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皇宫
暗室中只有一盏油灯闪着忽明忽暗的灯光,映衬着两道模糊的人影。
赵构坐在软塌之上,政事堂首席相公范宗伊跪在他的面前。
“觉民,起来吧。”赵构阴柔的声音回响在范宗尹的耳边。
“官家,君君臣臣此乃大义。”范宗尹低着头轻声的答道。
赵构笑了笑:“此刻之间无有旁人,若与朕不必如此。”
“圣人教诲,不敢忘却。”
赵构起身站在范宗尹身旁:“随若吧!”
“诺。“
赵构一只手搭在范宗尹的肩头,眼睛看着油灯:“觉民,若觉得岳鹏举会撤军吗?”
“官家,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岳鹏举此人愚忠愚孝。昔年间,其母在其从军之前在其脊背上刻有“精忠报国”四字,而其待母至孝。”范宗尹感到肩头的压力有些沉重。
赵构喃喃自语:“他为忠臣?”
“忠?不然!岳鹏举忠宋,未必忠于官家。”
赵构用力按住魏宗尹肩头:“怎讲?”
“官家自有明断!”
赵构松手,转身走向门口:“可有善后手段?”
“官家放心。”
赵构慢慢的走到暗室的门口,突然回首,传出他低低的声音:“觉民,若知朕心。用心做好自己的本分,卿不负朕,朕不负卿!”
秦相府书房
秦桧和夫人王氏坐在软塌之上,矮几上精致的汝窑茶盏早已没有茶的热气。
“官人,四郎主的信怎么办?”
秦桧手摸着茶盏:“娘子,金人狼子野心亡我之心不死。张俊深知自保之道,只要保其荣华富贵,他管他天下兴衰!刘光世一介武夫,早在西军之时便被金兵吓破了胆。要不是其西军正统将门之后,手中又有西军残部精锐,那轮得到他说三道四!随便扔一些肉骨头他便满足了。韩世忠,世之虎将。其与金人有杀妻辱妻之恨,绝不会金人议和。但李少愚的话他不敢不听,毕竟二人之间的事不足与外人道哉。岳鹏举吗?鸡肋也!杀之可惜,毕竟不论威慑金人还是镇压宵小,是一把好刀。奈何,官家不放心啊!”
“哪有这些道道?”
秦桧回手拿起手帕擦擦手:“娘子,这不是你们这些妇道人家操心的。”
“好啦,早些歇息吧。”
秦桧起身,随手掐着花瓶中的花朵闻了闻:“吾这么做,史书上该怎么——恐怕会遗臭万年吧?”
王氏站起趴在秦桧的后背:“管他,只要官家信你用你,什么都好办。”
秦桧感受到王氏的体温,沉默了片刻,忽然笑着说:“官家,呵呵,官家——”
顺昌府宣抚使大营
张俊卧在锦榻上,心腹爱将散在四周而坐,吃酒的吃酒,饮茶的饮茶。
“相公,大军已停留多日,进退如何当早做决断。”距离他最近的一员大将一边说着一边放下了手中茶盏。
张俊笑道:“天使不至,大军不动!”
另一员正在吃酒的大将放下酒碗,高声道:“可如此,此次定国大功将全归于鄂州,吾淮西如何自处?“
“夯货,鄂州大功?大祸矣!”张俊冷笑道。
众将懵然,一人仗着酒劲问道:“相公,如此大功封王也不为过,怎会是祸事?”
张俊一脸的冰冷之色,看着大帐顶部的夜明珠:“此乃朝堂大事,尔等不必知晓,散了吧。”
众将识趣的离开大帐,只有几个张俊颇为看重的将校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互相用眼神交流。
张俊站起身,慢慢的在帐中踱步,从怀中取出几份书信扔到身边的矮几上:“天变色矣!为之奈何,唉!”
朱仙镇大营大帐
岳飞用尽力气大喝:“肃静,全都出去。贵哥儿,留一下。”
“诺。”
满营众将齐声应后,却没有动静,身穿甲胄的将校眼睛看着岳飞,身穿官袍的将校眼睛却看着王贵。
直到王贵用眼神示意王经率先走出大帐,其余的将校才陆续起身离开大帐,只是最后两个离开的是梁兴和傅选。
帐中只剩下岳飞和王贵二人,两人的眼神对撞,帐中的气温冷到极点!
“哥子,若与吾相识多年,若知吾心,可吾却看不透若的心。”岳飞有些沙哑的声音让人有些心酸。
王贵转过头望着帅案上的虎符,冰冷的声音传入岳飞的耳中:“鹏举,吾二人自幼相识,投军又在一起,若的心思吾岂能不知,但吾却不能不为众多兄弟考虑。众兄弟投军为何?还不是想博一个前程!恶了官家,不要说前程,到时大家如何自保?”
岳飞两眼死死盯着王贵:“国家、国家,国若没了,哪来的家?”
王贵依然看着虎符:“国,是谁的国?”
“自是大宋之国。”
王贵将目光从虎符上移开:“大宋之国,那只是官家的国,只是朝廷的国!”
“也是众百姓之国。”
王贵低头看着地下,发出一声冷笑:“百姓?若信否?”
岳飞仿佛被扼住了喉咙,长久无语。
“吾为将,自当征战疆场。”王贵依然看着地下,仿佛地上有什么稀世珍宝:“若为一军之主,众将士卒以若为首,不可忘却那些战死疆场的兄弟,那些为国征战落得残身却无家可归的兄弟!”
岳飞高声道:“为国征战此乃大义!”
王贵看到地下有一片树叶,叹了一口气:“大义,何人定的大义?”
“自是圣人教诲。”岳飞的声音有些低落。
王贵俯身捡起那片树叶拿在手中:“圣人,是那些骂吾等粗鄙武夫的士大夫吧!”
“荒谬!”
王贵举着那片树叶放在眼前仔细的看着:“荒谬?实话尔。”
“哥子,若怎会如此讲话?”
王贵猛地用手将那片树叶搓碎:“怎会如此?胸中之言不吐不快!”
岳飞有些凄惨的看着王贵,眼前仿佛一道身影在他眼前轰然破碎!那道身影,两人当年第一次相见时的那道身影!
王贵看着地上散碎的树叶,眼中的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下,他哽咽的说道:“鹏举,若与吾多年之交,今只一言望纳之:全军上下大祸至矣!众家兄弟的性命全在你我手中——放大家一条生路吧!”
岳飞看着无声哭泣的王贵,眼泪也不受控制的流下,他颤抖着说道:“那些苦盼王师的百姓父老怎么办?难道继续放任金贼——”
大帐里只有两个无声哭泣的人,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许久以后,王贵擦去眼泪,稳了稳心神,扭过头看着岳飞,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
在上一世就是二人在帐中长谈时,一队化妆成他的亲兵的禁军冲入大帐强行扣押了岳飞,而另一队护送赵鼎的禁军则同时动手扣押了赵鼎,威逼着他坐到了一军之主的帅位。
从那以后,顶着出卖岳飞这顶大帽子的王贵就成了无耻之徒,几乎所有的人看到他,都是那种让人心颤的眼神,哪怕是他的心腹嫡系!
岳飞和赵鼎这两个当事人,一个身陷囹圄,另一个则坐视不管默不作声。
现在,王贵可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赵鼎还在营外,化妆成他的亲兵的禁军还在路上,大局还在手中!
“赵鼎,我不会轻易放过你的!”王贵在心中不停地念着。
对于岳飞这个相交多年的兄弟,王贵还是要做些什么,不会任由他被赵鼎摆布!
岳飞虽和赵鼎是好友,但他认识的赵鼎绝不是被王贵看清楚的赵鼎!
在岳飞身陷囹圄之时,主战派的大臣数次出面声援全都是赵鼎的授意,但就是这些声援最后要了岳飞父子和张宪的性命!
难道赵鼎不清楚赵构这个皇帝的性格?
他清楚得很!