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迟疑间,忽听齐四道:“公子,前阵子那个除尘子,便是小人在这县衙门前遇见的。”许琼“嗯”了一声,却想道:“除尘子能看后事吉凶,已不是常人所能测度,只是他一个半仙之体,又怎会在凡尘中与人发生什么纠葛?”便问道:“当时他在做什么?”齐四道:“他在算命。”
许琼笑道:“算命?我岂非说过不找算命的?嗯,机缘巧合,也多亏你……”齐四笑道:“公子会错意了,他是找人给他算命。”许琼奇道:“他?找人给自己算命?哈!”齐四笑道:“那日县衙对面路北便有个算命的摊子,是个没发髻的假道士摆的摊,除尘子和另一个道士一起到摊子上叫那人给他算算,那人说他有血光之灾,他大笑道对对对,就是有血光之灾,又问是怎么算出来的,那人阴四阳六的给他说了一番,他没说什么,又问解法,那人说解法要卦礼十两,除尘子便对另一个道士道:‘看看,我说是十两银子罢,你还不信,我早算出他要骗我十两银子,快拿彩头来/那道士便给了他一件什么东西,拿红布包着,也没看到。”
许琼不禁莞尔道:“这么说来,那人也是栽在行家手里,没什么可说的。不过我看这县衙大门却有些什么说不出的感觉……”话还没说完,忽然见街头走来个道士,齐四便道:“这就是和除尘子一起来的道士,倒和除尘子长的也有点相像……”许琼等人站定了看着道士走近,果然也是仙风道骨,颌下有须,却比除尘子少了两撇小胡子,真真漂亮了许多。那道士远远看见许琼,竟然也笔直得朝许琼走来,走到近前,见许琼仍怔怔看着他,不禁笑道:“这位小公子,可认识一个名叫除尘子的人?”
许琼身躯一震道:“认识认识,敢问老仙长……”
那道士捻须笑道:“贫道出尘子,乃是除尘子的师弟,公子看来是与我师兄有缘,可一叙否?”
许琼大喜道:“自然可以,小子许琼,素来敬畏得紧,既然师叔见召,敢不从命!”他心里早把除尘子当成自己的师父,而眼前这个出尘子既然号称是除尘子的师弟,一定也是个不平凡的人,既然他能看出自己和除尘子的纠葛主动相邀,自然是求之不得。
鲁三道:“公子,或者可以请道长到那边茶楼一叙。”他是考虑经过昨晚的事情,城中形式复杂,或者这道士没怀什么好心也说不定。
出尘子笑道:“甚好,甚好。”许琼殷勤带路,四人上楼找了雅间坐定,鲁三和齐四仍是老样子,抢了中间的座位,叫出尘子和许琼面对面坐着,出尘子看此光景也不禁莞尔。
许琼叫了茶水点心,笑看着出尘子道:“不知师叔可是住在此城中么?”
出尘子道:“倒也不是,我们师兄弟数十年来游荡江湖,哪过过什么安定的日子?我在这里住了二三年,自觉缘分已尽,又适逢有事,这几天便走。”
许琼道:“师叔这一走,不知下次又在何处相见了。”他说的倒是真心话,除尘子和出尘子这两人仙风道骨,实是他极愿意结交的人。
出尘子道:“不妨,人生有缘何处不相见?贫道这次既然遇见公子,有两件事却不得不说与你知道。”
许琼忙道:“师叔唤我琼儿便好,嗯,师叔请吩咐?”他说话谦恭已极,只因对眼前的道士颇有崇敬之心。
出尘子笑道:“好,琼儿你听好,我师兄除尘子虽传你入门技艺,却未将你列入门墙,你可知为何?”
许琼却兴致勃勃道:“请师叔示下。”
旁边鲁三齐四不禁心道:“老生常谈耳,哪有第一次见面便收徒弟的,嗯,公子的江湖阅历不深,既然老跟江湖上人打交道,回头得教教他。”
出尘子安坐道:“你还不知本派的渊源,待贫道说与你听。自盘古开天,过百亿年而有人世,人世之初即有道术相传,不出体悟、炼气、法宝三途,至于禹后启初,天下始知有人、阐、截三教,同为道教一脉,实则也分别不大。人教偏重个人体悟,心通而天地皆通,有缘者自然得道,故而最重天赋缘分,收徒也最谨慎不易;阐教偏重修行功法,所谓技近乎道,讲究以术通天,化简为繁又化繁为简,从中得悟天地至理;截教则偏重炼化法宝,以器物沟通天地,借日月万物精华为我所用,采有余而补不足,达致内外平衡,一动而天地皆动,大道即是自己。然则人教也非不事修炼、阐教也非不知体悟、截教也非只重法宝,仅是偏重而已。三家之妙尽所周知,修炼之法任选,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九阴派便是人教一支,入教只读道德、南华二经,不过内外丹修、诸家功法、修物炼器也皆通晓,只是精微处不及诸多专攻门派而已。可叹者人教择徒首要看缘分,故而人丁不旺,传到我们这一辈只得四个弟子,除师兄除尘子与我,尚有两个师弟烟尘子、清尘子,他们两个早不见了踪影,只我和你师傅还不时得见……”
许琼心道:“这道人现在已经改口说除尘子是我的师傅,不知有什么含义。”
出尘子不知许琼心中所想,继续道:“近百年来,咱们九阴派门派式微,只是授徒一事,便头疼不已,这三十年,我们师兄弟几人在世上奔波,一是求悟,二是授徒,可是也一直找不到资质绝佳的徒弟,琼儿你既然与我师兄有缘,昔日初见便问道于他,我师兄又将此事托付于我,今日得见果然不同凡响,琼儿,你可愿意拜入我师兄的门下?”
许琼听他这么娓娓道来,到最后的时候已经现出端倪,又听他此话出口,立刻“腾”的起身离开座位,走到出尘子身边深施一礼,朗声道:“师叔在上,请受小侄一拜!”
这时齐四在侧,见许琼这么不加思索便拜师,神色一变道:“别……”随即被鲁三拉住远远地退往一边。
出尘子不理齐四,只是长身而起,缓缓伸手按在许琼头上,口中念念有词,却谁都听不清楚,然后扶起许琼来,笑道:“好师侄,从今日起,我便授你道号为冲盈子,有此道号,当记得万物有道,又有冲有盈的道理。日后我九阴派若能中兴,便是全仗你的缘分!”
许琼站起身来,心中却着实有些不解,按说除尘子要收自己当徒弟,叫出尘子帮他看看也就是了,现在却是出尘子代收,似乎于规矩不合,不过又一想,这件事出尘子必定会给自己一个解释,自己也不用追问,只是道:“谢师叔赐名。”
果然出尘子道:“我师兄临走时曾来托付于我,说教我见了你之后,以观人之术相看,若果然适宜,便代他补了礼节,今日见了师侄,一观之下果然天赋秉异,兼之血脉高贵,既然我师兄除尘子这次出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我便遵他之命,将你列入九阴派门墙,日后你学得道法,需记得几条戒律。”
许琼心中热血沸腾,不由得守足了古代拜师规矩,“扑腾”一声跪在地上道:“恭请师叔吩咐!”
出尘子笑着扶起许琼道:“不须如此大礼。我派与其他道派不同,崇尚入世修行之道,你入门,不用着道袍,称道号,仍可婚姻生子,遇事可以平常心思之,你天赋甚高,修习我门中武功道法,渐渐便会自己找到修行之途,师叔并不用多说。诸道家禁忌中只是要谨慎不可贪食三厌……你可知三厌是什么吗?”
此时鲁三齐四见是吩咐师门禁忌,早依江湖规矩退了出去。许琼正认真听着,忽见问他,才恍然回过神来道:“知道知道,是狗、大雁和乌龟!”
出尘子点头笑道:“雁有夫妇之伦,狗有扈主之谊;乌龟有君臣忠敬之心,故不可贪食。”许琼点头以示记下,其实他上辈子早知道这些知识。却又问道:“不可贪食,似乎并不是说绝不能吃?”
出尘子拈须微笑道:“若有神龟,取它之肉可增若干功力,借以除魔卫道,又有何不可?若有神狗,取它之肉可保己身不受阴寒侵蚀,又有何不可?若有神雁,取它之肉可轻身飞天揽月,又有何不可?”
许琼答道:“弟子明白了,只是轻重衡量上,小心得法便好。”
出尘子目光闪动,显是许琼的悟性大大超出他意料之外,却又怎知眼前这个十岁小孩根本就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又是一千多年后的人,生长在知识爆炸的年代?随即又道:“懂得衡量轻重,便是已入了门,日后要学的,便不限于这些了。”许琼躬身道:“弟子谨记。”
出尘子又道:“除此之外,仍要记住,现下世风混乱,我道家始终还要以度世为念,虽则修道之人要率性而为,却也不可妄杀人,不可妄邪淫,不可妄自泄露天机,不可做有违道德之事。”
许琼道:“弟子谨记。”心中却道:“看来除了最后一条外,前三条似乎也都不是死教条,懂得衡量轻重便好。”
出尘子站起身来,缓缓走到窗前,道:“第一件事,已经与你说过,这第二件事么,不说也罢了,再与你说些其他琐碎事务,可好么?”
许琼连连点头道:“请师叔示下!”
出尘子自怀中掏出一本书来,另有一个小小瓶子,道:“你师父除尘子自创了些须武功心法,实则与道法相通,据他说有心法七卷,轻功身法一卷,俱都传了给你,你自己慢慢悟也罢了,至于其他入门功法的篇目,目下你还未到去看去学的时候,到了合适的时候,我自会托人给你送去。然修道之人,开了道法根基,便不免遇见心魔鬼魅,这符法鬼术的入门功法可交予你,不过要记得不可轻易在人前炫耀。琼儿……”许琼正听得出神,也没有答应,出尘子又苦苦一笑道:“或者你是本门下一辈唯一的传人,你学得愈多,日后肩上的责任就愈大,你可明白么?”
许琼忙答道:“弟子明白!弟子日后定不负师父和师叔所托,光大九阴一派!”心中自然有些打鼓,今天他所知道的玄之又玄的事情,早已超出了他的认知能力和知识范围,眼下要做的只有把出尘子的话全记下来,回去慢慢消化。
出尘子大笑道:“痴儿!我学道之人,虽有些许门派之别,却总是以清净无为之念为上,思想回来,万事皆空,怎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叮嘱你甚么光大门派的事情?”许琼一凛,知道出尘子下面要说的,一定又是及其重要的事情,忙道:“弟子知错!”
出尘子面色肃穆,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却与这瓶天仙玉露有些关系,你坐下,听我说。”许琼依言坐下,出尘子道:“自从盘古开天,到有人世,已有几百亿年,之间的是非曲直,并非你我可以论断,不过自有人世以来,开创蛮荒,制定法度道德,虽然几经战火,却也都没什么,世界虽大,中国之地却始终巍然屹立在中心,只因源在此,散叶在彼,嗯,你可明白么?”
许琼飞快的答道:“弟子明白,中国是世界之心,些小战乱不算,虽然改朝换代也毫不动遥”
出尘子点头道:“不错!不过眼前却即将有一场大乱,而现下武后的大周朝,便是先兆!”许琼心中一动,不禁想道:“武则天的大周朝很快就要被唐朝光复,难道他所说的是安史之乱么?不对啊,他刚刚才说过,战乱并不算什么,难道会有超脱俗世的大动荡?”
出尘子见他现出凝思之态,便打住不说,过了一会才继续道:“至于是什么灾祸,以我的道法还不足以勘破,于是我经过十二年的思索,终于还是放心不下,决心上太和山去,想碰碰机缘,希望可以求见真武帝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