该走了”他伸出双臂给了我一个拥抱,并在我的嘴唇上吻了一下,“我过来看看有没有男人纠缠着你。”他用粘乎乎的嘴唇在我耳边悄悄说到。
我撕开他,把脸转到一边:“再见!”
“再见!”
马尔特离开我朝外面走去。我目送着他挡住阳光高大魁伟的背影。
他走到门口突然又折了回来:“笛,忘告诉你了,伊莎贝拉从中国打了个电话来向你问好!”
“哦?”听到伊莎贝拉的名字我有些惊喜,一个遥远而近在咫尺,一个亲近而又陌生的名字。
“她怎么样?”
“还不错,交了一个中国男朋友。”
“哇!我今天回去给她通电话.”
伊莎贝拉这个鬼精灵把我弄到美国来,自己却赖在中国不走了!
我站在阶梯教室的讲台上,沉浸在艺术的海洋中,倾情倾力地捧出历史长河中我拾到的珍珠贝壳奉献给来听课的学生们。
一位中等个子,身材丰满,顶着一头热带雨林棕榈树色长发,背着一个绝对是从中国云南少数民族地区淘来的手工刺绣双肩包的女留学生总是提前五分钟来到教室,她常常显得漫不经心又有些孤傲地坐在最后一排位子上,用一双笼罩着雾的绿眼睛满脸挑剔地盯着我。她聆听着我的讲课,不时举起手来打断我,用她那咬腔咬调的中国话问一些刁钻古怪的问题:象“为什么中国画不讲究三维空间呢?难道中国人观察事物都是平面的而不是立体的吗?”“为什么中国书法只用黑色的墨汁,难道就不可以发明制造一些其它颜色的墨汁吗?”象“为什么中国京剧难道不可以尝试一下不同的舞台布景吗?”象为什么张艺谋的电影总是把中国人表现得那么痴呆,压抑和贫穷呢?”“保持传统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不就是为了打破传统吗?”
她的问题不乏离奇但却彰显着思考的激情和想像力。这恰恰对上了我这个刚从研究生院出来,不按常规思考和同样内心充满了离经叛道,年轻艺术教师的胃口。我开始注意和重视她,开始喜欢她,开始邀请她去喝咖啡,去我妈家吃她包的各种味道的饺子。
就这样我同女留学生伊莎贝拉成了闺密。(老师与学生成为闺蜜不太好哈!)伊莎贝拉是美国的80后,一个大银行家的女儿。在美国某名牌大学主修经济学,修到三年级突然向家人宣布,“我要去中国留学,学习中国汉语和文学。”父母和全家都拗不过这个任性的小幺女。于是就成全她来到了中国。她在北京大学修了两年汉语,由于“千江大学”坐落在西南离西藏最近的成都市,于是她又从北大辗转来到了“千江大学”。她认识我就等于认识了整个成都市的艺术界。我常带着她去参加我那些艺术家朋友们组织的绘画,摄影展,诗会,带着她去看中国电影,欣赏话剧,京剧,川剧。没想到这个二十五岁的美国女孩也有意无意地成了我和马尔特的月下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