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是八径汇聚之地,平日里商旅络绎不绝,现在时至秋分,更是繁忙。许天行举家迁徙于此,其一是因当年不合参了相王李旦,被武后削职待用,许天行曾对人说,离任之后又怕有人落井下石,又怕相王报复,便选了个远远的地方躲避;其二是自家经营药材、粮食、皮毛各种生意,均在北方,太行山恰恰是中分之处,便因此落户灵丘县内山中。
却说那日魏伯阳带了他的义兄趁天未明离开灵丘县,心中不住思量:“若说一路回河南去,虽则快速,可是劫狱时露了相,这一路想必不大稳便,眼下大哥便是回去也没什么作为,不如绕开路去,一路上清净,待大哥养好了伤再做打算。”如此想着,便穿庄越田的一路绕过灵丘县向北而去。
魏伯阳放慢了行程,拖拖沓沓走了两日才入了太行山中,眼见天色渐晚,思量要找个住处,却急切之间寻找不到。所幸大哥已经醒来,只是身体欠安,心智却是无损。魏伯阳心下稍安,背着大哥慢慢向山里走。
要说魏伯阳这位异姓大哥却也是了不得的人物,乃是御史大夫魏元忠的学生,又是钦天监李淳风的后人,名叫李柏毓,年轻时便颇有文名,又承了李淳风的衣钵,天文地理数算占卜无一不精。他的老师魏元忠几次要推荐他做官,他都推辞,后来对旁人道:“我观吾师官风不顺,日后必有大难,可保不死,却再无再起之日,若随了老师做官,必受株连,死无葬所。”旁人问他:“若不随他做官,便又如何?”李柏毓笑道:“便不随老师做官,也少不了一大灾,不过命中有福星,可脱了死劫,日后必有后福。”后来二张得宠,李柏毓交游广阔,在下面没少给二张下绊子,几次差点触怒了武后要斩了二张,奈何二张尚有运道,并未倒下,后来渐渐有了觉察,他便疏远了魏元忠,不过二张下手何其狠毒,不管怎样先把魏元忠大大地陷害了一番。
魏元忠被武后下旨流放岭南,好友太子仆崔贞慎、东宫率孤独祎之等人冒死去送行,魏元忠道:“我的学生李柏毓曾言道我此难不死,他却也有大灾,现下正在应验,你等须告诉他速离京远避,莫忘莫忘。”崔贞慎道:“我等与公素来尊敬交好,岂敢轻忽。”回去便亲身去找李柏毓,教他远远躲开。
李柏毓道:“天下之大已无我立锥之地!此事来的突兀,目下出不了京,似乎唯一安全之所还在公府上。”崔贞慎大惊道:“我等去为魏君送行已然触怒小人,必有谗言陷害,你到我府上去,岂非自寻死路?”李柏毓道:“我命我知,公于此事必无碍,日后还可更得重用,须切记日后身居高位,绝不可重提吾师之事,日后吾师也好安度晚年,公等自然无事。”于是便住进了崔贞慎家中。
武后已在床第之上听了二张的谗言,大怒,着大理寺推官马怀素审讯崔贞慎等,并暗示给崔贞慎定个谋反大罪,杀之干净。马怀素审来审去,却弄了个无罪的结果出来,武后召马怀素觐见,当面斥责,马怀素道:“魏某有罪流放,崔贞慎等是其故交去送行,实无可责之处,若依谋反,是臣欺天也。当年彭越谋反而死,栾布倚其尸身奏事,尚且未得刑,况魏某彭越两罪相异耶?陛下大权生杀,欲加之罪问本心即可,若使臣断,则臣不敢枉法也(真人原话:元忠犯罪配流,贞慎等以亲故相送,诚为可责,若以为谋反,臣岂诬罔神明?昔彭越以反伏诛,栾布奏事于其尸下,汉朝不坐,况元忠罪非彭越,陛下岂加追送之罪。 陛下当生杀之柄,欲加之罪,取决圣衷可矣。若付臣推鞫,臣敢不守陛下之法?)。”武后遂宽免崔贞慎等,后重用之。
李柏毓等风声过去便出了京,一路闲散游玩,可惜二张没忘了他,又进言说魏元忠实无大罪,其事多在李柏毓身上,武后又下旨捉拿,李柏毓到了灵丘县境被拿下。
那魏伯阳却是魏元忠的远房侄子,他名字还是拜魏元忠之赐,当日魏伯阳弱冠之年,他父亲去找魏元忠问个名字,碰巧魏元忠正在念叨些神仙人物,魏伯阳父亲便听了这么个好名字,给魏伯阳取了。时下李柏毓也在魏元忠身边,见事碰巧,知魏伯阳是个有正果的人,便另眼相看,用心结交,后来二人互相倾慕,遂结为异姓兄弟。事发时碰巧魏伯阳正在左近,一听是李柏毓被捕,忙孤身一人去劫狱救了他出来,此话不表。
却说李柏毓被魏伯阳背着,有一口没一口的喘着气道:“贤弟不用着慌,灾星已退,实无可虑。”
魏伯阳笑道:“大哥有洪福,今日定不会露宿山中。”李柏毓倒笑了,道:“若有洪福,便不须在此了。”魏伯阳忽然喜道:“前面似有房舍灯光,我等可去借宿一宵。”李柏毓只觉心中一跳,忽有所感,急急地在心中推算,可是身心俱疲,不能潜下心去,推算来推算去也没算出个所以然,伏在魏伯阳背后沉沉睡去了。
魏伯阳背着李柏毓大步跑到那宅子前,见有小厮值守,便问道:“敢问小哥,这是何人府上,为何建在山中?”那小厮道:“这是许府,风水宝地,没得挑剔。这位爷有何见教?”魏伯阳笑道:“见教不敢,我家哥哥有病在身,夜间行路不便,想来借宿一借宿,且请行个方便。”小厮道:“且进门房等着,用杯茶水,我入内通报就来。”魏伯阳连声感谢,众看门仆役连连推辞称是分内,果然是大家风尚。
那小厮一路行至二门前禀报道:“里面的姐姐请问上一声,有两位客人前来借宿,似乎病着,可许不许?”里面道:“你等着,我回过夫人便来。”却是回到许夫人处。许夫人正伤心许琼出远门,许天行在旁不住开解,说多行善事,必然无恙,凑巧见有人借宿,许夫人思想这也是件善事,也没多问便准了,丫鬟传话给小厮,小厮飞跑回去安顿魏伯阳住下。
魏伯阳背着李柏毓进了客房,立时有人送饭过来,虽然过了饭时有些温凉,不过李柏毓吃不下,魏伯阳也便笑纳了,吃了饭沉沉睡下。
要说魏伯阳也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可惜连日来又是孤身劫狱,又是连夜奔逃,实在力气涣散。若在别处还好,偏偏借宿到一个好地方,看房屋布置都像是官宦人家的住所,不由得心神一松弛,便睡了个安心觉,却不知这一睡,睡过了一场大事。
许天行丢官后便是专心商事,既是商人未免图利,少不了得罪他人。近日在定州一带一连盘下了七八家同业的铺子,眼看就要把当地的皮毛生意一把抓了,却不知另有人也在贪图此地,还是二张的门人,官至夏官侍郎名李迥秀者,朝中阿谀依附二张者,除杨再思便是他李迥秀。李迥秀是北方人,手中也有几条皮毛的路线,虽然李唐武周都禁止官员经商,可是禁也禁不了,像许天行没丢官时也经营着生意,李迥秀经商倒也没什么。
李迥秀看中了北方的皮毛生意,有心做大,可惜不但手段不如许天行,连同商誉本钱也都大大不如,眼睁睁看着许天行一家独大,心中已经十分不忿,暗自考虑若非许天行没了官做而亲身经营,也不一定便可成如此大事。尝收买许氏家人,可惜许氏派出去管事的都是老家人,根基深厚,都不买他的账,现下见许天行又盘下了几间铺子,再不用狠招便没了翻身之日,便开始暗暗考虑。要说他这样从三品的大官,要是在宋明清末期,陷害许天行这乡绅根本没什么难度,可是眼下值盛唐、武周之风,官场严谨,一干酷吏也都已经被武后鸟尽弓藏,摆明了是武后把该整的人都整死尽了,然后把刀一扔要做清明皇帝,所以李迥秀也不敢妄加动手,而为了争一个旧官的生意去走二张的路子又明显是小题大做,二张是在武后面前能说上话,陷害个把人也没什么,可惜许天行已经不在官位,二张哪那么多闲工夫去陷害人家?想来想去,李迥秀便还是走了个老套的路子,杀人夺财他是办不到,杀人抢生意他觉得还是很不错的。
所以在这月黑风高之夜,李迥秀派来的杀手已经悄悄潜进了许府,正值李向鲁齐四大高手皆随了许琼出远门,魏伯阳又是好不容易睡了个安稳觉,竟然没人察觉,杀手悄悄观察了院落,虽然看出许琼的小楼十分华丽,可是位置不对,然后便确定了主宅所在,蛇行鼠步的向许天行居处靠近。
许天行蓦得惊醒,却发现自己的嘴已被捂住,眼睛还没适应,怎知发生了什么事?竭力挣扎间,却听那杀手道:“许爷不用惊慌,小人卢沐彦并非不知礼节的人,只是受李迥秀李大人之命,来送许爷归天,到了阴间勿要怪我,要怪便怪李大人去。小人收钱办事,除许爷外绝不滥杀!”许天行惊慌大叫,无奈嘴被捂住只能发出“嗬嗬”声响,奋起手脚挣扎却挣扎不起,只是撞醒了许夫人。卢沐彦一见许夫人醒了,便知今日之事只杀许天行一人不能罢休,手起刀落抹了许天行的脖子,再一把抓住许夫人。
许夫人大骇道:“你!你不可杀我……唉,你杀了我罢,不可动我的儿……啊!”说后后半句已经知道不可幸免,只求许琼没事,却不想卢沐彦根本不听她说完便已下手,临死惨叫一声十分凄厉,卢沐彦也不由得心神一颤,随即验了两人的脉搏鼻息,知道已死,便用帐子擦了刀身刀柄,弃刀在地,越窗便走,他下手前已计划了出路,便是从客舍的房上经过,然后进山。
却说魏伯阳睡着觉,虽未察觉卢沐彦进府,许夫人的惨叫声传来却也不可不查,随即翻身起来,下一刻便到了院子里,却见正好有个徐家看管客舍的仆役许青松开门小解,魏伯阳便是承他开房门住进客房的,便问道:“许老哥,可曾听到有人惊叫?”魏伯阳是何武功?他能听到隔着三四重院落屋内的一声惨叫,许青松却听不见,连连摇头道:“客人怕是累了,做梦吧……”话还没说完,却见魏伯阳纵身上房,也不见动作,便从屋檐上掼下一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