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儿。“玉幼清转开目光,楚云起立在不远处,向她伸出手,”过来。“
他没撑伞,身上却半分不湿,雨水绕在他身周半尺之处,绕起腾腾的迷蒙雾气,他裹在其中,如远山岚气里,扁舟江上的世外之人,很远,而对她而言,又很近。
他似乎又在装作有些醉意,脸上两团粉红玉幼清本不想过去,至少不想再此刻,旗帜分明的去靠近谁,可楚云起此刻的状态,让她没来由风有些担忧。
她立在原地,默了很久,或许该独自离开,犹豫着想开口说些什么,话到了嘴边,卫寻却先侧了身,擦着她的肩,慢慢走去,两道身影重叠的那一刻,她似乎看见他嘴角勾起的那一抹苦涩,听到一声低低的笑,他的离开,剩她自己一瞬呆在原地。
鼻尖混杂的气味有些奇怪,却因着卫寻的离开而撤去了一丝淡而醇的酒香。玉幼清愣愣的摸着鼻子,走向楚云起。
一直静静等着她的楚云起自然的接过她手中的伞,没有一句质问的话,他伸手抽掉她发髻上的簪子,揉松了她一头微卷长发,玉幼清乖巧的垂着脑袋,舒服的任由他轻柔的抚摸,半晌,小声问:”你能不能寻辆马车陪我去趟城门?“
”嗯?“
”送我扇子的那个大叔,“她顿了顿,仍是颤着声说出了那两个字,”他死了,我想给他收尸。“她低低解释着,又向楚云起靠了靠。
楚云起唇角弯起,每次小野猫安静下来,就会变得软萌,瞧得人心都化了。他欲揽住她的手伸到一半,又握着收了回去。
玉幼清一眼瞥见,在心底小小的厌恶着这个时代的封建,双手从披风里探出来,主动环上他的腰,脚尖轻轻踩上了他的脚尖,静静的用额头抵着他的肩头,埋脸在他胸前,贪婪的深深吸着他身上凉凉的清冽冷香,没有酒味。
楚云起被她的主动惊到,浑身僵硬的微微后仰,玉幼清却搂得更紧,声音闷闷的从他怀里传来,”我们那里,贴面是基本的礼仪,拥抱是打招呼的方式。楚云起,你是我男朋友,你在忸怩些什么?“
忸怩?这丫头刚才是在说小爷忸怩?楚云起内心哭笑不得,他单手楼上玉幼清的腰,轻轻松松将她抱起,让她在家站好,后仰着身子去看低垂着头的她,笑着警告:”以后别再说一个男人忸怩。“
宫门口,一堆冒雨收拾着满地狼藉的士兵们各个眼睛瞟得快成了斜视,宫墙上头,臣娘晃着腿嘟嘴冷哼,”原来这臭小子喜欢主动的,小时候我可没少抱他、哄他、陪他睡觉来着。“她咬着手指,”问题出在哪里呢?“
蒙枘黑着一张脸,拎起臣娘的后领子,”你说什么?“
臣娘立即打开他的手,逃也似的往楚云起的方向跑,边跑边喊:”主子主子!杀人了,反了蒙枘了!救命啊!“
玉幼清回头,看着卫召司里这个活宝,明明年纪比楚云起还小些,却总装作长他几岁模样,她笑笑,攀上马车。
马车宽大舒适,玉幼清脱下披风,露出里头单薄的背心、短裤,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靠在楚云起身侧,像只猫儿般缩在他怀里,拿着他的腰带在指尖绕圈圈。
楚云起看不见她的脸,只慢慢抚着她毛茸茸的发,拿来常备在马车内的他的衣服,披在了她的身上。
玉幼清嫌热的露出胳膊和腿,语调慢慢的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楚云起不解。
”为什么会发生那么多事?为什么非要弄得家破人亡?万俟宗是这样,铁谷也是这样,对他们来说,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从来到这个异世,她是个受害者、旁观者,甚至始终没有在这两件事中插手,所有的矛头却都指向了她,因她而起,因她而亡,太多人这样说,被扣上红颜祸水之名,她确然莫名。
”唉。“楚云起叹了口气,”你知道的,你都知道。“
”我不知道!“玉幼清从他怀里坐起,”万俟沛珊为了她侄子,甘愿放弃一生所爱,铁于薇为了她弟弟,刺杀纳兰容棤,毅然结束自己的生命。她们为了家族牺牲,可身后之名会是什么?家族会说,她们没有帮忙,才导致了这样的结局。“她目光里满满不解。柔弱如万俟沛珊,却有勇气背上背叛之名,和纳兰容棤从此不见,相忘。冷硬如铁于薇,心底却留着一处柔软,给了她那个不被世人所理解、诟病的养父,给了她那个世人口中残酷冷血的弟弟。她们的骨子里刻着同样的东西,家族是天,男人是天,她们的血液里流着卑微,把自己摆在最底层的位置,却时刻扮演着女战士的角色,冲在最前。
生而为女子,我很抱歉。
玉幼清不懂。
楚云起抚着她的脸,试图抚去她的疑惑,她的害怕,”你和她们不一样,你也不需要和她们一样。“
玉幼清垂眸,忽然发觉自己心底的想法变得可怕,可她仍是轻而坚定的说道:”我要争,我要权。“我只想要保护我所爱的人,我不要用牺牲来撑起塌下的天,我要这天下,绕我而活。
楚云起没有再开口,他将她抱在怀里,静静听着马车外猛烈的风雨,一时心绪难平。
仍然灰云满布的长空已微微泛白,寅时二刻了。
风雨不歇,反而愈发猛烈,伴着雷鸣电闪,惊了不知谁家女儿。
玉幼清穿上楚云起马车里常备的衣裳,又穿戴了蓑衣蓑帽,才撑着伞走出马车。
甫一出马车,手中的伞就被风刮得根本拿不住,一下倒翻着飞了出去,玉幼清一声惊呼。
”我未曾挡住贵人的路罢?“略显低沉而格外好听的女声,响在哗哗风雨中。
玉幼清从护住蓑帽的惊慌中回过神来,眯起眼从重重雨幕里瞧过去,一个小姑娘正站在马车斜前方,朝着她的这个方向,孤零零而有些不知所措的局促,被雨浇得浑身都湿透了。
玉幼清忙跳下马车,连声呼唤正在马车后头安排棺材等事宜的楚云起,急急走上前去。
小姑娘却连着退了好几步,”贵人别过来,莫误了贵人的事。“
玉幼清一愣,停下脚步,才看清了小姑娘胸前捧着一个圆圆的物什,她心中一跳,匆忙撇开眼,倒退着险些摔倒,脚腕剧痛传来,她无暇顾及,颤着声问小姑娘,”小妹妹,你是甘大叔的女儿?“
小姑娘摇摇头,又怕对方没看见,加了一句,”不,我不是。“
玉幼清努力克服着疯狂跳动的心底的不安,绕开小姑娘手中捧着的物什,盯着小姑娘的脸开口解释:”小妹妹,我是甘大叔的朋友,是来替他收尸入殓的。“
楚云起也走了过来,一眼瞧见小姑娘手里的头颅,那一双眼仍然大大的圆睁着,满满的不可置信,他担忧的瞥了眼玉幼清,顺手抽过身边一个仆从手中的白布,大步走了过去。
小姑娘警惕后退,楚云起利落的把白布蒙上茶棚老板的头颅,接过来递给仆从。小姑娘犹豫着上前一步,嗫嚅着想要开口,手中却被塞入了一叠东西,她摸了摸,似乎是蓑衣。
玉幼清的声音响在耳侧,”先把蓑衣穿上吧。“她拉着小姑娘往旁边屋檐下走去,小姑娘似乎有些不情不愿,走得很慢,她心底诧异,看向小姑娘,忽然发现这姑娘眸子水汪汪的,又圆又大,却有些空洞无神,她小心翼翼伸手在姑娘眼前晃了晃。
小姑娘笑了笑,”我看不见。“
玉幼清立即收回手,可惜了这一双大眼睛,她接过楚云起递来的布巾,亲自替这姑娘擦着头发,”你叫什么名字?这个时候怎么会在这里?“
小姑娘乖巧的立在原地,轻声答:”我叫内在,是甘大叔收养的孩子。
玉幼清的手一顿,她是甘大叔的养女。她沉下气,拿过内在手中的蓑衣,亲自替她穿上,“内在,我们先上马车,你带我们去你家,到时候再换衣服,可好?”
内在垂下头,玉幼清见她犹豫,上前搂住了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来平静,“风雨好大,别让甘大叔再淋着了,好不好?”
怀里,内在小幅度的点了点头。
“小心,这里有台阶,要下去了。”
“小心,他们放了木梯,往上走。”
“一共三层,脚要抬高些,对。”
“姐姐放心。”内在笑着扶住玉幼清的手,“我感觉得到。”
玉幼清正抬手挡在内在的头顶,以防她撞到马车顶,等扶着她在马车里坐定,才想起她说的这句话来,反问道:“你感受得到?”
“嗯。”内在甜甜一笑,毫不忌讳的说:“我自小就生有眼疾,叔叔收养我后,就一直教我,我现在能靠听力去感受,不光是听得到,也能大致估摸出东西的远近、大小、高低。”
她笑起来时唇角有两个小小的梨涡,圆圆的双眸微微眯起,衬出较常人要宽一些的卧蚕,真的很好看,玉幼清却有些揪心,她一眨不眨的看着内在,轻轻叹出一口气,小声说道:“对不起。”面对死亡,这个孩子的平静让玉幼清突然害怕面对,她甚至不敢告诉内在,甘大叔是因她而死,她怕,内在听到之后,还以的,还是一个平静的笑。
“姐姐说什么?”内在边揉着发边问。
“哦,没有。”玉幼清收回有些发愣的目光,轻轻靠上楚云起的肩,她很难说这个世界公平还是不公,有人恃权横行,缺失道德,有人替亲赎罪,缺失自我,有人一心向善,却生来缺失了感知这个世界的能力,或许也是留下了一片净土,一片看不见不堪的净土。
楚云起替玉幼清擦着被雨水打湿的衣袖,眼角瞥向很是狼狈的内在,她在笑,纯净的笑容挂在她的脸上,简单,也让人心疼。
内在的感觉当真灵敏异常,她勾起弯弯嘴角,对着楚云起摇了摇头。
楚云起收回目光,这也是个心思玲珑的姑娘,失明的她,听觉更加灵敏,却假装没有听见玉幼清的道歉,洒脱如是。
回到甘大叔的住处时,地上的积水已漫过了膝盖,玉幼清毫不犹豫的撩起衣袍,在膝盖上方打了个结,回身去牵内在。
楚云起跟在最后头,正撩着帘子,见到玉幼清的举动,一个眼神飞过去,玉幼清霸气忽略他喷火的眼神,扑通一声跳进积水里,小心的伸手去接内在。
“内在,水漫过膝盖了,你小心,慢慢下来。”
小院不大,一眼就看了遍,玉幼清慢慢走在前头,把飘在水面的东西一一推走,因为内在的眼疾,院中地面似乎很平坦,玉幼清小心翼翼的淌水,连进屋时,也没有遇到门槛。
屋内摆设简陋,目可及处只剩一个木桌还在水面之上,楚云起指挥仆从将棺材抬进去摆在桌上,玉幼清静静看着,轻轻问内在,“内在,你以后可愿跟着我?”
内在摇摇头,撒开玉幼清的手,慢慢靠近棺材,走过去时不小心踢到了漫在睡下的长凳,踉跄着扑到了棺材上,她没有惊慌,慢慢摸索着扶着棺材站正,慢慢说道:“姐姐是贵人,我不跟贵人。”
见内在险些摔倒,欲扑过去扶的玉幼清双手僵在半空,她缓缓的,收回了手。
砰!
狂猛的风吹塌了屋门,屋门砸向水面,激起的浪花溅了门边的内在满身,内在抹抹脸,笑着道:“谢谢姐姐替我将叔叔送回家,这里不能替贵人姐姐遮风挡雨,姐姐走吧。”
玉幼清鼻头一酸,知道无论她再说什么,这姑娘也不会接收她的好意,“内在,你记得,以后若是碰上什么事,去城外温泉山庄,找一个姓玉的姐姐,她什么都能帮你。”
内在笑了笑,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玉幼清不放心的看着她,走出门后悄悄拉着楚云起问:“你能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帮帮这个小姑娘?甘大叔虽然和我只是一面之缘,但仍能豁出命的救我,才惨遭铁谷毒手,她还小,也不知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人家说了不愿得贵人恩惠,你以为我变着法的去接济她,她就能接受?啊!”楚云起指着水里,大叫:“老鼠!”
玉幼清立即惊慌失措的尖叫着跳到楚云起身上,扒着他脖子,眼珠子乱转,“哪儿呢?老鼠在哪儿呢?”
楚云起偷笑着抱住她,嫌弃的瞥一眼她那两条浸在水里的腿,“啧啧啧,没法看,回去泡温泉。”
“你骗我?还嫌弃我?”玉幼清故意晃腿,啪啪打着水,“我让你嫌弃!”
楚云起侧头避让溅起的水花,手顺势一松,玉幼清立即大呼小叫着搂紧了他的脖子,“王八蛋你敢放手试试!”
楚云起失笑,“你叫我什么?”
“爷!爷!楚爷!楚小爷!”玉幼清也是很识时务的。
探听消息回来,坐在马车前头的车娘面部表情狰狞的看着这一对儿,翻着白眼,“真不明白主子怎么会喜欢这种女人。”
回到楚云起城外山上的别院时,已是辰时了。此山的山势高,倒没有积水的影响,早早听闻两位要回来的拥蕊正站在门口,撑伞迎过来。
玉幼清正要扶着拥蕊的手跳下去,楚云起再一次从后头把她打横抱了起来,玉幼清猝不及防的忙搂住他的脖子,正要开口,楚云起面无表情的道:“别说话,否则我把你扔下去。”
玉幼清立即乖乖闭口不语。
拥蕊还在一旁偷笑,楚云起却满脸严肃,一进门就大声吩咐,“平舟,送药去温泉房。”
玉幼清的脚踝已经高高肿起,撑得皮肤红得透明晶莹,又在冰冷的雨水里泡了很久,再坚持走路,原本几天能好的伤,得拖半月。
楚云起径直把玉幼清抱到了温泉房里,一路上玉幼清絮絮叨叨吩咐拥蕊去她房里的行李箱里又是拿这个又是拿那个,以至于她一个人傻傻坐在温泉房的淋浴室里等了很久,才有自己的睡衣换。
拥蕊拿来的两套睡衣,一套是藕粉色的吊带长裙,另一套是白色蓝边的衣裤。
玉幼清冲完澡,换上藕粉色睡裙,抱着厚厚的浴巾,旁若无人的当着拥蕊和李平舟的面,走了出来。
拥蕊吓得赶紧挡住李平舟,又跳起来捂住李平舟的眼睛。当事人倒是淡定,目不斜视的,走进了男房。
楚云起正背对着她拆掉肩上的白布,光洁的背部在烟雾笼罩中挂着一滴滴晶莹水珠,仿似起了雾的夜色下一轮皎洁明月,朦朦胧胧的绽放着独属的光彩。
玉幼清一瘸一拐停住,眼睛直直的盯着楚云起,不自知的顺手拉起浴巾擦了擦鼻子。擦完才反应过来,内心崩溃的看着白色浴巾上一坨红色印记,愣愣的咽了口口水。
果然平日里裹得太严实,这才露了个背,她就抑制不住喷鼻血了。
楚云起听到背后动静,转过头来。
玉幼清赶紧背过身去,绝不能让他看到自己的花痴样!否则指不定怎么嘲笑呢!
这一转转得太急,动作幅度太大,脚腕钻心的剧痛瞬间传来,她悲催的在心中大叹一声,又崴了!随即身子一歪,她百忙中展开浴巾,准备和她的浴巾来个贴面礼。
耳畔哗啦水声一响。
下一秒,玉幼清浑身微暖湿意。
她瞪大了眼睛,楚云起半蹲着身子搂住她,没等他调侃,玉幼清快到模糊的一头撞上他的左肩,尽显了一番女子见到男子沐浴的害羞本色,蹭了又蹭之后,鼻尖滑腻腻的感觉少了几分,又多了几分,她倏地后撤,满脸无辜的看着楚云起道:“我忘记你左肩受伤了。”她眨眨眼,目光发直的往下移了移,隐约感觉到一股热流又要从鼻孔里冒出来,忙抬手一把捂住鼻子。
楚云起哭笑不得的看着蹭了满鼻子血的玉幼清,把她抱起,也不送回女房,安安稳稳的放在一侧长椅上。
氤氲雾气里,裸着上半身的楚云起每一寸肌肤都在招摇着对玉幼清呐喊:“来摸我呀!”玉幼清打了个激灵,晃着脑袋想把那些邪恶的思想摇走,越摇,却愈发清晰的看见他恰到好处的肌肉,每一块都在发力,每一处都微微泛着淡淡的红。
楚云起正抓着玉幼清受伤的脚,不明所以的看着她摇得拨浪鼓似的脑袋,“很疼吗?”
“啊?”玉幼清恍然回神,愣了两秒,把自己从方才美好的幻境里拉出来,讷讷点点头,“啊!疼!”
楚云起看着根本不像疼的玉幼清,慢慢摸过她脚腕肿胀的地方,“没事,上点药就好了。”他放下她的脚,转身往池边走去,边走边装作自然的抬手抹了抹鼻子,顺手擦在了左肩拆了一半的布上。没想到玉府家风原来这么开放,这丫头,穿的这是什么?
满脑子都是穿着吊带睡裙的玉幼清的楚云起机械的拿起原本放在池边,盛着干净的布和药的盘子,镇定自若的走了回去。
把她的脚抬起搁在自己腿上,楚云起边轻轻揉着她的脚,边沾湿了布巾替她细细擦去鼻周的血。
脚腕处一阵一阵的疼被他掌心的暖意包裹着,柔软的布巾轻轻的在鼻尖蹭过,留下温泉池水中淡淡的咸味,和着他身上化冻清泉般清冽的冷香,舒服的熨帖道玉幼清的心底,她无处安放的双眸从他碧玉白瓷般的胸膛一寸寸移过,落在他认真盯着她鼻头的双眸,他忽然抬眼,她慌乱的移开目光,竟生出了一种偷窥的感觉。却瞥见他唇角弯弯一丝笑,立刻懊恼。她在害羞个什么劲?重整旗鼓,她拿出个自认为足以迷倒万千粉丝的眼神,恶狠狠撞进他眼底,却不知这股子狠劲着实是用力过猛了。
楚云起在笑,笑得一双桃花眼满满的如水温柔宠溺,刹那将她攻陷。他擦鼻子的手一滑,落在了她小却微厚的唇上,隔着湿软的布巾,似乎也能感受到粉唇的香软,他情不自禁的靠近,布巾从他手中滑落,他盯着她不似平日里总是鲜红的唇,就像她此刻迷离的双眸里也只剩他略显苍白的微张的唇。
一室的暧昧旖旎,一室的热气氤氲,一室的……钻心刻骨。
“啊!嘶……”钻心刻骨的是疼,疼的是玉幼清,她疼得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眼泪汪汪的捂着脚腕,恨恨的看着迅速躲到长凳另一头的楚云起。杀千刀的!竟然欺骗我感情!最可恶的是,我的吻泡汤了!至少,至少吻到了再正骨啊!玉幼清委屈的盯着肿的老高的脚踝,不行,今天一定要吃到他!
“是不是没那么疼?”楚云起慢条斯理的拆着肩上的白布。
玉幼清怎么听都觉得他话里难掩的笑意。她深吸口气,逼出了一汪眼泪,滴溜溜在眼眶里打转,垂头委屈巴巴揉脚的玉幼清。
楚云起看了看她,端着盘子重新坐回她身侧,“别揉了,越揉越肿。”他从盘子里拿出一个布袋子,再次将她的脚抬起来搁在自己腿上,把布袋子系在她的脚腕处。
冰冰凉凉的感觉慢慢盖过了一阵阵隐隐的疼痛,他低着头轻轻的调整着冰袋的位置,左肩的伤触目惊心,玉幼清的心彻底软下来,指尖轻轻抚上他的伤。
楚云起抬头,正瞧见她蹙眉心疼模样,伸手拍拍她的脸,微微一笑,玉幼清拿起盘子里的湿布,熟练的擦净伤口,细心的涂上药,利落的将伤口包了起来。那个时候,把军营训练当作体验生活的她在军中没少给人包扎,和齐人包扎的手法也不大相同,但更简单牢固。
最后要将白布撕开的时候,玉幼清看了眼盘子,才发现剪刀落在了池边,没有拿过来,楚云起想站起身要去拿,玉幼清却按住了他的身体,低头咬住白布,用力一撕,楚云起一愣,目光再一次落在她的唇。
她将撕开的白布从他身后绕过,他侧头,她正返身回来要去拿绕到他身前的白布,四目相对,她忽然不自知的舔了舔有些干的唇,他轻轻按上她的后脑勺,她的心开始突突的加速跳起来,面对着他慢慢凑近的唇,她垂眸仰起了脖子。
一抹流畅的弧度扬起,下巴处一点惊心的紫红也瞬间入了他的眼。楚云起霍然停住,抚着她后脑的手微颤,他猛地后撤,拿起另一边的衣服穿上。
玉幼清皱眉睁眼,他眉间突如其来的一丝阴鹜和那一瞬间的顾忌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了?他在顾忌些什么?
楚云起披上衣服,却没有心情束好,他紧握拳头抵在长椅上,冷着脸默然深深呼吸,良久,他轻轻牵住玉幼清的手,面对玉幼清疑惑的双眸,他将她揽在怀中,低低道:“对不起。”不小心把你弄丢,对不起;没能及时救你出铁府,对不起;所有的委屈,对不起。
玉幼清莫名其妙的抱住楚云起,听他又说:“天一亮,我就要走。”
玉幼清一把把他推开,“去哪儿?”
楚云起认真看着她,“领了三营统领的职,我要住进军营,随军操练。”
玉幼清翻了翻白眼,就是为这个道歉?“还没把我娶进门就像夜不归宿了是不是?你们大半夜还拿着根枪杆子乱戳是吧?想拿哪根枪杆子,戳哪儿啊?啊?”她揪起楚云起的耳朵,狠狠拧了个一百八十度。
“疼疼疼疼疼!”楚云起被她拧得仰着脖子扭着身,连连拱手求饶。
玉幼清好气又好笑的把他拎到自己面前,故意让他矮她半个头,好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长点气势,拿眼神无声的质问他。
楚云起此刻却有些心不在焉,实在是他这个角度,眼前美景太盛,他想挪开眼都挪不开,面前丝质的睡裙领口边缘露出些黑色蕾丝边,托着深深的……这丫头,是故意的不是?
玉幼清见他目光所及,自个儿低头瞧了瞧,偷偷一笑,故意展肩挺胸,她无辜抬头望天,为了这前凸后翘的身材她可没少费心思,想吃吗?嘿嘿!吃不到!
“完了完了完了,谋杀亲夫了,小爷要死了,死了死了。”楚云起抬起无处安放的双手,挥了半日仍然无处安放,干脆揪住自己的另一只耳朵,委屈巴巴装死。
玉幼清更气了,这个人耍起无赖来怎么连这话都说得出?她啪一下扔掉他耳朵,“我干什么了就谋杀你了?你再给我叫一个试试?你看有没有人进来管你!”
“小姐……啊!”
玉幼清翻着白眼回头瞪着冲到门口的拥蕊。
“我……我……我听到少爷……惨叫来着。”拥蕊背转身,扶着门框,想看又不敢回头的小小声解释。
怎么就喊上少爷了?什么就喊上少爷了?以前不还是一口一个陆小公子?今儿怎么就变成少爷了?
“滚!”玉幼清被这丫头的可爱逗得说不出话来,只得大吼一声,把拥蕊吓得脚不点地的跑了。
玉幼清回头看向笑得前俯后仰的楚云起,“你笑什么?”
她拎拎肩带,晶莹的玉色指甲滑过圆润肩头,无意识的诱惑男人的她正色道:“我问你,我哪里谋杀你了?掉个耳朵能死吗?你死一个我看看!”
楚云起边笑边摆手,拥蕊这丫头还真的是神助攻,等顺过气来才一本正经盯着玉幼清刚才那处点点头,“充血而亡。”
玉幼清咧嘴一笑,自动把楚云起的油嘴滑舌当成了一种夸奖,她向他伸手撒娇,“我要去泡温泉。”
楚云起笑着摇摇头,这丫头还真是不害臊。他轻轻把她抱在怀里,她立刻如一只猫儿一般把自己窝了起来,感受着他身体的微烫,她轻轻靠在他的肩头,问:“你真要天天住在军营里?”
楚云起侧头,微微长出青色胡渣的下巴有一下没一下的蹭着她软软的毛茸茸的头顶,“有什么事你就找墨绿,平舟每晚也会回来,你若觉着闷,就找他陪你。我还留了一个卫召在你身边,叫越苏拙,你若是要找我,就跟他讲。他应该明日就会赶到了。”
玉幼清顶着他的下巴抬起头,认认真真看着楚云起,“我怎么觉得你在给我交代后事?”
“我觉得我再不把你放下就真的要跟你交代后事了。”楚云起把她放在漫水的台阶上,玉幼清舒舒服服的趴下来,抬起正在冰敷的脚,横着搁在池沿。
楚云起立马转开目光,往上爬了两阶台阶,横躺下来。
玉幼清伸手去摸他的脸,如凝脂白玉一般,只是脸颊如酒醉般染了两坨微红,她一点一点勾勒着他的轮廓,“你就不怕我跟人跑了?”
她的发因着湿气贴在脸颊,楚云起一点一点拨开,又将披在背部的发捋到前头,遮一遮她前头春光,全遮严实了,才慢吞吞答:“就你这样,也就小爷我纡尊降贵收了你。”
“切。”玉幼清不屑的扯扯他脸蛋,“得亏你酗酒滥赌好色,不然就凭你这张妖孽的脸……哦不,卫寻那是妖孽,你是绝色。卫寻回眸一笑,”她作出心驰神往模样,“述京多少少女尖叫。”
“那我呢?”
“你啊?”她故意拖长了尾音,“你回眸一笑,述京万千少女也要尖叫,尖叫着逃跑!”言罢,她哈哈大笑。
楚云起却敛了笑意,“我怕有一日,你也会跑。”
“嗯?”看着忽然有些沉重的楚云起,玉幼清收起笑。
“你刚才问我不怕你跟别人跑了吗?”他垂眸,“我怕,我怕你跟别人跑了。因为你不一样,你跟我见过的女人都不一样。你让我害怕,害怕我一个不小心,把你给弄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因为你足够独立,足够自信。我知道,如果有一天,有人比我更懂你,或者我让你伤心、失望,你会很坚定的转头离开。我知道,哪怕是婚约,也拦不住你。”
低低的话语一个字一个字敲击在玉幼清的心上,落下一个一个深深的坑,再一点一点慢慢回弹回来,许久没有想起的前世十几年仿似真的只是前生。
玉幼清抿嘴笑笑,“那你每天抽半个时辰回来陪我吃饭,好不好?”她努力的想要把气氛缓和,慢慢的不确定的,不想知道答案的拨弄着池中的水。
楚云起忽然起身过来,“折腾了一晚上,我抱你回房休息。”
玉幼清缩着身子往后躲,“那你把我带去军营?”
楚云起顿了顿,站直了身子,“慎儿!别闹!”
玉幼清蹙眉看他,她在闹?还是他在闹?
楚云起默了会儿,强硬的把玉幼清抱起来,不顾她的挣扎,冷着脸尽量柔和的说道:“我每日给你写一封信,让平舟给你带回来,平舟会陪你用晚膳。”
玉幼清不可置信的皱起眉头,他这是在哄三岁小孩儿?李平舟,李平舟,什么事儿都叫李平舟来代劳,干脆让李平舟来娶她好不好?玉幼清不挣扎了,怒而转头对着外面大吼:“李平舟!”
外头没动静。
“李平舟你给我死进来!”
楚云起叹了口气,轻声道:“平舟,进来吧。”
李平舟的身影风一般出现在门口,一出现,一落眼,裸着上半身的楚云起抱着对于李平舟来说相当于全裸的玉幼清,他立刻抬头望着天花板。
“过来,抱我回房!”玉幼清向着李平舟伸手。
李平舟愕然瞪目,还未反应过来,楚云起竟向着他点了点头,还亲自将她送到了他的面前。
李平舟这是骑虎难下,噼里啪啦一顿眼色眨过去,楚云起却完全不接,他只好僵着手抱了,大气也不敢出,整个人直得如一块门板似的,连路都走不来了,膝盖也不会弯了,从温泉房道屋门口的十来步路,他愣是走了快十分钟。
拥蕊一见这般情形,更是不敢说话,亦步亦趋跟在身侧,双手虚虚在下头托着,生怕李平舟会把小姐给扔了。
甫跨过房门,玉幼清刷的一下从他怀里跳下来,不顾腕间隐隐疼痛,她甩开上来要扶的拥蕊,一瘸一拐的往院门外走去。
拥蕊急得对着李平舟直跺脚,眼见得玉幼清走得远了,她忙转身追上去又是撑伞又是披衣。
李平舟站在门口,问走过来的楚云起,“你就没有别的招了?”
雨犹在噼啪的下,激起蒙蒙雾气,夹着一丝丝的凉意,狂风肆虐里,一柄纸伞根本挡不住这暴雨,楚云起皱眉,“这丫头太犟,如果我告诉她实情,就算我把她绑在家里,她肯定想方设法也要跟来。”
“我看未必,”玉幼清的身形消失在院门外,李平舟故作深沉的捋着并不存在的胡子,“她懒得很。”
楚云起挑眉,恰眼角扫到垂头路过的墨绿,也未多想她怎么也在这院子里,高声道:“墨绿,正好,你去厨房熬一锅红糖姜茶,府里每人一份。”
墨绿停下脚步,默了好一会儿,才福了福身,往厨房去。
李平舟看了眼楚云起,他脸上红晕愈发的显,“你就这么烧着上路?”
楚云起摆摆手,“伤口没问题,就是着凉了,无碍。”他走进屋内,穿上衣服。
李平舟帮他收拾着托盘里的东西,不放心道:“你就不怕她去军营找你?或者一走了之?”
楚云起穿衣服的手顿了顿,“那也总比把她拴在身边的好。”
一气之下跑出去,导致澡白洗,汤白泡,又溅了一身雨水的玉幼清对着无辜的拥蕊发了一顿的脾气,重新泡了个澡,窝床上准备睡觉。
她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整夜绷着的一根弦终于松下来,此时蜷在铺了凉席的床上,风雨浇熄了连日来的闷热,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似乎已到了晚上,屋里点了烛。玉幼清半梦半醒的揉着脑袋爬起来,觉着这灯晃得刺眼,她眯起眼摇摇晃晃往门口去,脚腕似乎一点也不疼了,微微传来些许凉意,丝毫不影响走路。
她揉着饿得咕咕直叫的肚子,开口唤了几声拥蕊,这丫头也不知跑去了哪里,怎么叫都应声。
凭空里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笑。
“谁?”玉幼清皱眉四顾,房里哪有什么人?刚睡醒的她脑袋仍有些混,以为自己听错了,兀自一动不动在兀自中央站了好一会儿,才去推门。
屋门一开,天光霍然大亮。她忙抬手挡住眼睛,好半天才适应这刺目的光线。
看着这显得陌生的院子,玉幼清更是犯迷糊了,楚云起的宅子都是性冷淡风,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处小巧精致,似女儿家闺房的小院?
许是早晨迷了路,她随意寻了个院子就闯了进来,生着气也就没有注意到这处院子的风景。
她看着欢喜,也未曾多想,只是这院子倒毫无风雨肆虐后的狼藉。
高高蔚蓝色晴空里,微风吹拂着舒卷的云,一行行飞鸟盘旋而来,落在院中一株梨树的枝头,叽叽喳喳跳着脚。
玉幼清眸色温柔的瞧着这难得安逸静好的一切,仿佛她一出现,就变得调皮的风儿吹乱了她的发,吹落了一树梨花,这含着金蕊的雪白梨花飘飘荡荡,忽然就扬了漫天,绕着那树下悠悠摇晃的秋千转了一圈又一圈,将那秋千上的座椅铺了厚厚的一层白,似雪,却又温柔的香软。
她伸手捞起半空中一片梨花,放入嘴里抿了抿,其实没什么味道,她却觉着甜滋滋的,可转瞬一丝熟悉和一丝不安划过心底。
这里似乎变得熟悉,她似乎来过这里,也是漫天的雪色梨花,也有一个秋千架,她淡淡蹙起眉头,记忆里依稀还有一个人,她觉察到心底的欢喜、不安、隐隐的害怕、兴奋,这些矛盾的心绪糅杂在一起,似乎并不是属于她,她却真真切切包裹其中。
唇边剩下的一半梨花花瓣被风吹走,她毫无察觉的细细感受着这一寸一寸愈发清晰袭来的复杂心绪,可越想去捕捉,却越是半分也抓不牢,似乎随风飘散开来。
鼻尖忽然飘走一阵阵饭菜的香甜,于是肚子又很合时宜的咕噜噜一阵的叫唤,先前那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低低笑声再次响起,玉幼清转头四顾,脑袋似乎没有那么混了,可眼前的景却模糊起来,鸟鸣声如风雨,漫天的梨花雪也刹那变作黑色,忽然飘来蒙住了她的双眸。
她抬手去拂,天地骤暗、微黄,玉幼清愣愣盯着床帐顶,晕晕的还没反应过来,似乎方才做了一个梦,可梦见了什么却记不清了。
“小姐醒了?饿了吧?饭菜已经准备好了。”拥蕊正往床边的盆里倒上热好的水,见玉幼清醒了,放下手中铜壶,递上干净的衣裤。
玉幼清将衣裤往旁边一推,在自己房里,穿睡衣睡裤又何妨?何况,这一身睡衣睡裤不比那套睡裙,这可是哪儿哪儿都没露,穿着还凉快。她坐起来,看房里竖了道屏风,不解的问:“拥蕊,好端端的怎么把屏风竖起来了?”
拥蕊避而不答,递上了擦脸的热毛巾。
玉幼清接过来,往脸上贴了贴,拥蕊这丫头瞧着脸色有些不对啊,手脚也拘谨得很。玉幼清放下毛巾,一瘸一拐的转过屏风,脚腕间的疼痛似乎已觉察不到,甚至还有些清凉,她一愣神,这种感觉为何这么熟悉?
“醒了?”含笑男声将她的神思拉了回来。
“卫寻?你怎么在这儿?你来这儿做什么?你在这儿待了多久?”
面前桌上美酒佳肴,卫寻一身黑衣,半露胸膛,同色的披风还未来得及脱下,雪白的胸膛前只两条细细黑绳系着。他慢条斯理的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又给对面的位置上一个空杯斟满酒,然后对着她遥遥举杯一笑,垂首时目光落在她的脚上,“这么多问题,你叫我先回答哪一个?”
伸手不打笑脸人,虽说卫寻的笑大多不怀好意,仍叫玉幼清觉着自己有些咄咄逼人,她慢慢走过去,放柔了声音道:“你来,做什么?我记得,你今日是奉了皇命,要接待什么国的来使的。”
卫寻往面前的碗里夹着菜,“风雨太大,绗国来使被困在城外了。更何况,昨夜宫内出了这么大的事,若是走漏了半点风声出去,大齐的脸可就丢尽了。我闲来无事,正好来看看山上竣工的宅子,别经不住这突起的狂风暴雨。”碗里半满,他把碗往玉幼清面前一墩。
这风雨来得可真是时候,玉幼清在心底冷笑,若不是这风雨,昨日挑事的幕后黑手不知还得想出什么借口,让使者进不了城。她轻轻推开酒盏和盛了菜的碗,“你在这山上建了宅子?”
她记得这山上只有楚云起这一处庄子,“你看宅子就看宅子,怎么还看到这儿来了?”
卫寻勾唇盯着玉幼清,“顺道儿来拜访一下邻居。”
他眸中又探究,笑意里藏着一丝认真,玉幼清躲开他的目光,“你看过了。拥蕊,送客!”
拥蕊走上前来,卫寻正好解下披风,手一扬,拥蕊便接了过去,仔细叠好,收在一侧。
卫寻重新拾起筷子,挑着桌子正中一条鱼鱼腹上的肉,“你这丫头倒比你懂礼。”
“你喜欢?”玉幼清挑眉,“送你了。”
“小姐!”拥蕊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玉幼清面前,从未见小姐如此冷着脸,语气冰凉模样,她委委屈屈埋着头,大气不敢出。
“怎么?”玉幼清冷冷一笑,“不是你说的?卫相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温润如玉、惊才绝艳,迷得你神魂颠倒,怎么?真要把你送过去,你倒不乐意了?”
“不是的!小姐!”拥蕊急得直起身子,又惊觉自己失了礼,重又伏倒,“不是的……小姐……我……我……”她话说到一半,心底忽然明白过来,这两个人这是赌着一口气,自己正好撞在了枪口上,只好自认倒霉,她干脆闭口不语。
眼前忽然出现一个精致的小瓷瓶,握着瓷瓶的手纤细修长、骨节分明。她一愣,忙受宠若惊的收下。
卫寻的手却没有收回,一转,转到了她的下巴处,两指一捏,拥蕊借着他的力,跪直了身子,卫寻俯身凑过去,拥蕊心惊想躲,下巴却被他捏得生疼。
淡淡酒香散在脸颊,他在她耳边吐气如兰,小丫头未经人事,瞬时红了脸,听见他轻之又轻的说道:“这是给你家小姐的药,每日三次,抹在伤处,可消肿止疼。”言罢,他的脸往拥蕊的方向转了转,从玉幼清的角度看过去,两人似乎正当着她的面调情。
砰!
玉幼清一掌拍在桌上,笑得咬牙切齿,“卫相,不送!”
卫寻笑得更可气了,他慢悠悠放开拥蕊,看看窗外,很是无辜的说道:“外头风大雨大,小鱼儿你舍得我就这么走?”
看着卫寻可耻的笑,玉幼清忽然就不气了,她笑眯眯拎起桌上酒壶,“听闻卫相素喜饮酒,卫相怕这外头风雨湿了身,应该不怕这酒壶不长眼,哦?”
卫寻单手支头,笑而不语,大有一种你尽管来,我走算我输的无赖气质。
玉幼清眉头渐渐蹙起,把酒壶往桌上重重一墩,“好,你想待在这里是不是?那你爱待多久就待多久,恕不奉陪!”言罢,怒而转向门口。
甫要开门,房门却忽然从外头往里推开,玉幼清惊得连连倒退,奈何腿不利索,险些摔倒,卫寻立即起身将她扶住。
急急推门而入的墨绿看见这一幕,愣在原地。
玉幼清扶着卫寻站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正色问:“墨绿,什么事?”
墨绿看了眼笑得神秘的卫寻,脸上阵清阵白,欲言又止。
玉幼清见状,拉着墨绿走到门外,轻声问:“怎么了?”
墨绿深吸两口气,才靠到玉幼清耳边,“少夫人,门外来了一群江湖剑客,说是来寻盟主。”
“盟主?楚云起吗?”玉幼清的脸垮下来,“他这会儿不是应该在城外三营营地里吗?怎么你不知道?打发了他们去那儿找吧。”
“不,少夫人。”墨绿转身绕到欲走的玉幼清面前,“他们说的盟主姓玉。”
“姓玉?”玉幼清瞧着脸色古怪的墨绿,难以置信的挑起半边眉毛,难道这玉慎儿还是个大人物?亏得她居然还曾无数次可怜同情过玉慎儿的遭遇。但是,他们为何会找到此处?难道玉慎儿跑路前没通知她盟中属下她的去处?如果自己前去,岂不是要露出马脚?
她在这儿瞻前顾后,墨绿在一旁低声催促,“少夫人,那几人说又性命交关的大事,请少夫人务必出面。”
性命交关的大事?这是要她出面主持大局?她一个冒牌货,怎么上?
“墨绿,你出去回他们,就说我不在。”
墨绿犹豫一瞬,点头应喏,转身往外行去。
玉幼清还是不大放心,又高声道:“你就跟他们说,我出远门了,很长一段时间都回不来!”
“呵呵呵……”
玉幼清扭头,就见卫寻靠在门边低低的笑,她顿时有些恶声恶气,“你笑什么?没听见吗?我要出远门了,很长一段时间不回来了,你可以走了!”
“哦?”卫寻敛了笑意,“有人找你?为何推辞?万一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呢?”
本来准备抬脚要走的玉幼清,脚步一转又转了回来,她观察着卫寻脸上表情,直觉这件事似乎在卫寻的掌握之中,他不该只是来见她那么简单,有他在的地方,即便没有他布下的局,他也有他的目的,有他搅局的能力。
他似乎是猜到了什么。
看来,她要是不出面,还不行了。
“拥蕊,把斗笠给我拿来。”薄纱遮面,总能蒙混片刻。
玉幼清抬脚,欲沿着长廊先往外走一段,眼前忽然一黑,什么东西兜头罩了下来,她下意识往后缩,卫寻伸手揽住她腰,她未看清发生何事,本能抵触,卫寻双手一番,将披风上的风帽给她戴好,就退到一侧,让开了路。
玉幼清低头,身上是卫寻方才披着的那件玄色披风,她顿了两秒,犹豫着想要解下披风。
“这是皎月结,解不好,就成死结了。”卫寻接过拥蕊推来的轮椅。
玉幼清一听,一句话未经大脑冲口而出,“那就拿剪刀剪了!”说完她也一愣。
他推轮椅的手微微一顿,雨滴顺着狂风吹落他指尖,吹乱他心底的章法,吹起了一丝燥意,“不过一件披风罢了。”他话声低,她却听出了一丝凉意,如这炎炎夏日的闷热里掺了的突来的一场风雨的冰寒,不凉,挠心的让人莫名烦躁。
玉幼清默然不语,再脱,倒显得她矫情了,她接过拥蕊手中的斗笠戴好,绕开推着轮椅候在一侧的卫寻,兀自往外走去。
卫寻跟上前,“要么我抱你,要么坐轮椅。”
玉幼清霍然扭头,心底当真起了微微怒气,他凭什么给她选择?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接,无形的火光噼里啪啦,他还是那副散漫的笑,她恨得牙痒痒,也知道他说到做到,是在懒得和他置气,一屁股坐了下来。
快到宅子门口的时候,玉幼清远远就瞧见了一群人在于墨绿争执,说是江湖剑客,除却风雨兼程的模样,倒是各个相貌堂堂。瞧着像是今日见不到她便不罢休,却也并不粗鲁动手,只是面露急色。
其中一个眼尖的发现了停在门内不远处的玉幼清,不动声色的观察了片刻,才上前和最前头正在与墨绿理论的一个交头接耳了几句,那人亦看过来。
墨绿顺着那两人目光,回头。
玉幼清无声叹息,该来的终归还是要来的,她扭头,“卫寻你是不是该避一避?”
话音刚落,拥蕊很识时务的上前,卫寻也不再坚持,退到一侧,站在廊下,远远的瞧着,如瞧一场戏般,勾着唇等待最精彩的部分。
墨绿和那些人不再争执,她垂目让开,那些人并不进门,只是有礼的候在门外,拥蕊把玉幼清推到门边,玉幼清刚要站起,忽听两声稚气的大喊。
“姨姨!”
她震惊望去,门外阶下一辆马车里,忽然奔出两个小小的身影,马车很高,那两个小小的身影一边喊着“姨姨”,一边踟蹰着不知该如何下马车,着急的趴在车上,倒过身子一点一点蹭着爬下马车,弄了满身的污脏,径直摇摇晃晃冲着玉幼清奔过来。
纳兰连城?纳兰方觉?
玉幼清急急站起来迎过去,这两小只怎么来了?她瞧着马车里似乎没有大人跟着。
纳兰方觉当先一头扑进玉幼清的怀里,不管不顾的嚎啕大哭,玉幼清忙蹲下来将他搂在怀里,拍着背安慰,她瞧瞧犹豫着不敢上前的纳兰连城,也不顾忌一旁站着的江湖剑客了,掀开斗笠,对着纳兰连城张开手臂,连城瞧清楚了玉幼清的容貌,这才也颠颠的走上前来,张开手要抱。
玉幼清把两小只统统搂在怀里,“怎么了?啊?你们怎么来了?爸爸妈妈呢?”
纳兰方觉哭的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鼻涕、口水一大把统统往玉幼清怀里抹,想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扑在她肩头直哭。
纳兰连城一张小脸惨白,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慢慢的泪水在打转,她咬着唇努力憋住,听见玉幼清这一问,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玉幼清心疼的搂着她,“没事了,没事了,先不哭,好不好?”
玉幼清回头用眼神示意拥蕊过来,轻声对着怀里的两小只道:“连城,方觉,乖,先跟拥蕊姐姐进府去换身衣服,吃点东西,好不好?姨姨有事要跟这些哥哥说。”
纳兰方觉一听要离开,哭得更凶了,紧紧扒着玉幼清的脖子不肯松手,嘴里呼噜呼噜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纳兰连城虽然不哭,也垂着头默默攥紧了玉幼清的披风。
“好好好,不走不走。”玉幼清无奈安慰着,她拍拍纳兰连城的肩,先抱着纳兰方觉站起来,又腾出一只手牵住纳兰连城,略带歉意的看向那群始终没有出声打扰的江湖人士。
站在最前头的一个男子抱拳,“玉姑娘,在下归丰羽,此次前来,是有要事要与玉姑娘商榷。”
玉幼清点点头,看来这群人并不认识玉慎儿?她侧身,示意墨绿前头带路,一行人进了议事堂。
玉幼清抱着始终不肯松手的纳兰方觉,拥蕊则立在一侧,抱着纳兰连城,玉幼清理理身上一滩滩印记的披风,不知该从何处下手,歉然道:“抱歉,小孩子离不了我,只能这样待客。”
归丰羽摇手,“无妨。”
玉幼清歉然一笑,“我和各位似乎并不认识?”
归丰羽抬头看了一眼拥蕊,默默端起了桌上的茶盏,热气袅袅腾起,遮去他垂下的眸子里一丝难辨的心绪。
玉幼清看出这些人的顾忌,“先生有什么话尽管说,这里没有外人。”
归丰羽沉吟良久,“此事事关重大,姑娘还是谨慎些好。”他说着,悄悄拉开外袍,亮出了里衣腰带上一个绣金边的三叉戟模样的刺绣,不动声色的喝了口茶。
这个标识!玉幼清想起姬娆当初赠她的那块镶金紫玉牌,这两小只是这群人带来的?当初就觉得姬娆并不简单,后来从楚云起那里问起,堂堂皇族王菲,可追溯到的背景,却简单到只是一个无名小村里的农家女,而且毫无破绽。也正是这一份毫无破绽,让姬娆更加神秘。
当初,她以为姬娆只是因为那紫玉牌看起来比较值钱,才赠给了她,后来一直想找机会还,但事情太多,就搁置了下来。现在看来,姬娆才是他们口中所说的盟主。
玉幼清淡淡蹙眉,起身向归丰羽点了点头,走到门外招来李平舟,低低吩咐了几句,才又转身回来,让拥蕊捂住连城的耳朵,又拉着方觉的手捂住了他的耳朵,走到桌边,抬手就砸了桌上茶盏!
“放肆!本想出城两日图个清静,你们又给我惹了什么事?竟然还找到了这里!”玉幼清边大声说边循序拿手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下一个“襄”字。
茶盏粉碎,归丰羽反应极快,起身弓腰,对着玉幼清点了点头,“属下无能,让盟主费心了。”说着,也沾了茶水迅速写了几个字,“襄王死,王妃追凶。”
玉幼清浸在茶水里的手一颤,房中一时静谧。
良久,她坐下,慢慢道:“说吧,到底何事?让你们这么急着现身见我。”
归丰羽见状,随口编道:“启禀盟主,属下尊盟主令,日夜监视襄王府。今晨襄王与王妃突起争执,襄王怀疑王妃不守妇道,王妃羞愤离府,不想这两个孩子受到牵连,因此将他们托付给盟主。属下只好亲自将两个孩子送来。”说着,在桌上写下几行字,“襄王死,王妃秘而不宣,孩子托付于你,等。”
茶水微烫,烫在玉幼清的指尖,她却觉凉。趴在肩头的孩子仍在低低抽泣,轻轻拍抚着方觉的背,千言万语到得最后只化作了两个字,“放心。”
把那群人送走,和拥蕊一起给两个孩子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玉幼清坐在床边哄两个孩子睡觉的时候,神出鬼没的卫寻再一次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房里。
“盟主?”他拖长了声音。
玉幼清轻轻给好不容易睡熟的方觉掖了掖被角,拉着卫寻快步走了出去。
她吃不准卫寻听到了多少,也不知他是否看到什么,只冷冷下了逐客令,“你到底想说什么?邻居你拜访了,药你送了,饭你吃了,楚云起马上就回来了,卫寻,你是不是该离开了?”
惯常的笑意慢慢收起,卫寻默默凝视着玉幼清,她眸中有些许的不耐,她语气里透着一股子烦躁,她看着远处,撩开被风吹乱的碎发,他站到她的身旁,看向她看的方向,“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其实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的态度,又会是什么样的?”
玉幼清撩起惹得她脖子里发痒,引得心情更烦躁的长发,扎成一个马尾,离开。
卫寻伸手拉住她臂膀,转到她面前,这一刻不属于他的那一点点卑微让玉幼清有些无所适从,她垂头避开他的目光,这是她的仇敌,所以她更不敢确定,亦不敢开口。
“楚云起到底有什么好?”
玉幼清挣开卫寻的手,胳膊甩到裤子口袋上,口袋里白色瓷瓶掉了出来,“啪”一声落在地上,碎裂。
她愣愣的看着这个小瓷瓶,风一吹,瓷瓶里的药粉刹那散了。她从来没有将楚云起和卫寻做过任何的比较,也不想作比较,每一个人都是不同的,不应该拿来比。
“我告诉你为什么。”玉幼清撩起衣袖,指着淡的几近看不出来的疤痕,“这里。”她指指胸口,“这里。”她指着背,“这里。”她撩起裤脚,几道新疤犹清晰可见,“还有这里,我的身上各处,大大小小几十道疤痕,哪一道不是因为你?卫寻,你让我怎么看你,怎么对你?”
玉幼清蹲下身,捡起碎成两瓣的瓷瓶,重又拼起,“卫寻我希望真的有一天,我会发现你其实并非我想象的那样。到那个时候,你就会直到我的态度了。”她把瓷瓶放在他的掌心,转身离开。
这一种打一巴掌给一颗枣的做法,她不可能接受。
很久很久以后,久到玉幼清早已忘了今夜两人的对话。当她安静的等着卫寻为她披上披风,系上独属于他的皎月结的那一刻,连她都没有发现,她对他,早就变了。
卫寻慢慢握起手掌,一丝鲜红顺着掌心的纹路缓缓流下,原来在她心底,他卫寻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恶人,一步一步将她推向深渊。
他败了,彻彻底底的败了,不因卫家,因的是他自己。皇帝禁了卫雀和纳兰锦彦的足,陆腾被派去北境,最大的军权已被削弱,因而他自请思过,不上朝堂,也不再去插手纳兰锦彦背后的那些小动作。皇帝始终忌惮他的影响力,朝中的大人物都歇了,皇帝也好喘息一阵,可惜,这片刻的喘息,迎来的恐怕是更大的风雨。
卫寻转头闲闲靠在门边,抱胸盯着虚空之处,“听了这么久的墙角,也该现身了罢?”他满不在乎的摊开掌心,任由长风吹散掌心里化作齑粉的瓷瓶,看向突然出现的灰衣蒙面人,一笑,笑意起的刹那,他眸光一厉,指尖微蓝寒芒已向那来路不明的灰衣人疾射而去。
灰衣人毫无防备,不及躲避,腾身而去,急急后退,才挣来瞬息微微侧身,饶是如此急智,那暗器犹擦着灰衣人脖子,一缕断发缓缓飘落,卫寻眯起眼眸,灰衣人脖间未见血丝,倒是绽开一层缺口,戴了面具,还戴了一层人皮,真真好防备。
灰衣人毫不在意的抚着脖间人皮面具的那处缺口,缺口下皮肤灼热,竟是不见血的毒,他面具下那双平静时也显锋利的眸子掠过卫寻淌血的手,轻蔑一笑,“美色误人。”
“误不误人我不知道,”他抽出一条锦帕,一点一点擦净掌间血痕,“我只想知道,先生来此,目的为何?”
灰衣人冷冷道:“与阁下目的相同。”
卫寻不厚道的笑了,他挑起半边眉毛,饶有兴味的说道:“哦?先生家里也丢了人了?”
“你……”灰衣人深吸口气,“我不与你逞口舌之快。”话未毕,身先动,他直直窜向玉幼清的房门。
卫寻后发先至,身形一闪已挡在门前,笑眯眯问:“先生家里丢的恐怕不是女人和小孩儿吧?”他眸中在笑,手中却是利剑出鞘,直挑灰衣人门面。
灰衣人一个倒翻躲过一招,足尖踢上剑身,一股巧劲震在剑身,铮然一鸣,卫寻腕部发颤,长剑险些脱手,他凝眸敛眉,不及卸下腕部的力,灰衣人手刚触地,瞬间弹起,徒手迎上卫寻的长剑,竟是刀剑不入的一身硬功夫。
他伸手向前,一手两指夹住卫寻长剑,一手直冲卫寻胁下而去。
被夹住的长剑动弹不得,武器脱手是对战大忌,卫寻手握长剑不动,双脚踏上身后屋门,腾腾腾几步悬空,灰衣人左手恰好落到,力打在空处顺势向上,卫寻借机发力推动长剑,同时侧身。
啪!
长剑竟被生生折断,灰衣人冷笑一声,反手将手中断剑射了出去,却不是对着卫寻,而是向着映上屋门的那道人影。
卫寻此刻正凌空在灰衣人正上方,头下脚上,正瞧见这一幕,已经追不及断剑速度,他立刻出声提醒:“蹲下!慎儿!”话音未落,他双脚蹬在廊柱,弹射出去。
屋内,一直靠在窗边细细听着外头动静的玉幼清听到卫寻提醒,断剑已破窗而入,她虽入过军队,反应极快,然面对如此短距离、冲击力极大、速度极快的断剑,她只来得及先退,未等她作出其他反应,胸前剧痛刹那袭来,她竟硬生生被这刺入的断剑撞得倒飞出去,卫寻已经赶到,满面急色的将她抱起,脚不点地的就往外走。
灰衣人亲眼看着断剑刺入玉幼清前胸,鲜血顺着断剑滴落,忽如千钧重般滴在他身,他挪开眼,隐在袖中的手指,不知是因用力过猛,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微微发颤。
听到动静匆匆赶来的李平舟、拥蕊和墨绿等人各生反应,拥蕊下意识追上卫寻扬长而去的身影,墨绿抽出腰间匕首,一头锁链缠在腕间,匕首直直向着灰衣人飞射而出,李平舟却愣在原地,似乎被这场面震撼到,没人注意到他眉间闪过的犹豫不安。
灰衣人挥袖挡开墨绿匕首,面具下的双眸目光不知落在何处,他似乎已无心缠斗招招躲避,且战且退,只想抽身离开。
他一记掌风抽向墨绿面门,墨绿一个旋身躲过,眼角掠到李平舟竟还愣在原地,将腰间另一柄匕首扔过去,沉声催促:“李平舟!”
李平舟接住匕首,手指微动,脚刚踏前一步,头顶忽然一声大喝传来,“呔!”
声到人到,一人携风雨而来,如此短的距离,竟抽出背上箭筒中的重箭,弯弓搭箭一气呵成,箭射而出,带动疾风呜呜鸣响,人比箭更快,手中重弓咔咔连响,竟瞬间化作一根长棍,那人手握长棍直捣灰衣人下盘。
上下齐攻!
灰衣人目光一凝,抓住墨绿匕首狠狠向前一拉一松,墨绿中心一偏,微微挡在了灰衣人身前。
那人单手持棍舞出一个弧度,看看擦着墨绿腰腹而过,灰衣人趁此机会转身撞进风雨中,来人要追,忽然腕间一紧,他回头看着拉住他的李平舟,未等李平舟开口,骂道:“无耻!卑鄙!拿女人做挡箭牌,不是什么好货色!没有侠义之风,不配……”
“苏拙,苏拙,越苏拙!”李平舟大吼一声打断了越苏拙的滔滔不绝,越苏拙瘪着嘴不过两秒,又小声嘟囔,“卑鄙!无耻!打架竟然扯女人,不爽!不尽兴!”
李平舟无奈的看着卫召司里这只出了名的话痨活宝,眉间忧色不去,墨绿却是个有话放心底的性子,沉默走开。
“墨绿,你去哪儿?”李平舟出声问道。
墨绿冷着脸半侧身,“通知公子。”
李平舟走上前,忽然瞧见大破的窗口内,相拥瑟瑟的纳兰连城和纳兰方觉,姐姐抱着弟弟,死命的捂住弟弟的嘴,一双大眼睛惊恐如见猎豹的麋鹿般盯着他们,他心下微定,“墨绿,你先去安抚小世子和小郡主,我来通知公子。”
“苏拙。”安顿好墨绿的李平舟返身对着犹在碎碎念的越苏拙道:“你快去找玉慎儿!”
“哦对!”越苏拙一拳砸在掌心,“把她弄丢了我可就惨了,前一个任务没完成,我还战战兢兢的呢,这个任务再做不好要被其他人嘲笑了,本来就是半路插进来的,还……”他默默念叨着,身影瞬间消失在雨幕中。
世事总是无常,看似平静的背后或许大风大浪将来,看似狂风暴雨的处境却未必寸步难行。而此刻,“风雨”未歇。
卫寻抱着玉幼清一路下山,心中急躁的他竟忘了此刻风雨,任雨水重重拍打在身上,原本还有力气搭在他肩上的玉幼清的手慢慢滑落,风雨中挣不开的眸子缓缓合上,卫寻紧紧将她搂在怀里,似乎这样搂着,就不会如此清晰的感受到她一点一点离他远。就如那日面对空落落的断崖,他亦浑身湿透,彼时他抗拒着心底的浪潮,将所有归结于她的身份和价值,但是此刻,他不为卫家,如她所言,为了自己。
时辰已过,城门紧闭,远远瞧见飞身而来的一个人影,城门上的守卫立即戒严,大声呼喝:“来者何人?今日城门已关,不得进城!”
黑影不停不慢,示这巍巍高墙如无物,示城门守卫如无物,一眨眼的功夫,黑影当面,守卫大惊失色,不明白这人是如何瞬间攀上这几丈高的城墙,手中长枪下意识刺出,卫寻怒而抬脚踢断长枪,冷声道:“瞎眼的东西!”
卫寻长发凌乱飞舞如张扬嗜血的兽,他眸色血红,一脚踢在守卫膝盖,“等下有个姑娘要进城,放她过。”
守卫何时见过如此失态的卫相,当下瑟瑟发抖着挥手大喊:“开城门!开城门!”
卫寻没有时间再等,直接从城头飞身跳下。
城门外,一辆马车上,一只手搭上车前木门,打开一条小缝,眯眼看着这一幕的车内人问:“这是谁?”
车夫眼力极好,“回世子,像是卫相,怀里还抱着一个……女人。”
“女人?”燕回坐回车内,沉吟半晌,“城门开了吗?”
“回世子,已经开了。”
“去卫府。”
当荼蘼花瓣上的鲜红慢慢褪去,花瓣渐渐缩小,化作漫天金蕊梨花的时候,玉幼清挣开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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