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来,晋军边战边退,可两条腿终究跑步过四条腿地,仓皇撤到定州北面的白团卫村。此时,晋军人困马乏,就算明知道停下来将有重大危险,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又渴又累,是怎么也走不动了。这白团卫村地处大晋和契丹的边界之处,开运年间,战乱频繁,当地的百姓大多已经逃亡,流下来地也无非是些老弱病残,自己都缺粮少食,对晋军自然没什么帮助。这里不仅粮食缺少,连水井也仅仅只有一口。
这一口水井又怎么支撑得了四五万大军的需求呢?杜威无奈之下,立刻下令在白团卫村安营扎寨,一方面命令军士砍伐树木,扎成营房栅栏,作为防御工事;另一方面,下令军士自己打井取水。这时地华北平原,自然不象21世纪地华北,地下水资源还是相当丰富的。军士们挖了三四米深之后,就有泉水汩汩涌出。许是由于这白团卫村的地质情况既不理想,军士们还没来地及高兴呢,刚才好不容易挖出的水井,在涌泉之后,居然从四边塌陷了下来,一口井是这样,十口井也是这样。
一时间连杜威也有些失神,心中不免惴惴不安,暗暗忖度这是不是天亡大晋,这又渴又累的,自己今天是不是要葬送在这白团卫村呢?累了可以歇歇,虽然缺少粮食,可眼下是春天,遍地的野菜,军士们还可以混着野菜暂时充充饥,可没有水?又能支持几天呢?
北面行营招讨使杜威蒙了,还好北面行营都监李守贞出了个主意,命令将士们,将刚刚塌陷的水井里面的泥沙,用衣服捧出。这泥沙刚刚吸收了一些地下的泉水,将衣服绞紧之后,竟然有水滴渗了下来。虽然这过滤水,品质不佳,混着些泥沙,有些发涩,可毕竟解了渴,军心稍稍安定了下来。
如果是热兵器时代,四五万人马基本不可能龟缩在一个村子附近,怎么也待是防守一个县城来个纵深防御,可冷兵器时代,将领们大都喜欢集结兵力,一齐冲锋,形成规模作战的样子,一来可以鼓舞气势,而来也便于传递军令,利于指挥作战。晋军这边在千方百计的喝着泥浆水,契丹军却也悄悄的将晋军团团围在了白团卫村附近,他们也开始安营扎寨。与晋军对持起来。契丹人在自己地营房里堆起高高的土山,大皇帝耶律德光下了自己地黑色大棚龙辇,亲自爬到土山上,观察晋军的情况,当他看到晋军绞衣取水的时候,忍不住呵呵大笑:“汉军尽来,只有此耳,今日并可生擒,而后平定天下。”
看到晋军处境如此的窘迫,耶律德光洋洋得意,那也是人之常情。 毕竟,这两年来,他在大晋身上可没占太大的便宜,今天能把晋军的一支精锐部队消灭在这里,石重贵再想拼命和他干爷爷拼命,自己的本钱也不够了。依照开运三年,杜威等人地表现,这这种情况下,耶律德光如果不是想彻底击溃杜威的大军,而是采用劝降的手段,杜威投降的可能性很大。可惜,耶律德光一直都不服气石重贵,不服气晋兵,想堂堂正正的打上几场胜仗,炫耀于天下。于是,他传令三军,拔除自己军营前的栅栏,向着晋军作最后的冲锋。
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也许真的是晋德巍巍不可冒犯,也许是杜威命不该绝,也许是耶律德光福分不到,他刚刚下达命令。东北风就刮了起来。
这东北风来势极猛,刚刚还是白云朵朵,青山依依,转眼之间,这白云就变成了乌云,云气翻滚遮天蔽日。刚才还是阳光明媚三月天,现在就变成了黑云压城城欲摧。整个天空是乌云密布。
这契丹人的大军还没有出辕门呢。就听得咔嚓一声,这东北风竟将碗口般粗地帅旗旗杆挂断。古来征战多有些迷信,这旗杆一段,往往预示这战争的不顺利。耶律德光久在军中,当然也知道断旗杆是军中大忌。从古至今,战乱不断,这大风吹断旗杆地事情,也是时有发生。 被风吹断了旗杆,仍然能取胜的战例也是举不胜举,比如南朝宋帝刘裕镇压农民起义时,就曾被大风吹断旗杆,可人家仍然胜了。耶律德光当下不慌不忙,比葫芦画瓢,呵呵笑道:“这东北风是助我破敌,要把朕的大旗取下插到晋军的大营里面去。这是天大的吉兆。”当下催促大军不要迟疑,向着白团卫村冲去。
这个时候,东北风更加大了。碗口般的旗杆都吹断了,这树木更是被吹倒了不少,不仅树木被吹倒,这尘沙随风而起,如黄龙一般弥漫在整个天空中。空中黄沙四溢,可见度极低。到处传来战鼓累累声,四处都是喊杀声。只是暂时是光打雷不下雨。除了偶尔飞来的一些箭矢之外,契丹人看不见晋兵,晋兵也没看见契丹兵。由于风沙过大,控马困难,耶律德光竟然命令契丹军士下马,操持刀枪弓弩,向晋军冲锋。
契丹人冲锋的消息,传来之后,杜威立刻召集将领,下令诸将赶紧约束自己的部队,不准出战。
虽然契丹人发动了攻势,可这东北风突起,对契丹人也是颇为不利,虽然刚才大皇帝耶律德光在土台之上看到了白团卫村里晋军地情况,可大部分契丹士兵并不知道,自己围住的这部分晋兵到底有多少人,到底处在个什么样地情况下。这大风一起他们更是看不清楚。只不过契丹人弓马纯熟,看不清楚没关系,这白团卫村总共也没有多大地方,随便射上几箭,估计也应该可以射伤晋兵的。一时间箭雨如蝗,直奔白团卫村而去。
由于可见度极低,晋兵方阵对箭矢的防御能力就变弱了。契丹地箭矢想雨点一般密集,在狂风下,又想摇头虫一样,不知道它是从那个方向射来的,这让晋兵更是防不胜防,死伤增多起来。
五代时,天下混乱,兵骄则逐将,将骄则叛主。杜威带的晋兵可是大晋的精锐,对契丹人本就不怎么怵他。更何况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现在这情况是,出战,主将不让,撤退,又无路可退,只能站着挨箭。晋兵渐渐不满起来,有些人就大喊道:“招讨使何不用军,而令士卒虚死!”
众将看群情汹汹弹压不住,自己觉得老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于是纷纷跑到杜威的大帐,杜威面色沉重,缓缓说道:“今风高沙急,等到风势稍小之后,看看契丹人的军情,在出战不迟。”
李守贞摇摇头说道:“杜大人,这大风是助我们的埃现今敌众我寡,契丹主将或许知道我们地情况,契丹军士必然不知。这风沙之中分不清多寡,如果我们振兵而出,锐意冲锋,或许可以打退契丹人,若等到大风停止,契丹人知道我军真实实力,再想突围可就难上加难了。”
张彦泽、符彦卿等人也纷纷劝说杜威出兵。杜威终于被说动,立刻下令命令符彦卿、张彦泽等人率领精锐骑兵出击正面之敌,李守贞率领步兵跟进。
风中夹杂着黄沙,裹得天地变色,如黄昏一般看不清楚。大晋与契丹混战在白团卫村。狭路相逢勇者胜,晋兵被契丹人尾随追击了两天,本就一肚子火儿,再加上刚才白白挨了一阵箭雨,心中更是怒不可抑。而且晋兵也知道,自己败了可就死路一条了,就算能冲出从未,可前面不远的退路上有条白沟河,现在河水上涨,没有船只是渡不过去地。
敌人败了还可以逃,自己败了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所以,晋兵各个奋勇杀敌,刀来枪往,契丹人优势在于马战,可现在却是下马不战,以己之短,攻敌所长。
厮杀半晌之后,契丹人居然大败,符彦卿等人乘胜追击,从白团卫村,向北追击二十多里,直追到了阳城。契丹人方才收敛了队伍,摆开了阵型。符彦卿一时有些畏惧,不敢迫之太急,可隔了没多久,张彦泽、李守贞等人带着大部队追了上来。三个人一合计,再次发起了冲锋。
自从东北风起,契丹人冲锋开始,耶律德光就约束不住自己地部队了,坐着自己龙辇,跟着部队一路败了下来。契丹人越败越是心惊胆战,士气低落,思乡情重,等到符彦卿等人冲锋地时候,竟然不战自溃。耶律德光无奈之下,只好弃龙辇,改骑快马,向北逃窜。
符彦卿俘获了耶律德光的黑裘龙辇,更是兴奋不已,催促手下的骑兵,向北直追过去,势要活捉耶律德光。耶律德光在亲兵的护卫下,虽不象曹操潼关之败那样,要割了胡须整容。可是,还是脱了龙袍。一路心情急迫,马鞭打得马儿嘶鸣不已,也不知道是被他活活打死,还是活活累死,一路上竟然换了两匹马。
看着符彦卿又追了上来,亲卫大将萧翰不得已,要将自己的战马让给耶律德光,自己准备翻身再战,掩护耶律德光撤退。
马匹是将军的生命,没了战马,自己的这个心腹将领就要交代到符彦卿的手上了。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是耶律德光终于时来运转,还是萧翰牛气冲天,从一旁的小路上,竟然跑过来一个无主的骆驼来。
这两年契丹南下,先是骑兵,紧随其后的就是准备运送在中原抢夺财物的骆驼队。白团卫村的大败,想是把骆驼队也给打散了。耶律德光大喜过望,骑上骆驼逃之夭夭。这个时候,天色已晚,符彦卿人困马乏,眼看前面就到了驻扎着契丹军的泰州城,他只能无奈地扼腕叹息而退。
发生在大晋开运二年三月的这场晋辽白团卫村之战,是五代时期中原政权和北方游牧民族政权之间难得的一场扬眉吐气的大胜利。耶律德光逃入泰州,收敛残部,不久便再次仓皇北退,逃入幽州。
可这场战争的胜利,对大晋王朝来说,影响巨大。在白团卫村地时候,处于契丹人的重重包围之中,晋军的将领杜威、李守贞、符彦卿、张彦泽、皇甫遇等人还能同心协力。可是击溃契丹之后,石重贵把大部分功劳都给了自己的姑父杜威,赏赐他的财物也最多。实事求是的说,晋军陷入白团卫村那样的险境,杜威是要付主要责任,他临机犹豫不决,一再失去大好机会,最后时刻,若不是李守贞等人地坚持,晋军早已大败,可现在他却成了首功之臣。不管是多有奇谋的李守贞,还是夺得龙辇的符彦卿,甚至是没有参加白团卫村大战的马全节等人,对石重贵这样地赏赐,也是心中多有不满。
另一方面,两年之内,两次大败了劲敌契丹,两次都差点逮着了自己的干爷爷。晋军的胜利,让石重贵对契丹,也轻视起来,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敬畏之心。他大赦天下,普天同庆之后,就更加骄奢起来。这两年,战事虽然顺利,可是河北诸州旱灾、蝗灾接踵而至,外加战乱连连,军费开支日增,为了解决财政危机,大晋朝廷不得已再次增加赋税。石敬塘在位的时候,虽然臣侍契丹,可是赋税较轻,石重贵当了皇帝,屡败契丹,国人扬眉吐气,可是赋税日重。
从开运二年正月到开运二年三月,紧紧三个月的时间,河北诸州人口就减少了十几万户,这其中有死于战乱地,有南下逃难的。河北饿殍遍野,境况凄凉,朝廷不仅无力赈灾,反而还增加了赋税。
对于养成了没钱就从百姓手里拿的这种习惯的石重贵来说,他压根就没有想过,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他没有想到,可是有人想到了,而且还不至一个,河东的刘知远想到了,淮南的韩熙载想到了,荆楚的马云也想到了,就连刚逃到幽州的耶律德光,休息一阵子之后也回过味儿来了。
开运二年注定是战乱的一年,北国、岭南处处都是战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