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来的很快。
唐棠睁开眼时,那个叫做淼淼的姑娘,已经十分雀跃又带着嫉妒的在旁叽叽喳喳的絮叨着许许多多的的心头羡慕。
唐棠记着在无双阁时所犯的错,此刻态度动作,言语用词,更为谨慎细致,巧笑嫣然的同那淼淼热情洋溢的笑闹着。
洗漱之间,不时就说上几句闲话。
“今个可是白露军募军的日子,也不知能瞧见多少的青年才俊。”
长安城的东唯、六博馆的乐君、射君……
“有些个往日只能听见名字,就算路过,都轻易抬不得头去看,真叫人好奇。”
是指柳家齐光?那位少爷的确有些怪癖。
“你可倒好咯,少爷居然那么喜欢你,还带着你去散心,若是瞧见那些有名气的,可要同我好好说说,那眼睛鼻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名门侠客少有长得差的,但归宁屋里却尽是些长相怪异的家伙。
……
凡此种种,唐棠均点头带笑,无论心里如何去想,凡有应答,皆以打趣开头,答应居中,附和做尾,把这个淼淼哄得欢喜,手下梳头戴钗的动作也轻了不少。
“啪啪!”
沐兰儿笑靥如花的看着唐棠淼淼间和乐融融的模样,挂着明艳晃眼的笑佯作气恼的打趣道:
“好啊,我说怎么吵吵闹闹的让我在外面等了许久,原来是两个闲聊起来了?快些将衣裳头发都整理好吧,两位妹妹,在迟可就真要迟到咯!”
“是。”
“好。”
唐棠和淼淼同时应答,听见声音重叠再一起,彼此间相视一笑,眼中皆透着暖光。
沐兰儿今日穿的与之前大不一样,她毕竟是暗卫,就算明面上是大丫鬟,但也得跟着南宫问一同入军营。
一身裁剪得当的鹅黄色衣裙,腰间配着一把黄鞘长剑,除此之外,身上再无旁物,便是头发,都是卸了钗簪,改用了发带。
唐棠穿戴的时候,简单看了看衣裳,依照着身形,大概猜出来自己穿的便是沐兰儿的新衣。
身形倒是相似的很。
她理了理袖口腰身,这才告别了淼淼,同沐兰儿出门。
早晨尚还有几分凉意,唐棠有些生疏的在沐兰儿的指导下,同她站在一处,安静的恭候着南宫问出门。
大约半个时辰,直到太阳彻底出来了,南宫问才准备往募军的地方走。
“怎么?是等了很久?我懒得跟些游侠似的,早早候在那里,所以是踩着时间过去的,兰儿你该同海棠说一声的,若是累着了要怎么样。”
南宫问说着,自以为风流的,抬手在唐棠唇上轻轻一点,颇为狎昵的轻碰了自己的嘴。
唐棠低下头,柔顺又害羞,眼睫上下翻飞,细声细气的提醒道:
“今日,要去军队呢。”
“是,是,还有事呢。”
南宫问带着别有深意的笑点了点头,脑海里瞬间想到昨晚上沐兰儿再次来报,那个所谓的“贵人”。
其实还能有哪个呢?
南宫问想到沐兰儿和唐棠口中那些连人都猜不出来的愚笨少城主,得意一笑,无双城依附于长安城,那么贵客又怎么可能是旁的势力?
想到幼年曾偶踏足长安城的浅薄记忆,南宫问不由得动了动有些发痒的喉咙。
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折扇,眼中带着几分激动,开口忙道:
“出发!”
无双城是以阴阳鱼的模样建造起来的,左侧为达奚子弟和各家势力客居,右侧则为军营,内中央就是城主府。
唐棠想着昨天居然能直接从城主府跑到南宫问面前……
不由得抬眼看了看他,只能见到南宫问满脸急不可耐的模样,但是又强装着镇定。
看,所有的意外相遇,其实都离不开人的良苦用心,这份心思,我又怎么可能不报答一二?
南宫问的脚下生风,虽有沐兰儿拉着唐棠,在后大步快走,但也只是堪堪缀在身后。
唐棠咬着牙跟在身后,心里想着前世,思忖:定要寻个时候把武功捡起来。
下意识地就调整了下呼吸方式,惹来沐兰儿的一瞥。
三人一路无言,唯有唐棠的喘息声响在路上。即使她更改了呼吸方式,但是一句从未锻炼过的身躯自然比不得两个行走江湖惯了的习武者。
“少爷,何必这么急?慢慢走嘛~”
沐兰儿娇笑一句,话惹得唐棠抿了抿唇。
此刻唐棠对于南宫问唯一的意义就是去白露军给他率先认认那个可能会露面的少城主,倒是沐兰儿这么说,南宫问诧异她莫不是真把那女人当了妹妹,不过这等闲事他是懒得多留心的,带着几分嫌弃,脚步骤停,顿了顿,才继续微微放缓了步伐,面上皱眉,头也不回的道:
“海棠姑娘,还是要好好练练武的。”
“是。”
唐棠有些难堪的咬咬唇,柔柔弱弱的应了一句,这才在沐兰儿的帮助下,借着力,慢慢调整自己的气息。
三个人很快就走到了一处人虽多,却并不嘈杂的地方。
唐棠抬眼望去,只能见到周围是高大厚实的黑墙,没有门,木头做的围栏已经被放在了旁处,里面大片的空地上,三三两两各聚在一处,形成了一个个小圈子。
“南宫少爷。”
有人见到南宫问的露面,当即脸上带着讨好的凑上前来,而随着他的开口,便三三两两有不少人围聚了过来。
“南宫少爷今日看来仪容更盛……”
“南宫少爷今日看来心情甚好啊……”
“南宫少爷我乃阳州林家……”
……
唐棠看着,倒是明白了南宫问昨日是怎么在一堆莺莺燕燕吵闹之下还能一一同她们叙情的,合着,男的女的其实也没什么区别,攀交情的江湖侠客世家子弟们也同他家里的那些丫鬟没个两样。
“哟,南宫问,你这是从哪里又寻了个小美人?”
一声笑问,其言语间的亲近一下便将他同这些来凑脸熟的杂鱼做出了分别。
唐棠看了过去,却见是个带着渔夫斗笠,一张圆脸,笑起来颇有点年画金童样子,布衫草鞋,后背根棍子,满是山野土气的人。
渔夫,余跃。
“原来是你这渔夫,怎么?不在海里打鱼了?这地方可没多少水。”
“哎哟,我也不愿意啊。”
余跃愁眉苦脸的咧嘴抱怨着:
“我本来就只是去家里的酒窖偷个酒喝,谁想到偏偏和那个“漂亮人”想和的撞上了,我滴个乖乖,人家还没说什么呢,我爹就一脚把我踹到这儿了。”
余跃说话的时候表情活泛又有趣,分明是在说堂堂醉鱼楼的东家的不是,落在他嘴里便只叫人觉得好笑。
只是周围人脸上多数却都失了笑容连最初礼貌性的笑都被丢了个干净,唯南宫问和一个穿着身布甲劲装的精壮刀客尚还带笑,那刀客穿着一身洗的很是干净的蓝色衣裳,也不知道是觉这话好笑,还是单纯见余跃同南宫问交好,谄媚的笑弯了眼睛,很是灿烂。
唐棠抿着嘴,看着他不算年轻的容貌,想到前世,这人的种种,心里别扭了一下。
“这是哪家的?没人要我可打了咯。”
果不其然,余跃乐呵呵的高喊了一声,也不待这刀客疑惑什么哪家,要打谁,下一眼,便只见一根不算粗的黑褐色棍子带着赫赫厉风直逼颅前。
活似木棒打西瓜一样,将他那脆弱的头颅敲碎成数片,那些血水浆汁顺着脖子,染脏了他的布甲蓝衣,眼珠滚落,沾了地上尘泥。
余跃,人称渔夫。是阳州同南宫家世代交好的,醉鱼楼东家的宝贝儿子。长着一张讨喜的脸,说话很是有趣,但最讨厌说话听客发笑,若见笑颜,定要碎颅。
唐棠抬手按了按自己颈间,那跳动着的脉络。漂亮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看了南宫问一眼,他那温柔和善的笑未因余跃的话而多增一分,也不曾为那蓝衣刀客减掉一毫。
而那好看的凤眼也很是鲜活,大好头颅好端端的长在脖子上,就好像他其实没笑似的。
余跃?渔夫?呸!欺软怕硬的东西!
人最宝贵的就是性命了,只要活着便有万分可能,所以若非必要,尽量别杀人。
世间人命贱如草芥,我等行在世上,求得的是个随心所欲,区区蝼蚁,既觉碍眼,打杀了便是。
脑海里,达奚雪和过往故人的同时响起,唐棠明明知道,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没有朝堂没有官府,没有法制没有伦理,一切都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稍有不慎,便会命陨。
明明一直以来都是去习惯、去适应的,可前世,阿雪师傅说过的话却总盘在脑海里,和眼前染泥的眼珠、沾血的干净蓝衣交相呼应。
达奚雪他自己都是个不眷人间,只求死的干净的混蛋!又谈什么珍惜性命!
唐棠头颅发疼,恨不得自己从未重生过,哪怕住在那水牢里,偶尔听听沐兰儿的辱骂也比这等心烦意乱要来的舒畅。
“吓着了?”
一句温柔略显低沉的女声徒然响起,伴随着搁在额头上的,温暖干燥的手。
唐棠僵住了。
阿雪十分的手惯常是凉的,这样的温暖干燥的触感于唐棠来说陌生极了。
她身子颤了颤,不停的眨着眼睛,才能驱散掉心里的种种,似诅咒般的回忆,唐棠眼中含泪,抬起头的瞬间十分自然的让掉了沐兰儿的手,自然纯真,好不造作的笑着答道:
“嗯,有些慌惧,不过经过姐姐这么一安慰,我就什么都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