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化义到了京都里,才想起来,自己不认得那苏梨啊,这可怎么找,恍惚间又想起来自己有个老朋友在这里开饭馆呢。
徐化义随口问了个路人:“这位大哥,你可知道宴酌楼在哪?小弟初来京都,跟个老鼠进了猫窝*似的,实在认不得路啊。”
被叫住的人是今年殿试的第二名,崔衍渠,就因为一句,云都不是兵家地,除却稻田花满楼。输了林本芝,做了个七品的旁听吏,待候听宣。
穿了一身白短衫的崔衍渠,细细的打量问话的人,面貌就是平常面貌并无出彩的样子,脚生的宽大,腿短了些,身子很健壮,看起来像是个做走镖行当的,崔衍渠放下了心,认真的回道:“自此向南,有一牌坊名曰‘春风’,春风后百米有一高楼千秋,千秋向东数十里,就见得着一座高楼,下面没有门,外面有二三十桌,向上走两层方有柜台,极具特色方是宴酌楼了,不知这位大哥,是长住还是偶经,在下来此有些时日,可略做参谋。”
徐化义很是高兴,这大统别的不说,就说这江湖气,绝了!徐化义又把腰压低了几分,说道:“在下一届粗人,不敢叨扰仁兄,我虽是村夫,可与那宴酌楼的掌柜却是旧识,不必担心。”
崔衍渠报之一笑,说了句有缘再会。
徐化义还没走到春风下面,遇见了一个认识的人,本事不咋地,还喜欢记仇的。於洋,江湖上也算是小有骂名,唤做胡狼,做过唯一一件出名的事也就是当年打西山道的时候救下了一家五口人。
於洋面容像个憨厚村夫,开口就说道:“哟,见过刀圣大老爷,您来找人?还是寻仇?我来寻仇的,要不结个伴,一起走两步?”
徐化义知道此人虽然心眼小,可是心肠不坏,也就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找人,你又是来作甚的?”
於洋先是笑了两声,接着说道:“说出来其实也怕您不高兴,可是您都问了,又不敢不说。您那前师傅的新大徒弟,就那个叫魏怀的,我们约好了拿一伙山贼去官府领赏,可是他半路跑了,害得我被那伙山贼拿毒箭给废了条腿!现在就仗着我武功还没退太多,能压他一品,来寻个仇!”
徐化义这时候才看见,昔日也算的精悍的於洋,左腿腿腕上已经黑紫。
徐化义问道:“在下先替他跟你道个不是,敢问是什么毒,中毒几时,可有医治之法?”
“沼蜈蚣毒,中毒七日,没本事买不着药,毒已入骨,没得救!”
徐化义看着於洋眼里已经憋了泪,这么件事也是憋屈,想来是家中没银两过日子了才想到拿赏金这法子,却不成想被小人卖了后背,落了这么个下场,断了条腿,日后估计一家老小的生活都成了问题。
徐化义搀扶着於洋往宴酌楼走。
苏梨在家里一个人犯难,义父让我去塞北,霍叔叔虽然看起来像是高兴,可是实际上对于霍大哥完全不放心,项大哥虽然是认真的请自己去赴宴,可是跟他说的那样,大统今日天下有三分可让苏万里称帝,这句话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跟着项大哥去吴江赴宴,路上还不知道要有多少糟心事。江绕湖更不可信,虽然很强硬的说要自己做他徒弟,可是目的根本不明确,再者真的出了京,王桃才是最让人放心不下的,虽然有张爷爷和红衣,可是终归王桃还是疏于用功,平日里有自己哄着还好些,一旦我走了他不再读书怎么办?前日一宴,虽然看起来其乐融融,实则每个人都心存异心。若是跟着霍叔叔去了塞北,变数未免太多。
张崇成自然猜得到苏梨在想什么,可是却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劝解,苏梨哪里都好,就是没遗传到苏万里的一个优点,凡事先浅思,做了之后再深省,行之过迟,迟则易变。
项镇私在有板有眼的教王桃打拳,霍流看着项镇私打拳,气上浮虚,拳上赢实,若不是他行事光明正大,霍流都觉得他不是那个项家的人。
郭易拢了袖坐在地上,和以手撑头的霍流说着话:“怎么着,没信心了?”
霍流摇了摇头,说道:“北边大多是些蛮子,不谐战术,塞北面南,易守难攻,我担心的是京都这边,第一个死的蠢货,会是谁。”
郭易拍了拍霍流的肩膀:“别去想那些,你要知道,你霍流是目前唯一一个被排出去的,皇上对你,对我,是绝对放心,但是对于小梨和其他人,还是放心不下,那一场酒席里,刘灏可以看出来已经是醉心现在了,性命无虞。杜子成虽然话说的不多,可是没说对地方,看不出其他东西,是个大变数。陈玉平估计是铁定站了王桃,要把力用在十年后。李伯寅虽然看着憨厚,但是应该不是个会安心的,看起来虽然没什么野心,可那只是在为李钦铺路,李钦和李伯寅两父子,都不是省油的灯。廖开合,廖海黎,这两兄弟皆是有反心,可他们是聪明人,不会反,要反必须拉党结伙,这也是只叫上了大观里的人的原由。童箴已经捞了十几年的油水,要是他识相,把油水拿出来些养塞北,皇上也不会跟他大计较,怕的就是这个大霍出身的,醉心钱财,懂收不懂放。至于松根,看不出个深浅,还要再试。”
“那姜国栋?”
“要是头一混,那便是第一个蠢死的。”
张崇成闭上了双耳,懒得去听那些烦心事,他看着王桃打拳,江绕湖在旁边坐着。
“云晔,知道你师父怎么死的吗?”
“小的自然知道,踏鹤飞升之时,死于天雷之下!”
“那你还修什么道?修个五雷轰顶?”
“往日里虽然修行,可是不懂修的到底是什么,后来见师傅形销骨立,魂魄出了窍还要一边往上飞破口大骂那些仙人,便也懂了,修道是与天作对。”
“与天作对有什么好的?”
“观遍天下气象,不再受天下桎梏所制,神游九天,逍遥自在。”
“你怎么就知道天上一定就能逍遥自在了?天上都是仙人,难道你就能逍遥了?”
“那便再修便是,终归已是高了天下一头。”
“你修的什么道?”
“晚辈尚未得道,如何敢说。”
“你比你师父聪慧,你师父修的道我见过,能跟你说两句。你师父修的道,是不取地上一星半点,一切向天求,起于天,败于天,给人间挣了一口气,虽然不自在,不快活,但是令人钦佩,于天于仙人是大不敬,于人间,大善!”
江绕湖长默不语。
王桃怯生生的问项镇私:“项大哥,你从嘉定到京都,都见过什么,少说也有五千里,你走了多久啊?”
“骑马时快些,约摸能走三五百里,走路时慢些,但日月兼程也能日行百里,一路避过大江,还要绕些必要远路,也就走了六七千里,从二月出发,到现在,也就走了一个月多些,我们去时顺流而下,半个月多些就能到吴江,我家就在江边上,连船都不用下就到了。”
“你一路走过来,没想过家吗?”
“哪可能不想家,但迟早会回去,一想,就没什么了。”
“你一路上都见过些什么啊?”
“这说起来可就多了,我在刚出吴江的时候,看见两个人在江上比武,一个人使拳,一个人用掌,两个人打的江上水花溅起数丈,我估摸着怎么着也得是三品实力。还要出来吴江,到了泥河,那里的县官叫白岳松,去剿匪,挖了一个深三丈的大坑把村民救了出来,路过龙湖山,上山拜见云真掌教的时候,看见云厚真人在天上飞!还有,在云都见纨绔子弟策马飞奔,路上一个黑粗大汉徒手捏毙了一匹奔腾的快马。”
宴酌楼上,洪福坐在最外面的摊子上,徐化义拎着从肉摊上刚买的牛肉猪肉,凤梨红桃,还没有走近宴酌楼,洪福就挤兑道:“刀圣大人来小人这里做什么?”
徐化义打了个哈哈说道:“多日不见师傅,弟子拎了些薄利,来看望师傅。”
“老王摊子上买的肉,老赵摊子上买的水果。”
“弟子不开宗,不立教,家里还有四个孩子,全指望弟子那十亩地生活,家里什么情况师傅你是知道的。”
“哟,那还舍了一家老小往这里走,不是来看我这老头子的吧,来我这,会不带刀?”
“师傅说笑了,弟子哪里敢啊。”
宴酌楼上突然跑出来一个人影,魏怀拿着把菜刀砍下来,离於洋还有一尺远的时候,徐化义内力一震,震飞了魏怀。魏怀倒在地上,徐化义怒目而视,强喝道:“你这顽劣子,不给你点教训当真以为自己可以恣意妄为了?!”
洪福回击道:“我这弟子做什么还用你管!”
两股凝实庞大的内力在空中激荡,掀飞了外面的一干桌子,被掀飞的食客气愤的把碗筷一摔,想要质问洪福,温荣赶紧出面赔不是,告诉他们这顿饭不花钱。
楼上的人都往下看热闹,一个公子哥打扮的往楼下看,询问自己的狐朋狗友:“你们说,这掌柜的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一个绿衣蓝冠的女子开口说道:“听我爹说,好像是以前的天下第一刀客,叫洪福,字刀俎。”
一个男人轻佻的说道:“你个女人,还去懂这些,难道也想学江湖上的那些高手,赤膀坦乳?要是这样,让哥哥来帮帮你?”
李鸢刚要生气,刘巍拿了把刀子走到那人旁边,插在他肩膀上,昔日里圆和的嘴角被冷笑取代,刘巍揽住李鸢往楼下走,那人生气的说道:“刘巍,我爹可是三品户部侍郎!你敢得罪我?”
“就是啊刘巍,你爹不过是一个户部小吏,还是赶紧跪下来求咱孙公子饶命吧。把你旁边那草女交出来。”
刘巍平日虽然是个在京都里出了名的小混混,可是和他厮混在一起的公子哥都不知道刘巍是刘灏的儿子,父子二人,都藏着獠牙呢。
刘巍头也不回的下了楼,孙广河拔出自己肩膀上的刀子,扔到空中捏住刀柄轻轻一摔把孙广河的胳膊钉在了自己肋骨里。
“也不好好打听打听,京都里有几个刘巍?”
李鸢问道:“刘巍,你不是说要以弱示人吗?”
刘巍笑了笑,说道:“京都要变天了,霍流名义上升了二品,实际上是远放塞北,至于未来是皇上的心腹雄兵还是弃子,谁都不知道。你爹已经开始给你哥安排婚事了,再加上你爹让你哥跟着霍流,很大的可能是霍流,是王桃的亲兵,是一条会被埋没十年之久的暗线,大统已经三十年岁了,不出四年,就要改年号。到时候皇上还要走一遍江湖,到时候,或者更早,你父亲和我爹就会争起来,不会因为我们的劝解而停止。陈玉成,姜国栋,王松根,我觉得这三个才是有威胁的。”
刘巍说完,拉着李鸢在最外面的位置坐下,洪福的刀气势大力沉压向徐化义,徐化义只防不攻,洪福已经心中了然,比起五年前用反手刀胜了自己的徐化义,现在的徐化义从刀法到内力,皆是远胜他了。
於洋从裤腿子里拿出来一把细剑,李鸢问道:“不用阻止他们吗?出了事我们被看见的话,不会出事吗?”
刘巍拿起来不知道谁吃剩的一碗面,人都被震飞了,就剩这个桌子连面汤都没撒,运道真不错,吃了两口,含糊不清的说道:“不用管他们,倒不如说,咱们露头露的越早,越好!到时候,都以为咱们是蠢蛋,干什么都不会有人在意。”
於洋刺向魏怀,尽管只剩下了一条腿,可是於洋的内力略胜魏怀,魏怀的武功不如於洋,只能抱头鼠窜。
徐化义说道:“师傅,你该管管师弟了,於洋他上有老下有小,实实在在的一个人,被他害得断了条腿,你让人家以后怎么活,他孩子最大的才十岁,他媳妇儿也只是个给人家当佣的,师弟断了人家一家活路,你还护着他!”
洪福听了,想起来自己小时候,家里没粮,爹就是骗自己吃的死去的娘亲。
洪福收了内力,质问魏怀:“你当真做了这些事?”
“做了,如何!”
於洋一剑挑中魏怀胸膛,魏怀脱掉上半身衣服,裹住伤口,讥笑的说道:“这跟你做过的事,有什么区别。”
洪福这个经历过世间沧桑的汉子,纵使有一身精悍实力,无双刀法,此时坐在地上,也显得那么渺小。
一队官兵走过来,刘巍拍了拍领队的肩膀,左腿往左迈,右腿往右跨,走了,去见见让这京都风云乍起的家伙吧,我的苏梨弟弟。
洪福摆了摆手,唤来温荣:“你,去看看柜台里有多少银两,都给了他,把楼也给他,咱们走,去找魏怀。”
温荣知道魏怀和自己师傅的事,去了柜台后面,摸出来几十两银子,递给於洋,又打包了自己的东西,搀扶着师傅一步一步出了京都,徐化义跟那队官兵说了这里的事,加上刚才刘巍说这里混进了贼人,官兵也没有过度追责,崔升吩咐了几句就有回去了。
洪福出北城门的时候,一匹快马一只鹰隼从北门略过。
苏梨坐在屋子里,外面说的话虽然各不一样,但是苏梨知道,都在劝自己走呢,这京都这两年要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