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花水中月,琅琅袂上雪,仿佛片片皆跌落在眉睫。
重重雾气之间,有白色的轻纱参差随风扬起,青丝间斜插步摇,流岚云锦覆烟罗纱百尺长裙拖曳在地,我挑着牡丹璎珞六角宫灯,抬手拂开遮住视线的轻纱。
穿过宫殿长廊,转角尘封记忆的门缓缓被推开。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间有朗朗读书声响起,堂下的学子跟着夫子摇头晃脑的念叨着:“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
有人白衣胜雪,坐在书桌前稍微侧身,笑意融融,悄悄送出他亲手编织的舴艋。
有人嫣然一笑,在桌下伸手接过,两只小手触碰的瞬间,恍惚有谁脸颊染上红霞。
春色的阳光透过百帘折窗,洒在学堂的众人的身上,和煦的风仿佛温柔抚过所有人的心尖。
看见当年浅笑着的我将五皇子送的小小舴艋送入袖间,眼神却飘忽到窗前坐着的那人。他望着窗外的花草树木,似乎学堂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我从水袖间探出的玉手,紧抓沿廊边挺拔着的朱红色高柱。
他似有所察觉,回头看过,眼中平静的仿若深潭水,毫无起伏。
星星点点的片段转转悠悠,零零散散的碎悉却是从天上逐渐坠落下来。我怅然伸手,抓住的却是一场空。
仿佛有人轻推开殿门,踱步走到榻前,跪下行礼。
“群主。”她开口唤道。
我缓缓睁眼,眼前渐渐光亮,望着顶上的绞纱罗帐,清冷出声:“什么时辰了?”
紫叶跪在地上,低着头说道:“回郡主的话,已是食时。”
黄粱一梦,往事随风,该散去了。
我着素衣起身走至铜镜前,任由她为梳洗打扮。
少顷妆毕,海棠色外衫罩绛红色连烟长裙,细描柳叶眉,胭脂点染于眼梢尾,双耳鬓对插芍药连枝玉簪,雪肤貌美,天生丽质。
我抬脚,踏过殿门,院内梨树枝丫上的积雪此时簌簌掉落在地。
风雪后,天愈发蓝。
昨夜太极殿灯火通明,直到天明元稹都没有回来过。
虽是雪停了,但是当太阳出来后,雪化的冷意直逼人想要逃离。
用完早膳后,我陪着姑姑在御花园闲逛,只是一会儿姑姑觉得有些冷,先行回去了。
石板路上也还是留前几日的积雪,有宫人拿着扫帚扫出前行的路。
不知不觉间,我竟走到了御池旁。里面的荷花只剩枯白的茎干,斜斜的插进泛着寒光的湖面。
莺歌和紫叶立于我几步之遥,我闭眼,任刺骨的风刮在脸上,好像只有这样,我才能更为清醒的明白自己是谁。
有玉佩铮铮,珠钗流苏碰撞的清脆声越来越近,听见莺歌和紫叶向她行礼:“朱颜公主安好。”
我睁开眼,转身看着她提着裙摆,走到我的身边,她依旧娇美动人,只是之前脸上的温柔单纯烟消云散。
战事起,任何人都不能安然处之。
战事起,萧瞻是必然被朝廷派出的。
战事起,朝局不知会生多少变故。
她站在我的身侧,或许是因为上次凤仪殿外,她索性不再伪装,婉转如夜莺的声音像淬了毒药:“苏樱,你还记的当初萧瞻是怎么掉进御池里的吗?”
风吹起我和她的发丝,吹动衣裙边的绒毛,相对而立下竟也都不行礼。
我神色有些僵住,藏在流云长袖里的手渐渐握紧。
“我记得。”我开口说道,面上毫无表情,却掷地有声,“是在我及笄礼那日。”
有风吹过,吹落湖中摇摇欲坠枯黄发黑的荷叶,触及到湖面时激起小小的涟漪,却一圈圈的扩大着。
她浅笑着,欢快的说道:“是啊,那日好多人都在。”
“可是就算你为他当着众人擦拭他身上的水珠,他也不会半分感激你,他只会觉得你虚伪透顶。”她轻轻笑着,浅浅的梨窝绽放在嘴边,仿佛这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我脸色煞白,似乎被人踩到痛处。
“因为我告诉他,是你,是你怂恿二哥将他推下去的!试问谁会对背后中伤,人前示好的人有感激之情?”她笑得癫狂,耳边的珠钗晃动得叮当响,让她的脸上找不出任何纯良的模样。
“为何告诉我这些?”我开口,只觉得生涩。恍惚伸手,想抓住身旁的雕玉栏杆,却发现刚才不知不觉走到的地方没有栏杆。
心下一横。
“从前我一直以为你单纯善良,可如今想来,以前的有些事都是你在背后捣鬼。”我抬眼望着她,“元语宁,我扪心自问从来没有得罪过你,为何你总这样争锋相对?”
“你从来没有想过,我才应该是天之骄女,我才应该是被众人捧在手心的明珠!凭什么,凭什么你一个小小的丞相之女可以受封郡主!凭什么四哥,五哥都围着你转!”她怒吼着,仿佛我就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时间好像一下子就停滞了下来,风吹着枯枝败叶发出赫赫的响声,好似病弱游丝的人咽喉里发出含糊不清的词句。
忽然间她的眼中爆出奇异的光芒,步步紧逼,紧紧抓住我的手,笑得灿烂:“不过没关系,很快你就会跌落成泥了。”
我半眯着眼,望见她身后远处有明晃晃的帷帐,缓缓靠近这边。
她靠近湖边,笑容满面。
我轻笑出了声,笑得让天地间都失了色彩,轻轻靠在她的耳边说着:“是啊,很快了。”
她明显没有想到我还会靠近她,睁大着眼睛,趁着她愣住的片刻,我朝着靠近的帷幕凄然大喊着,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朱颜公主,我自问没有哪里对不起你,为什么你要这样逼我?”
在她不可思议的目光里,我笑的嫣然,借助她的力气,转瞬间离湖边最近的人成了我。用力挣脱开她的手,翩翩然好似一朵海棠花,猝然掉落在碧绿的湖水里。
高高溅起的水花里,我看见她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取而代之是如同死灰的惨白。
有人尖叫着,高声唤着郡主。
嘈杂得一如从前。
湖水好冷,好寒。
茫茫的黑暗如潮水席卷而来,似有千钧重的东西压在胸口,让我窒息的快要迷失所有的意识,顷刻间湖水从四面八方侵入我的七窍肺腑。
萧瞻,当年的你也是这样么?
好疼好疼啊,四肢百骸都好疼啊。
远远藤萝下的秋千有丽人在绣着什么,倾国倾城的脸抬起头,徐徐唤着我。
团团。
娘亲,是你来接我了吗……
“郡主,郡主……”
好吵啊,我连忙捂着耳朵,缓缓走到娘亲的身边,将头靠在她的膝上。
团团,快回去。
我抬头,望着她,娘亲是不要我了吗?
紫藤萝花瓣落在她的肩上,美的如梦似幻,她笑得安然。
娘亲不要离开我。
我连忙抓着她的衣衫,却留不住她的人,眼前的一切渐渐消散开。
微弱的明亮间我缓缓睁开眼,看见清冷俊秀的眉眼,他的发丝一滴一滴落下晶莹圆润的水珠,和我一样全身湿透。
“郡主,郡主醒了!”
我咳嗽着,似乎将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了。
有人踩着雪急急从后面冲了上来,月白色的衣诀翩然而至。他连忙脱下大麾把我裹得严严实实,轻柔的将我从萧瞻的怀里抱起。
落入一个温暖熟悉的怀里,我突然有些困乏,似乎没有力气再抬起眼看他。
“传太医!”
听见他有些愠怒的声音落在雪地里,又一声声温柔唤着阿樱,我不敌倦意,再次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