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消毒水味在空气中萦绕,纯白色的病房中摆放着各种精密的医疗仪器。
躺在病床上的是一位年老的妇人。
老妇人的手指颤了颤,眼皮撑开了一丝,看着这熟悉的纯白色,轻轻笑了一声。既有无奈,亦有妥协。
那双记录着岁月的手颤颤巍巍的抚上了自己的脸庞,细细地描摹着这眉眼鼻唇。
“江涧……”老妇人的声音带着一种亘古的悠远与沧桑,许是太久未曾开口说话了,嗓音里还有着沙哑与艰涩。
“……你真的老了。”
纯白的病房中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缓缓响起。
老妇人满是疲惫的将手放下,刚刚的那几个动作似乎让她的体力与精神都消耗殆尽了。
缓缓的闭上眼,眼前又再次陷入一片黑暗中。
时间在一点一滴地流逝着,窗外的风景依旧美如画,哪怕此刻已至冬季,枝桠上还是挂着青翠的树叶,在寒风中摇摇摆摆,却始终不见它掉落。
黑夜已悄然而至,拢起一片的寂静,泼墨般的背景下一轮明月高挂,撒下柔和的光芒。
心电图还在嘀嘀嘀的响着、跳跃着。
当第一缕月光撒进病房中,照亮了病床上老妇人苍白的脸庞时,就像一个信号一般,心电图突兀的跳动地频繁起来。
直到那最后的那一声“嘀——”响起时,心电图上那一条惊人的直线出现后,才彻彻底底的昭示着又一条生命在这个世界上消散了,未来将不再有任何属于她的痕迹。
病房的房门缓缓打开,一个身影就这么静静的站在了门口许久,看着那个病床上紧紧闭着眼却一脸平静的老妇人。
他拿出了手机,解锁,拨号。
手机屏幕淡淡的光芒映在了他的脸庞上,神情冷漠疏离。
很快的,号码便被拨通了。
“嗯?”电话的另一端的主人深沉暗哑的声音传来。
“老太太………”他顿了顿,随后喉中溢出了一声带有些许嘲讽意味的轻笑,“她走了。”
“嗯。”应下了这句话后,电话另一端便传来了忙音。
他没有再看病床一眼,转身将门带上后迈着步伐一步步的远离,没有丝毫停留,决然而冷漠。
病房再次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
……
天边翻出鱼肚白,万籁俱寂,破晓的晨光穿透了窗纱,将小小的房子照亮,远方升起的白雾将青黛笼罩,鸟鸣阵阵,清脆悦耳。
“唔……”床上的小人儿无意识的嘤咛惊地站在窗前的青色翠鸟扑闪着翅膀飞走了。
眼皮微动,一双幽深的眼眸突兀的出现在了床上小人儿的身上,这双分明不符合稚嫩孩童的眼睛似是不适应久违的光明,微微眯着眼,打量着周遭的环境。
简朴却十分干净的屋子,各种物件整整齐齐的排放着,一套大概六七岁孩童大小的粉红衣裳,上边印着碎花,也同样整整齐齐的叠放在了床边。
“这是?”江涧一开口便是那这般奶声奶气的嗓音。让已经习惯了自己的声音的江涧不由一顿。
这一睁一闭后,整个世界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让江涧既疑惑,也十分不安。
但很快的,江涧便知晓了这一切。
感觉脑海中忽然被注入了两个光团,散发着淡淡的乳白色光芒,一股清凉之意自脑海而下,灌注于肺腑四肢骨髓,通身舒泰。
江涧的眼神一滞,一团属于这具身体的一生的记忆便如流水一般缓缓划过。
这具身体的名字也唤做江涧。
在江涧五岁的那一年她遭遇了一场人生巨变。
她的阿爹与阿娘看似是山村中的两个普通夫妻,实则为修仙界的两位入世期大能。俩人本是为了从元婴后期步入入世期而化做凡人体味人生百态的,前前后后也有了三百年之久。
在三十年前江涧的阿爹江际白成功进入入世期后,江涧的阿娘时挽也在十年前进入了入世期。
这三百年里,俩人也曾经化做过贵门子弟,两小无猜,成年后俩人成婚也是举案齐眉相濡以沫。或者是寒门郎儿恋上贵家小姐,更甚者是爷爷与孙女,各种各样的角色由他们来演绎着,感受着不同的人生。
在这个小山村里,俩人用的身份便是落魄的官家子弟,俩人的关系便是相互爱慕的表兄妹。
当时两人已在这个小山村待了十二年,想着要有始有终,又待了几年,不曾想时挽竟在那时怀了孩子,修仙界里子嗣众所周知的难得,俩人也没想到会在此地收获这样的惊喜。
于是决定在此地让江涧长至6岁后,再带他们的宝贝女儿回到门派——昆仑。
奈何事与愿违,江涧五岁时,俩人接到了门派发来的紧急命令。
时间太过仓促,两人都没有时间将江涧安排妥当,又想着这个小山村偏远无人打扰,人也质朴,俩人也只是去一个月罢了。在修士眼中,一个月转瞬即逝,有时不过是打坐修炼一睁一闭的时间,实在不值一提,于是在将江涧暂时留在了此地后便踏上了征途。
在俩人出发的一天后,灾祸就在这个小山村降临了。
几个道修追捕魔修,走投无路下这魔修便将那些道修引到了这个小山村中。
道修不可轻易杀害凡人,否则在历劫时便会被劈得灰飞烟灭,然而魔修却是毫不顾忌,反正他们行的本就是杀戮之道,多杀几个凡人在他们眼中并不算什么。
而在这个凡人小山村中,道修可谓是处处受限,这个魔修还一个劲的往凡人堆里钻。
若是些厉害的高手,魔修这些小技俩自然不会放在眼中,只可惜那些道修只是一些在修仙界极为普通的练气期的小修士,拿魔修毫无办法。
在最后一刻,魔修祭出了自己的杀手锏,道修全军覆没。不过这杀手锏也属于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招数,魔修自己也受了极重的伤。
为了疗伤,魔修将全村村民屠尽,以供自己恢复伤势。
余下的江涧则是因为资质与容貌的出众。被魔修带回了魔道第一大宗——拈花宗。
这拈花宗也属魔道中一朵奇葩,据说是佛门圣子被心魔入体,转修魔道。不过这理由着实太扯了些,能成为佛门圣子的哪一个不是心性坚毅一心向佛的天才佛修,所以并无几人相信。
但对于这样的流言,拈花宗与佛门却都不置可否,不曾反驳过,这才让这样荒谬的言论传遍了整个修真界。也因此,拈花宗的来历十分神秘,连后来成为入世期魔修大能亲传弟子的江涧的记忆里都不曾有过这等秘辛。
当江际白与时挽归来时只见小村庄一片狼藉,入世期大能的神识一放,空气中残留的魔气自然无处遁形,很快便知晓这又是那些残暴的魔修做的,但却未能了解事情的经过与结果,自然不知江涧其实已经进了拈花宗,看到眼前的惨状,俩人便已脸色青白的脑补了所有场景。
在知道自己的女儿很可能已被魔修残忍杀害后,向来冷静自持的江际白也是双目发红,一夜白了头,时挽差点没稳住刚刚巩固的入世期修为。
俩人更是放下了狠话——此生与魔修势不两立,见一个魔修杀一个,见两人魔修杀一双。
此后的作为也的的确确印证了那时放下的狠话。
江涧被带入拈花宗时不过堪堪五岁,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稚儿,在一路跌跌撞撞艰辛而又血腥暴力的魔修之路中,也的确成为了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魔修,手上沾染的鲜血不比任何一个同阶魔修少。
在到达金丹期后,江涧便要开始出门历练了。
按理来说,练气期的魔修其实就已经可以出门历练在外烧杀掠夺。有时是魔修杀了道修,有时是道修杀了魔修,亦或是同道相杀,可能是争夺异宝,也可能就是看你不顺眼。
在修真界,冷漠已成了常态。
当然,冷漠之下总归还是拥有着温情的,只是这长生大道上几千年走过,身边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皆是在这大道上陨落了。付出真情便意味着要一次又一次的遭受到噬心的生死离别,那倒不如什么情也不付。
而江涧至金丹期才能出宗门历练的原因,只不过是因为江涧那入世期师父的要求罢了。
虽是魔修,但师徒之情还是有那么一点的。毕竟魔修也是人,也有着七情六欲。
只是这其中可能隐藏的龌龊就不足为外人道也。
宗门中人皆道江涧的师父是怕徒弟修为太低而在外受到伤害,对此也是羡慕嫉妒恨极了。但只有江涧自己的心里清楚,他不过是个冷心冷情的老魔头,随心所欲惯了,谁都不可能在他心里有一席之地。
江涧刚出宗门时,她看不懂老啊魔头嘴角的那抹诡异的笑。在出了宗门历练一番后,才将将明白,也许自己的一生在老魔头眼中,不过就是个解闷的游戏,看着几个人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然后感叹一声:“还真是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